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涣散的目光慢慢聚焦在了孔瑄泛起不忍的黑眸,惨白干裂的嘴唇开阖了一下,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孔瑄的心猛地一颤,差点被响彻胸腔的心跳掩盖住的,是一个虚弱又稚嫩的声音——
【跑。】
于此同时,镜子里突然出现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它狠狠地拍击在了镜面上,镜框随之猛地一颤,光滑的镜面上出现了一丝裂纹。
被那只手吸引了视线的孔瑄惊得倒退了两步,然后下意识地看向了那个咬紧牙关的黑衣萝莉。她稚嫩的脸上五官渐渐清晰,憔悴的脸上写满了焦急。
稚嫩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多了一丝催促的意味——
【跑!】
越来越多的手从镜中的黑暗里出现,它们在镜面上拍击出一道道裂痕,也让镜框摇晃得越来越厉害了。
孔瑄弯下身从镜面纵横交错的裂痕和指缝间的空隙看着镜子里那个小萝莉,不知道该如何帮助被不断出现的手压迫着的她。镜中她纤弱的双手颤抖得更厉害了,好像下一秒就会被无情地折断。
在被压垮的前一刻,她依然死死地望着孔瑄的眼睛,漆黑的眼底是倔强燃烧着的火光——
【跑啊!】
被本能强行压制着不能上前的孔瑄瞳孔收缩,从心底爆发出的呐喊带着孩童特有的尖锐,让她忍不住捂住了心口。
她看着那个瘦弱的小姑娘蓦地被压倒在地,稚嫩的脸颊狠狠地砸在了她双亲的黑白照片上,柔软的黑色短发被风掠起又落下,就像是雏鸟折断的绒羽。
相框边缘破碎的玻璃划伤了她的脸颊,鲜血在一瞬间为那片黑白染上了不详的红。可是她依然直直的望向她,好像察觉不到痛苦一样,朝着满眼不忍的孔瑄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
镜子里,她身后原本沉寂着的黑浓开始扭曲变形,渐渐形成了一个以她为中心的漩涡,慢慢地将她吞噬。
孔瑄最后看了一眼她带笑的眼睛,有些不忍地闭上了眼。然后毫不犹豫地转头狂奔。
潜意识告诉她,不能被吞噬了她的黑追上,必须找到一个可以躲避的地方。
可是无尽的黑暗里,哪里有什么避风港呢?
她听见身后的镜面碎裂的声音,可她根本不敢回头。她不知道身后在追赶着她的是什么,也不知道前方的黑暗里到底有什么在等着她,只能遵循着八岁的自己消失前的叮嘱,拼命地奔跑着。
前方不远处的黑暗里,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那个优雅的背影自肩上垂下两条金色与暗红交错的飘带,素白色为主的衣衫在一片漆黑里分外惹眼。漆黑的长发被编成了一条长长的麻花辫,在约莫腰间的位置缠上了红线。
像是被她的脚步声吸引了注意,那个人缓缓地转过了身来。在和她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孔瑄的手里被塞进了一根冰冷坚硬的棍状物。
被那张脸惊得有些恍惚的孔瑄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自己的身体里被抽离,失去了力气的她脚下一软,跌进了一片蓝色的光海里。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她听见耳边响起了一个耳熟的温柔声线——
【啊啦,这可真是谢谢你了呢!】
※、第38章 樱与桃(下)
孔瑄醒来的时候,已经快到正午时分了。
可能是重伤才愈的原因,大家为了让她养好身体,都没有来打扰她的休息,这才让她能够饱饱地睡了一觉。说来有点心酸,这是她到了阴阳师的世界之后第一次睡觉睡到自然醒。
——啊,突然有一种‘伤成这样也值了’的感觉呢......
觉得自己超级没出息的孔瑄自嘲地笑笑,便揣着一部分的被子,盘腿坐在了床上。她静静地望着从窗缝溜进房内的那缕阳光,发起了呆。
恍惚间,她好像觉得自己想起了什么被遗忘的东西。可循着记忆慢慢回溯的时候,那丝丝缕缕的线索又融进了一片黑雾里。
因为不停思索而有些头疼的她泄愤似的捶了捶蓬松柔软的被子,然后像是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倒在了榻榻米上面。
——啊啊啊啊啊那种真相明明就近在眼前但却还是什么都抓不住的感觉真的让人超级火大啊!!!
泄愤般地撕扯了一会儿可怜的被子之后,孔瑄认命般地从床上一骨碌翻起了身。她用力地朝落在额前的一缕长发吹了一口气,然后草草地披了件衣服,准备出门觅食。
——反正想了也是白想,还是先填饱肚子再说......唉,独自一人彳亍在这个异次元的我啊,真是冷漠、凄清又惆......
还没来得及惆怅的孔瑄一推开房门就被人滋了一脸水。
本来心情就不怎么美丽的孔瑄,心里的那个咆哮的小人在一瞬间原地爆炸,缓缓升起的烟雾形成了一个骷髅头的样子。
那厢,罪魁祸首夜叉还在狂妄地叫嚣着:“臭狐狸,见识到本大爷的厉害了吧!”
