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荣坐在铺了羊毛毯子的马车里, 搂着胤禟的腰,将头埋于他怀中。
她刚才掀开窗户看了一眼,一看是来这儿,又默不作声地蜷到了胤禟身上。
前世她也来过这儿, 还是听他说这里的荷花很美, 使得她从西北回来就心心念念要来这儿看看。
但他没说过这里还有他的产业,且这世仍在这儿置办了同样的庄子。
从贝勒府所处的铁狮子胡同儿过来,慢慢悠悠地走了约有一个时辰,可途中两人都是安安静静的,谁都没言语, 只是依偎着对方。
玉荣更是像温顺地小鸟回到了巢穴一样,坐在他怀里。
他身材高大,而她还未长成, 整个人都能被他包住,让她觉得安心极了。
也是因为这样的体型的差距,胤禟小心翼翼地像捧着一件珍宝, 动作轻柔,生怕她碎了。
他也确实这么担忧受怕着。
虽然她还什么都没说,但他知道她的反应已经明确地告诉他,她都记起来了。
她怎么可能记不起来呢?
她死后因为执念太重遇到佟佳明月,她不仅想挽回逝去的生命,还想弥补非她之力所造成的遗憾。
前世她生得太晚了,遇见胤禟就更晚了。
而且她遇见他时也不曾想过自己会爱上他,等她爱上他时又不认为他也会爱上她,也是因为如此,她不认为自己会一直爱他,她以为自己会有别的人生,会遇到相携一生的人,可直到她知道他的心意时,才发觉原来自己只想参与他的人生。
佟佳明月给出许她重生的交换条件是要她事成之后来十九朝部效力,许她参与胤禟之前的人生的交换条件是要她在没有记忆的情况下重新爱上他、并也让每个他爱上她。
那时的玉荣其实是没有自信的。
年轻的胤禟于她而言就像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谜团,她亦不确信自己能否在没有记忆的情况下喜欢上这个未知的谜团。
“也许你经历一次,就会发现你对他的爱只是一种迷恋,接受了他的全部之后只会让你认清现实,到时连这份迷恋也会没有。”佟佳明月如是说道。
玉荣能理解她这样的说法。
前世玉荣只见过四十多岁的胤禟。他沉默、落魄、阴郁,却也沉稳体贴,并开始尊重生命馈赠于他的一切。
她仅凭人们口中的评述和她认识的即将走到生命尽头的胤禟,使劲拼凑出他年轻时的样子。虽然拼凑出的结果也令她感到犹疑和害怕,但她却暗自揣测,如果他能在最开始的时候遇到她,那他一定不会是人们说的那个模样,也不会是她初见他时沉默寡言又阴阴冷冷的模样。
现在她回想起一切,顿时明白了那些周目的意义是什么。
第一回,只是想他能在最开始的时候就遇到她,而不是现实中的最后;
第二回,她目睹过他不幸的婚姻,认为自己一定可以给他一段圆满;
第三回,不想看他的抱负落空;
第四回,什么青楼薄幸名只是他吓吓她的吧;
第五回,不忍见他求而不得失魂落魄,如果她能让他少年时的梦成真……
这些起初都是她心底一瞬间迸发出的愿望,当她爱上他的时候,就总是不停患得患失地想这些。
不过显然她开始的不自信是对的,因为回想起这些周目中,几次三番都是“他”在主动迁就,而她则总是任性地想撂挑子。
她想她能顺利走完这些路,一定是他不忍看自己辛苦。
“胤禟。”她想着,在他怀里蹭了蹭。
京中又下了雪,地上一片银白。
胤禟将她抱下车,裹在自己的貂裘中,不经她脚沾地就横抱着她走向室内。
“嗯?”
