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茫,匆然,毫无防备。
张凌烟也许觉得这阵疼痛来得奇怪,但是她所不知道的是,远在千里之外的森林里,她思念到痴狂的那个人也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甚至是危及生命的痛。
密林里的张起灵勉强的倚坐在树下,一只手死死捂着肩膀处的那个还在汩汩出血的血洞,整个人因为失血过多显得靡然无神,除了这处比较严重的伤口,他浑身上下遍布了大大小小的爪印和嘶咬的痕迹。
在他周边的空地上,躺着大大小小十几匹野狼的尸体,那些死挺的狼口里的獠牙在斑驳月光里闪着寒彻的光芒,透出了森然。
张起灵刚进入密林就遭到了狼群的围攻,即使他有通天的本事,也是做不到毫发未损的全身而退的,他以这一身的伤作为最小的代价换来了一条命。
此时的他默然的坐在树底下,夜里林中的温度更是低冷,开始他还打几个哆嗦,但随着血液的流淌,好像身体里的寒气也被连带着带走了一样,张起灵已经对外界的温度感受得没那么敏感了,甚至是五感的灵敏度也消退了些,现在的他只能看到呼出去的气飘着白气消散在自己跟前,一口接着一口,呼得越来越慢。
就像是生命都在随着呼吸而消逝。
张起灵憋了一口气,紧紧闭住了嘴巴,改用鼻腔呼吸,虽带上来了难耐的窒息感,但起码呼吸是稳住了些,也能少消耗些体力。
他艰难的抬头,透过树枝叶间的缝隙看着天上的星空,漆黑一片的夜空里只余疏星几点,明月掩在乌云之后,只露出一个角,极度吝啬的给予一点点的光亮,显得今夜的天空比以往的黯淡了许多。
不知人是不是总会在静默之时才会如此多愁善感,张起灵想起那个诡变的女孩子来。
那一句“你为了这个张家,你值得吗?”至今还深深的烙在他的心上,混合着她当时肆意流淌的眼泪,以及那决绝的跪拜,都在这个静谧的夜晚里一遍一遍的敲击着他的灵魂。
值得。他当时是这样回答的。
当然值得,这个张家生她养她,再是对她不起,也是个家。如若他守住了,那么这个家族就不再会是那个让她苦痛流泪的地方了。
起码在未来,不论有何动荡,有何艰难,她都能有一方栖息之地,只要她待在那里,自己就能找到她,就不会把她弄丢在茫茫人海里。
张凌烟呐。
他想到这里,挪动了一下身体,试图借着树干的力站起来,但是全身上下那种撕心的痛将他直接按在了地上,他捂在肩膀上的手更多了一丝粘稠,张起灵垂眸看去,鲜血冲破凝结了些的血块流得更加汹涌了。
他咬紧牙关,逼迫自己从昏沉中脱离出来。
他清楚,那个人还在等着自己回去。
所以,自己绝对不能死在这个鬼地方。
张凌烟慢慢缓过了劲儿,感受着心头的疼渐渐消退,她劫后余生般的长长舒了一口气,坐直了些身子,目光就看到了窗外的天空,黑如墨漆的天空,月亮彻底隐在了重重乌云之后,连星星都失了些光芒,在这一片墨色中无力的闪着些许余光。
她一阵失神,眼中尽是迷雾。
想了半晌,却又什么都没理出来,索性将头发理了理,就准备歇息了。
这一夜,张凌烟睡得极为不踏实,总是混混乱乱的梦到从前的事情,一夜里惊醒了好几次, 每一次惊坐起来抹着满头的冷汗,她就一阵心悸。
已经很久都没故人入梦了。
以至于她一大清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就起来了。梳洗一番同管家说了一声,早饭也没有让下人提早来准备,就出发去堂口了。
虽然二爷让她放放堂口,不用总是绷着一根弦,搞得自己那样紧张,但是她就是放心不下,最近时局动乱,战火不断,日本人也不断往长沙这边推进,人心惶惶,堂口那边更是要看得紧一些的。
堂口有杜越忙里忙外的照看着,其实也省了她不少的心。杜越在张凌烟外出的这些天里真的是下了狠功夫,跟在经验足的伙计后面一点一点的学,一点一点的熟悉,有了很大的长进。她本就很看好杜越,回来之后索性就将部分事情都全权交给了他来打理,张凌烟也是忙里难得偷点闲。
她大清早的到了堂口,径直就去了后厅,坐到椅子上就撑着额角开始揉太阳穴,因着晚上没有休息好,头痛得厉害,整个人也提不起来精神,以至于杜越都到了门口她都没有发现。
杜越一进来就见着张凌烟顶着两个黑眼圈,强撑在桌子上,耳边的发丝有些凌乱,完全没了她平日里的那种精神气。他突然觉得低垂眼眸,遮掩住冰魄一样的眼瞳的张凌烟,那种凌厉之气荡然无存,徒留脆弱和满身的疲惫。
原来,张凌烟也会劳累,也会疲倦啊。杜越这样想着。
一瞬间,杜越就被自己这样的念头给惊到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也跟别人一样,觉得张凌烟就该是杀伐决断,不会痛苦,不会伤心,永远都是冰冷冷的一个人的?