“啊。”利用风刃躲开一叉水花的狐狸看见了头顶黑气缭绕的孔瑄,意识到事情不妙的他有些后悔自己闪躲的动作,可这一切已成定局,后悔也已经来不及了。
宁愿自己被淋成落汤鸡也不愿招惹到心情不佳的比丘尼,然后被狠狠修理一顿的妖狐乖巧地垂下了头顶的大耳朵,向她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语气恭敬地问候道:“日安,比丘尼大人。小生方才多有失礼,还望大人莫要怪罪。”
——全身而退是不奢望了,只希望比丘尼大人能看在自己认错态度良好的份上从轻处罚吧...
“哼,瞧你那缩头缩脑的怂样!”没有意思到自己已经摊上大事了的夜叉还是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拽样,打赢了狐狸的他忍不住得瑟了起来:“不就是区区一个占卜师嘛,本大爷才不怕她呢!”
“哦,这样啊。”抹了一把脸的孔瑄笑容温柔里透着一丝怜悯,背后是扭曲冲天的黑气:“那你可真是——很.棒.棒.哦!”
孔瑄抬手召来屋里的法杖,顺势一挥,星光的力量凝聚成的飞鸟就直冲着夜叉扑去,逼得他连退两步。
还没等夜叉缓过劲来,星之咒和星陨便接踵而至,夜叉条件反射地挥了一下叉子,溅起的水花成功把孔瑄淋了个湿透。
“呃...”迟了一步的妖狐弱弱地提醒她:“比丘尼大人小...心......”
眼见得和刚从水里捞起来的倒霉蛋一模一样的孔瑄握着法杖的手开始颤抖,旁观的乖巧状狐狸把抵在下颌处的扇子轻轻打开,微微向上抬了抬,以便于挡住自己唇边缓缓勾起的那抹幸灾乐祸的笑弧。
——死道友不死贫道,夜叉,一路走好。
然后他默默地看着瞬间切换成普攻模式的暴走孔瑄把夜叉生生虐成了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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揍完夜叉神清气爽的孔瑄也没管身上湿漉漉的衣服,撩起暖帘便一头扎进了大大的浴池里,温热的水流环绕着周身,转瞬间就驱走了她自湿衣上沾染来的寒气。
捧起温热的池水洗了把脸,褪下紧贴在身上的衣物甩在池边,肩部以下都浸没在水里的孔瑄开始仔细地回忆刚才与夜叉的那一战。
虽然在这种双方都没有抱着杀死对方的念头下进行的对战——可能称之为打闹会更加合适一点,并没能让人全身心投入其中。但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这个身体在重伤恢复之后表现出的异常也足够让孔瑄感到惊讶了。
仅从她用普攻击败夜叉这件事上就能看出,她的实力在这次身体的重创之后,直接到达了一个堪称可怕的高度。
怎么比喻好呢...大约就像是你的阴阳师游戏账号刚刚解锁八百比丘尼这个人物就被盗了,隔了一天好不容易找回来了,却发现账号已经满级了,八百比丘尼技能点和御灵都是全满——是不是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背靠池壁的孔瑄整个人慢慢地滑进了水里,任由水流慢慢没过她的口鼻,漫过视线和头顶,把整个人都紧紧包裹。
——啊,好温暖。
嘴角勾起了一个浅浅的笑,在肺里的氧气被挤压殆尽的时候,她转过身体,抬手扣上池壁。双手一个用力,她便从水面上探出了头。
下意识地甩了甩湿哒哒的头发,睁开了双眼的孔瑄发现眼前正对着一双脚,沾着水珠的皮肤被黑色的指甲衬得更加白皙。
“哪里学来的坏习惯,和小狗似的。”连半跪下身子,将手里的托盘放在了池边的地上,和平日里一般无二的温柔声音听不出喜怒:“听说你今天穿着一身湿衣服,满院子追着夜叉打——你的身体已经恢复了?”
“差不多吧,我是觉得没有什么大问题了。”孔瑄下巴抵在交叠在池边的双手上,仰着头看他:“倒是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我听说你醒了,又没见你去吃东西,就来给你送点东西填填肚子,顺便和你说一说晴明那件事的结果。”连在池边盘腿坐下,从托盘里取了一个杯子递到孔瑄面前:“试试看,按照你之前说的方法泡的蜂蜜梅子水。”
孔瑄抬手接过了杯子,轻轻抿了一口,梅子的微酸和蜂蜜的甜一下子充满了口腔。
“好喝!”孔瑄的眼睛亮亮的,三两口就喝光了一杯。犹觉不够地咂了咂唇:“酸甜刚刚好,真不愧是连!”
“那就好。”连提起壶子给她续了一杯,便开始说起了孔瑄不知道的晴明事件相关细节:“那天自你走后,我便和夜叉守在晴明宅。直到你身上的风符被破,我们才一起回了神社里,准备和大家汇合后去救你。临走前,我们担心樱去给晴明添乱,便打晕了她,然后将她藏在了晴明家的地窖里。我们去把重伤的你带回神社之后,大家便围着你转,也没心思想什么别的了。直到你脱离了危险,大家才放松下来,我让食发鬼姐弟去支援晴明,剩下的人留在神社加强防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