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太医官衔为太医丞,则简称为某太丞。公孙策借居于大相国寺,同时也在大相国寺旗下的医馆坐诊,这两者怎么起的冲突?“陆太丞?是太医院的吗?”
“陆浩,二十年前是太医。据说深得太后信任,当今也算他接生的,但他早就退了。”
林远听过些陆太医的八卦,“陆浩不做太医之后开了一家医馆,在大相国寺附近,但他本人不坐诊。十年前,店铺就是女婿胡玮全权打理了。这次的冲突好像事关一尸两命,公孙先生认为是陆家医馆用错了药,具体的还要问了才知道。”
翌日,午饭前,言不周与林远来到了大相国寺医馆。两人没进门就听到里面传出了‘嘭!’的一声。
头发半白的陆浩正吹胡子瞪眼地指着公孙策,“公孙策,你别蹬鼻子上脸。大伙是客气才叫你一声先生,你又有什么资格质疑我陆家的药材有问题,简直大言不惭!我做太医的时候,你还在地里玩泥巴,现在是想踩着我陆家上位吗!”
第19章 一副鬼药
“我可不敢当陆太医的指教。陆家医馆有没有用错药,待开封府仵作检验尸首后,必会给出一个说法。我只是站在一个医者的角度,对上门寻求帮助的人说出真实诊断意见而已。”
公孙策不卑不亢地站了起来,哪怕被指着鼻子骂,他都没想过退后一步粉饰太平。
“姚三娘如果服用的是素心兰花应该顺利生子,她的体内又岂会有淤堵之象,进而让胎儿死腹中。陆太医如果认为我的判断有误,你可以去开封府提供证据,证明你没有给错药材,为何要带人上门来闹事。”
大相国寺医馆门口,围观百姓也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大多都在支持公孙策敢于挺身而出指出陆家的错误。
事情并不复杂。
陆浩做太医时专攻妇科,他曾是接生当今圣上的大夫,没有比这更能证明他精于此道。
因此,十几年以来汴京城的孕妇,但凡遇上身体不适都会寄希望于陆浩能出手诊断。后来针对难产等问题,陆家医馆推出了一些价格昂贵的催产药。这让一般收入的家庭望而却步,可是为保母子平安,还是会有人咬牙凑钱买了。
此次出事的姚三娘,与丈夫张博来到汴京不满半年,两人以做小生意为生。
因为姚三娘在半途发现有孕却还坚持前往汴京,这一胎从开头就怀得并不安稳,前几个月是有流产之象,而到临盆又遇上了难产。
张博听闻陆家医馆在助产上很有一套,并不会伤害母体下猛药而是循序渐进的用药。于是他几近掏出所有存款去求医,一共三服药,在预产期前一个月每隔七天服用,前两贴服下后效果还不错,问题就在最后一贴上。
姚三娘用了后虽没有疼痛等异常现象,却总觉得胎动的次数比以前少了,可是陆家医馆来把脉的大夫却说没有问题。
三天后,姚三娘肚子猛地发痛以为是要生了,可是羊水破了孩子一直都没能生下来。哪怕是请了产婆推压肚子等各种方法都试了,最终只落得一尸两命,姚三娘用尽全力可是挺着硬邦邦像一块石头的肚子去了。
“姚三娘是真惨,死的时候瞪大一双眼睛,怎么都合不上。”
“谁说不是,我看张货郎差点哭瞎了。公孙先生因为住得近,不忍心才帮忙相看,看出不对的地方还不让人说吗?陆家也太蛮横了!”
言不周与林远听得围观者的你一言我一语,不一会就了解了前因后果。
张货郎与姚三娘夫妻就住在这附近,公孙策算是受邻里所托去瞧了瞧。谁想陆家医馆完全否认他们用药有问题,更是觉得张货郎有意上门讹钱。这才有了后来公孙策帮忙写状纸,一张状书直接让陆家医馆给告到开封府。
医馆内,陆浩听到公孙策掷地有声的话,他的一腔怒火不降反升,是蹭蹭蹭地朝上涨。
好一句轻飘飘的仵作验尸就能说明问题!
