琴凝听着不由挑眉戏谑,她听过锦芳的名讳,这也大大方方认了,正如文人相轻,她就看不上锦芳什么客都接。
锦芳挂牌之初就是赏芳院的几位头牌之一。
什么青涩恋情,数不清多少人是锦芳的入幕之宾。明明可以选择就弹琴,锦芳非要选择都陪/睡,她十六岁出道就已是如此。
“可是,我没听说她唱了你的词。”
琴凝回想了一下,锦芳两年前消声匿迹,据说是赎身给富商作妾了。难不成是没来得及唱?
柳永摇了摇头,屡次落第,他早非年少桀骜轻狂的性子。锦芳说得再动听,他也必须查实一番。“既是奉旨填词,我岂能那般随随便便就应了。”
并不难打听葛武的情况,他是宣州泾县葛家这一支的小儿子。
三十年前,葛武祖父因做官在泾县安家。初来乍到,葛老与当地酿酒大户孟家交好。盖因孟家帮衬,他才能在此立住脚跟。
双方则定下孙辈婚约,将来只要孟家女孩愿意,葛家必会百里红妆迎娶孟家女,并且保证此生非卿不娶。
葛老亡故之前,葛武两三岁大,正巧孟家的孟芝出生。
彼时,继葛老之后,葛家没有能科举入仕的后辈。葛武的父亲选择经商来维持家业,是与孟家就走得越发亲近,顺单则给葛武与孟芝定下了婚约。
不想世事多难。七年前,孟家的酒工坊出了大事,被查出所用酿酒原料有大碍。官府不仅开出了高额罚款,且责令孟家赔偿受害者,也吊销了他家买卖酒品的许可。
几乎一夜之间,孟家人从富足有余变到一贫如洗。
孟芝的母亲为还债,打工劳累过度病故。那时,孟芝的父亲就向葛家提议,说好的十里红妆聘礼准备起来,让十二岁的孟芝过了三年孝期就嫁入葛家。
与孟家不同,当时葛家的宣纸生意已经越做越大。因为葛老做官时残有的一些同僚关系,宣纸也能卖给更多的读书人。
葛武的两个哥哥也都擅于经商,两人又娶了家世相当的妻子,那是强强结合共同富贵了。
“葛武没有父兄的本事,十四五岁偏爱声色犬马,最爱去赏芳院找锦芳小姐。”
柳永打听了葛武的风评,比起家道中落,相貌普通的孟芝,葛武一颗心全在明艳动人的锦芳身上,压根没有履行婚约的想法。
葛家说小儿子尚未收心,既然孟芝没有出孝期,那么就缓一缓再说婚事。别在此时拧着来,说不定会小夫妻没成亲就越行越远。
锦芳的倾诉里,亦是规劝葛武不能为她冷落了长辈定好的妻子。只要葛武抽空能想想她,记得赏芳楼里还有她这位知己,有空闲来看望她就好。
不过,她劝了没有用,葛武不喜孟芝姿色平平,压根提不起半点兴趣。
且不说锦芳是否欲拒还迎,葛家当家人的真实想法也很模棱两可。
不论葛家到底是看不起败落的孟家,还真是不想让孟芝受苦,这桩婚事一拖五年。孟芝出了孝期,又过了及笄之年,也到了可以成亲的年纪。
那时,孟家的境况也有了好转。孟芝大嫂的兄长科举高中,哪怕仅是一地县令,但沾亲带故多少都能帮扶一把孟家。
这下,葛家爽快地答应了履行婚约,虽然没有百里红妆,但也备下了不小的一笔聘礼去孟家下聘。
葛武被要求亲自去瑰宝阁买金凤钗,将此钗送于孟芝以表诚意,更求抹平前些年拖延婚事闹出的不愉快。
“锦芳却比柳娘子先见到金钗。她说是无意中瞧见的,而葛武痛苦于此钗难赠心上人。是给了她几百金的其它礼物。”
柳永并不信锦芳后来的泪语,说什么她宁要一支金凤钗就足以,哀怨于青楼女子注定没有美好姻缘。
身在青楼必然有身不由己,但也能选不同的路。锦芳还想让他就此填一曲《虞美人》,恕他品不出那两人之间有什么凄美爱情。
“不对啊,我没听说葛家三郎娶亲。”
琴凝对葛家不熟,但也好歹了解宣州的富商情况。“一年半前,葛家的纸坊被大火付之一炬。葛家几个主事的都死了。葛三好像在那之前就病逝了。”
哦?柳永并不知这一茬。他并不会在一处长留,当时弄清楚葛武的情况,婉拒了锦芳之邀后就坐船入蜀。
这刚回宣州半个月,一直在望琴楼里呆着,还是这里的环境与人让他舒心。
葛家下聘后的半年里,葛武病逝了?葛家的主事者都死了?