“让你久等了。”玉荣闭上眼睛想了想,他可能等了差不多十几年吧,真久啊。
胤禟脚下没停,但却低头看了她一眼,见她闭着眼睛像睡着了一样,才忍不住停下步子,低头吻了她一下。
起初他也嫌等待的时间太久。可他不怨,因为他也无法想象,他离世之后,她要怎样的坚定,才觉得一个人的等候也是甘心如荠。
他张了张口,差点就要问出她后来发生的事。
暗自骂了一声自己险些勾起她的伤心事,却听她自己主动交待了——
“我说要连着你的份儿好好活下去的,却甚至没等着圆明园那片梨花树开到第三个年头。”
玉荣认错般地在他脖子处蹭了又蹭,看似认错,实则又在撒娇。
这时,胤禟已经抱着她到了卧房,他听出她是怕自己追问,先卖可怜讨巧。
但他听到心里,留下的是实实在在的疼。
玉荣在他胸前趴了一会儿发觉他没有反应,仰起头一看,他的眼底正泛着红。
胤禟目光一垂,见她看了过来,抹开一丝邪佞的笑,还翻身将她抵到了架子床上。
“那我们也来算算账吧。”他目光低垂,眼睑遮住双目中泛红的异样,声音暗哑,带着些不怀好意,轻而易举地将玉荣的心思勾向了别处。
玉荣恢复记忆之后,与他最亲密的动作也不过是抱抱亲亲,突然这样被他压在身下,弄得她心跳加速,大脑放空。
她太久没跟他滚过床单了,稍来点亲密动作就羞羞的不行。
“干吗呀?”她头别向床帐里,却十分期待他的下一步动作。
“既然你想起来了,那咱们就好好说道儿说道儿。”胤禟半支着身子,仔细没压着她,手抚上她的脸,轻轻把她的头拨了回来:“臭丫头,说好的攻略我,可是呢?你说哪次不是我追着你求你爱我?”
他原本就是想遮掩遮掩自己的失态,结果这么一说,反而真说起他几分心里的不乐意。
他多想看他的蓉蓉费尽心思接近他,为他欢喜为他愁。也许头两个周目她是费了心思的,可那也不是他切身经历过的,他唯一一次真正参与的一回反而成了他没完没了地争风吃醋。
玉荣见他发问也心虚了。
“看爷怎么罚你。”胤禟俯下身,几乎贴着她的脸说道。
她求饶般地回望,却听他说道:“今日开始你就自己在这儿睡。”
玉荣:……
她心里一时又失望又生气,不依不挠地扭动起身子:“不,我要跟你睡。”
“乖。”胤禟恢复了正常的口吻,微拧着眉哄劝着:“跟我睡就会闹我。”
玉荣果真在他身下闹了起来,又是蹭着他的腰又是挠着他的胸口,四处点火。
胤禟:……
最后还是以他的缴械投降告终。
玉荣心满意足地偎着他睡了一夜,却在翌日早晨时滚下了床。
房中只有她一人,抬头看看窗外的天色,才刚大亮,廊下还是一片灰蓝灰蓝的。
人呢?
她迟迟等到用完造反,才见胤禟从外面回来。
她凑近了去,闻到他身上清晰的皂角香和衣服上才熏好的麝香味儿,心里起疑:“你做什么去了?”
胤禟没喊人进来伺候,自己动手盛了碗粥,若无其事地回道:“出去跑了会儿马,又打了会儿拳。”
玉荣“哦”了一声,没再深想。
结果接下来的每一日早上醒来,都不见他的人,但等到吃早饭的时候,他就会一身清爽地出现。
玉荣有机会强逼自己早早地醒过来,发觉他的确还睡在自己身边,只是天未亮时就会起来换了衣服出门。
若他只是晨练,玉荣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偏偏他近日还没有预兆地开始打扮起来,每天穿的袍子一天一个样儿,什么绣纹什么配饰都讲究起来,连衣裳的颜色都从沉敛厚重的鸦青色、黛蓝色、玄色之类变成了玉色、绛紫色,甚至还有扎眼的玫瑰红。
她的九爷突然风骚了。
不仅风骚了,还一改之前沉闷懒散的作风,变得愈发上进、朝气蓬勃。
他在前朝挂着个闲差,只隔三差五地去趟衙门或是内务府,平时还是打理生意居多,一会儿叫了一帮门人来开会,一会儿在书房查账。除了正事,他也会偶尔陶冶陶冶情操了,书桌上还多了两本琴谱。
玉荣怎会不起疑?
果然,又过了没几日,狐狸露出了尾巴。
玉荣从他书桌上的几本琴谱中抖出来几页纸,上面写的全是京中一些八旗妙龄女子的档案,只是这些女子的身家都算不上特别好,多是四品、五品官员之女。
她正看着这些纸发愣呢,胤禟又从外面回来了。
他今日穿了一身湛蓝色的袍子,腰间束着玉带,长身玉立,显得他这几日锻炼过的体型愈加健美修长。
玉荣忙看了一眼,却没心思欣赏,只是将那些纸夹回了原处。
胤禟见了,走上前坐下,伸手将她抱到自己膝上,抿着唇看了垂目不语的她一会儿,不知他是否表现得不够痴情,还引她天马行空地乱想。
“我只是在想法子给瓜尔佳氏换个身份,让她如愿去老四府上。”他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臀。
玉荣撇过头去,哼了一声:“你对她可真好。”
见她吃醋了,胤禟方笑了,眼里柔光熠熠,配上他今日这一身装束,要了命地迷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