如果不是公孙策斩钉截铁地说催产药有问题,如果不是公孙策帮着写了状纸,一个货郎哪会将此事闹到半个汴京城都在看陆家的笑话。
想他陆浩做了那么多年的大夫,陆家医馆少说诊断过上千位孕妇,从来都没有出过错,怎么可能轮到姚三娘就有问题了。
“老夫就等着开封府出验尸结果。此事绝非陆家医馆的纰漏,鬼知道那家人吃了哪些乱七八糟与药性冲了。
公孙策,你给我听好了,一旦验尸结果证明陆家无责任,老夫一定会追究你污蔑之罪。屡试不第之后想另辟蹊径出名是吧?老夫必然让汴京城的人都知道你有多不择手段。”
陆浩怒气冲冲地撂下这句话,招呼着一众随从拨开人群就想离开,却是发现面前多了一位挡路的。“你要做什么!难道不知道好狗不挡道。”
“我还真不知道,太医署的医官眼神差到连人与狗都分辨不清了。也难怪你要早早退出太医署,否则误诊了宫中贵人,那岂不是九条命都不够死的。”
言不周原本没想插话,此事是非曲直等尸检结果出来就清楚了,但陆浩最后一番话对读书人而言太过恶毒。
尽管本朝科举已经实行考卷糊名誊录、考官回避等制度,较大程度上的杜绝了似唐朝行卷等不公平阅卷情况,让考官不能因对哪位考生颇为欣赏,则在考试中特别关照他。
不过,每年还是有大量学子来到汴京,其中不乏科举落第想求名师指点,而考生的名声尤为重要。仁义二字是极高的评价,又岂能背上为求出名不择手段求出名这一条。
公孙策双亲早亡并无强大的亲族,他孤身一人上京游学,行为处事从未趋炎附势。难道他不忍街坊邻里之悲而相助验尸有错了?难道他查出了其中不对劲,想要向陆家讨一个说法有错了?
“有道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陆太医心里装的是什么,怎么看到的东西与正常人差那么多。”
言不周了解过汴京城其实有专门写状纸的铺子。之所以会是公孙策执笔写出这一张状纸,恐怕还是那些铺子不想为一位外地来的货郎轻易得罪一位老太医,还是传闻里接生皇上,深得太后信赖的太医。
“公孙先生发现死者死因有异,仗义出手求一个明明白白的真相,到你嘴里就变成踩人上位。那么按照你的意思,所有人都能敬仰你太医的名头,被误诊也就是死了活该。凡是陆家医馆说没问题,死者家属就不得上诉问个清楚了?”
陆浩被这一番话气得脸色乍青乍白,他早就说过药不是谁都能买的,卖给张博那等穷酸货郎,才会闹出了现在这幅光脚不怕穿鞋的局面。
“你们这一伙人真是强词夺理!你们无端上告开封府,怎么就不算算这事对我陆家造成了多不好的影响。你们……”
公孙策听到这里彻底沉下脸色,当即打断了陆浩,不想再与此人分辨下去。
“如果是我医死了人,我首先想的是不是对我有什么影响,而是此药出了什么问题,再也不能让第二个人受害。如此看来,我与陆太医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我都等开封府出结果吧,倘若是我错判断了,我必会去陆家医馆门口三跪认错。
阿言,你别和陆浩再多话了,此人不值得你多费口舌,让他们走,免得他反过来告我将他气晕了。”
四周的群嘲声此起彼伏不断,这会已经开始对陆浩指指点点了。有些人翻起旧账,开始议论起那些年陆家医馆的误诊事件。
“好!好!好!你给我等着。”
陆浩的一张老脸没地方放,真是差点就气得背过去,他本想闹一场威慑公孙策,没想到结果适得其反了。不过,他对自家的药有信心,就等着公孙策下跪道歉的那一天。
闹事的走了,公孙策也劝退了上前安慰他的百姓,今天他算偷个闲早点结束坐诊。
“对对,今天就偷个闲,时间也差不多到晚饭点了。阿言说了要请客,庆祝马术初成,公孙先生想吃什么尽管点。”
林远对待吃是一点都不见外,还特意缓解气氛开起玩笑,“那老头一眼就看出你们是一伙的,你猜是为什么?”
公孙策微微摇头不解林远之意,“刚才多谢阿言为我说话,陆浩此人却是个不讲理的,怕是会记你一笔了。”
林远却是摆了摆手,“这话不对也对。不对在哪怕阿言没有开口,老头也认定你们是一伙的,因为你们长得都很美,一看就与众不同。对就对在陆浩就是个不讲理的,一定会背后玩阴的。”
言不周与公孙策听到这一句歪解,两人都是笑了起来,如此解释确还真算歪打正着。
“两位不必为我忧心,此事我有近十成的把握,才会支持张博去开封府诉讼。”
公孙策并不是宽慰两人,他神色认真地对言不周说到,“我本来还不敢确定陆家用错药,我也见过药渣中那味药与素心兰花相差无几,而不敢相信世上有如此相像的草药。然而,对比了阿言你给我的那本临摹画册,我确定了一件事情,有些不该出现在人间的药材的的确确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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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庆安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