言不周与展昭对视一眼,这番变故有够突然,却是刚好对上了阴婚的条件——新郎死了。
问题是新娘呢?孟芝的情况如何了?
弄清这个疑问,或能揭秘金钗女鬼为何出现。
事不宜迟,言不周与展昭即刻去了衙门调查孟家所在。
两人却被告之,孟芝的父亲一年半前病逝。
她的哥哥一家并没留下来守孝,匆匆忙忙就搬走了,据说是去北边投靠大嫂的兄长。
至于孟芝,她先孟父一步,因病先赴黄泉。
柳永好奇此案的进程,跟着一同来了府衙,很是意外听得如此消息。“一年半前,葛孟两家招了什么晦气,粗略一算这都死了六个人。”
展昭捋了捋此案,“尚且不论招了什么,信州兴旺镇在宣州之南,葛家与孟家家的生意是往北做。金钗怎么会落在南边?府衙里没有两家招贼偷窃的记录,一百两金子买来的金钗,被盗也不报案?”
“不仅这一点怪。孟芝没有嫁给葛武,很明显衙门没有两人的成婚记录。照理来说,她该葬在孟家坟地,但入葬记录里也没有这一条。”
言不周想要找到孟芝的尸体,现在看来女鬼八成就是孟芝。
然而,孟家所用的坟地入葬登记上,先有孟母的入葬记录,然后就是孟父的。孟芝虽被报了死亡,但没见她入葬于此。
孟芝的尸体去哪里了?被随便抛尸荒野了?
正在疑问接踵而至时,琴凝作为被女鬼借脸模仿的活人,她与鲁浩一样,非常希望一切尽快水落石出。
这是发动能发动一切关系,打听来了一个秘密消息。
“你们猜葛武是因何而死?”
琴凝也没卖关子,直接公布答案,“是花柳病。不仅是他,锦芳并没有被赎身,她也是因此而死。说不清谁传谁的,为了这一点,有传孟芝想要退婚,但是没有后来了。
两人的婚事一直拖着,葛家没答应退亲,孟芝也没嫁过去。而她在葛武病逝后半年也死了。”
言不周有些晕了,其中必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去孟家与葛家的坟地看看吧。死了这么些人,是该开棺看看,说不定有额外发现。”
*
二月二十二,正午晴空万里。
一行人先去了葛家的墓地,先挖葛武的坟。
言不周熟练地挥动起铁锹。世事弄人,不知不觉间,她居然熟练于掘墓了。那姿势与动作比展昭更驾轻就熟。
两人哐哐一通掘土,下挖两丈多,土里的情况却让周围一圈都惊到了。
这个坑里不只一口棺材,准确是叠放了两口棺材。下面那口散发着一股未散尽的煞气。
先给棺材化煞。
言不周才小心撬开了棺盖。其中是一具半烧焦的女尸,穿着青绿色的婚服。稍稍撩起衣服,一侧未烧焦的胳膊上,居然纹着九头怪物的刺青图样。
第62章 同饮一盏茶?
这只九头怪物,有着龙的尾巴,巨蛇的身体。
扭曲的九个脑袋似鸟非鸟,难辨真容,只能从一堆羽毛覆盖中,看出它们极为凶恶的眼神。
不错,纹身怪物异常逼真。看着它,有一种与之对视的错觉。而且别看尸体半焦半腐,但是这一截胳膊却仿佛活人手臂。
“和陈桥镇的尸体几乎一样。”
展昭说的是汴京郊外陈桥尸坑里的九具尸体。当时公孙策测定尸体死亡时间超过二十年,但他们的纹身部位却新鲜似昨天刚刚入葬。看来布震八成与这死者有过接触。
展昭撬开了尸体的牙关,从牙齿状况来看,大致可以确定死者是年轻人,不会超过三十岁。
他转头看向特意请来的孟家老邻居,“周大娘,麻烦你认一认这位是不是孟芝?”
说要辨认,展昭也觉得有些为难周大娘。
尸体的脸部与身体相似,也是一半焦一半腐,好似一半放在火里烧过,一半放在水里泡过。
周大娘战战兢兢地近距离打量尸体,仔细打量那半边腐烂的脸,着实没法看出她是谁。
“劳驾大人,将她翻个身,看看背部有没有鞭伤。小芝她爹下手狠,不顺心地时打过她,是我给上的伤药。反反复复的次数多了,我也用不起什么好药,小芝的后背就留下了伤疤。”
家道中落后,孟家不得不搬家,那才与周大娘做了邻居。
言不周一猜便知,孟芝摊上了遇事不顺拿孩子出气的父亲。
这年头做官要科举,做了官还有每年考评,不过关不给当。可是为人父母谁来考核?真有考核,又多少人能合格过关。
这就侧翻过尸体,一剪子剪开了衣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