作者有话要说:
鉴于小可爱们都如此想念小哥,我就让他先出场跟大家见一面,不然你们一定都等着急了。
所以,我也想看到潜水的小可爱们的冒泡,证明你们都还没有离我而去。
等我再完善一下思路,可能就要开《百日余年》了,个人觉得这是个很特别的故事,希望小可爱们到时候能捧个场!爱你们哦!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就在杜越陷入自我沉思不可自拔的时候,张凌烟撑着头看到了踌躇在门口的杜越,她轻唤了一声,“有事儿?”杜越这才被这一声问话震回了现实,他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似的,“没事儿,就是看这屋有光亮,我过来瞧瞧。”
张凌烟点点头,就是这点头的动作差点没让她酸痛得背过气去,脖颈牵扯着肩膀带出了绵延不断的疼痛,酥酥麻麻,还伴着一阵接着一阵的酸楚。
她没忍住轻哼了一声,随即握着拳头砸在了肩膀上,一下接着一下,但除了砸中的地方回馈给她的加倍酸痛外,没有丝毫的改善,以毒攻毒,也不失为好办法,在这加重的酸痛刺激着脑部的每一根神经的时候,她好像觉得有些感受不到原来的疼了,不禁加强了手劲儿,一下一下的捶着肩膀。
因着杜越是她信得过的人,所以也就没有了在他跟前还装模作样的道理了。
杜越见着她就这样敷衍的照拂她自己的身体,内心就有些过意不去,他并没有转头静悄悄的离开,而是轻手轻脚的绕到了张凌烟的后边,对她说道:“凌烟姐,你这肩膀经不得你这样重敲的。”
说话间他止住了她往肩上砸的拳头,拂落了她的手,自己将手指捏上张凌烟的肩膀,像模像样的就捏了起来,起初张凌烟还有些紧绷,但见着他还挺懂这一套的,便放松下来随着他来了。
张凌烟靠在椅子上,侧着头问杜越,“你这手艺可以啊,跟谁学的?”杜越的脸颊有些微红,不好意思的笑着说:“从前我母亲在世的时候身体落着病根,家里又没钱,我就偷偷跟着摆摊的师傅学了些。”
她听到这句话,有些微微的晃神,也不知该怎么接下去,索性也就不说了,一间屋子里只余两人深深浅浅的呼吸声,杜越站着,张凌烟坐着,他一低头便是张凌烟的头顶,只是瞥一眼便看到了她头顶那几根刺眼的白发,在不甚明亮的灯光下闪着银光。
杜越的心里有说不上的感觉,就觉得很不是滋味,她才多大的年纪,就已经熬出了白头发,如今堂口才刚刚稳定下来,时局又开始动荡了,怕是以后让她愁得还有更多。
愁不完的事儿,操不完的心。
但她就是个人,就只是一个血肉筑成的普通人,她如何在分身乏术之际还要再抽身投入更多的忧思烦恼里,恐是她精神跟得上,身体也是坚持不住的。
张凌烟觉得肩头那如负千斤的重压感渐渐的得到了缓解,估算着时间也是有些久了,便拍了拍杜越依旧没有松懈下来的手,示意他可以了。
杜越收手的瞬间结结实实的打了个哆嗦,刚刚张凌烟触到自己的手指,冷得如同一块寒冰,这可是快如夏的季节,哪有健康人的手能冷成这样,带着彻骨的寒意,他颔首,便转身离开了,走到厅外时不由自主的回头看了一眼屋内的张凌烟。
依旧伏在案前一点一点细细看着账目,好像刚刚那个疲惫至极的张凌烟根本就是他的臆想一般,但是杜越知道,暗示存在过的,他手指上的寒意还没有完全退却。
他甚至在想,是不是张凌烟太过擅长于伪装,几乎不曾在外人面前流露出丝毫的软弱与疲劳,以至于旁人都以为她就是个强大如神佛一般的人。永远都不会垮掉。
她连强装的辛苦都要独自吞咽,其中辛酸种种怕是有心人只能看出个表象,其中苦楚,只有她自己最清楚。
讽刺的是,在张凌烟的心里,没有什么是扛不住的,没有什么是熬不过的,她是从那开满曼珠沙华的无边阿鼻地狱里历经千险爬出来的,皮开肉绽,血流成河。
所以,世间之大苦大悲,小伤小痛,她咬着牙关就统统揽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