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九阿哥脚步一顿,但还是弹了弹袍子,缓步向外走去。
果不其然,他余光瞥见玉荣跟了上来,还道:“奴婢得跟着爷啊,万一有人对爷图谋不轨可怎么是好。”
“你倒是忠心。”他嘴边勾起丝笑,正好夕阳的余晖晕上了这道恰好的弧度。他道:“说吧,想让爷怎么赏你?”
“那就请爷赏奴婢一个答案,让奴婢解解惑。”
“什么答案?”
两人下了石阶,穿过一间庭院,又绕过一座藤蔓做的花墙。江老板的私宅与一碧万顷楼相连,同样占据了大明湖最好的风光。
玉荣落后九阿哥半步,她仰头看向他俊朗的侧脸和弧度依旧的笑,直言道:“就是爷为何对那个江老板如此青眼有加啊。”
作者有话要说: 耍流氓啦耍流氓啦
☆、微雨燕雙飛(四)
九阿哥似乎猜到她会有此问,伸手从腰间的荷包中掏出一物件,递到了她手上。
玉荣接过来一看,是一颗成色上好的珍珠,比莲子还要大些。
“爷从咱们那天去的那家珍宝斋买来的。”九阿哥趁她拿着珍珠端详的时候放慢了步子,目光却仍直视着前方。
玉荣仔细看了一会儿,道:“没什么特别的呀,爷买它做什么。”
九阿哥轻哼一声:“它只比宁古塔上贡的珠子小那么一点儿。”
东三省那边每年都给朝廷上贡珍珠,一年统共三百来颗,成色最好的足有桂圆大①,市面上是断断见不到的。之前玉荣还是九阿哥的宠妾时也曾收过几颗,后来都让他给做成各式首饰了,戴着还怪沉的。
她现在充当的董鄂氏也是贵族名流出身,这点见识还是应当有的。于是,九阿哥也没跟她废话,又将江老板的身家细细地抖落出来。
他们那天在珍宝斋遇见的女扮男装的少东家正是江老板的千金,听说她十岁就开始展现出经商的头脑,手下掌管着几家铺子,那珍宝斋本是其中之一。原本江老板还有个儿子,只是他无心经商下海,一心只读圣贤书,还等着明年上京赶考。于是江老板偌大的产业就面临着无人继承的难题。
“爷本来是相中了她店里那座屏风,但她说是镇店之宝,不卖的。”九阿哥双手背在身后,提及那座屏风还蹙了蹙眉,皮笑肉不笑的。
玉荣也记得那座梨花春雨的屏风,就算说是祖传之宝也不为过。
“哦——”她拖长了音调,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引得九阿哥回头看。
她轻轻笑着:“那奴婢跟来真是对了。怕是那个江老板想招爷为婿,既是解决了家业无人可传的难题,又帮他的宝贝女儿找了个东床快婿。到时候他就以那面屏风还有万贯家财作为嫁妆,利诱爷,让爷娶他的女儿。”
九阿哥仍是皮笑肉不笑的。
“想必那江小姐对爷一见倾心,故意给爷下套呢。只要爷娶了她,区区一个屏风还不就当嫁妆送爷了?”玉荣笃定道:“爷,奴婢说什么来着,可不是有人对爷图谋不轨嘛。”
“爷看你就是乌鸦嘴。”九阿哥横她一眼。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江老板的园子。见九阿哥现身,那江老板也没立刻起身来迎,只是笑吟吟地站在亭中,似是端起了泰山大人的架子。
九阿哥白龙鱼服,脸上也没有不悦之色,但他也没有继续上前,只道:“在下见江老板园中叠石成山,不知可否登高远眺,一览湖光啊?”说罢,他遥指了远处一座假山。
此举似乎正中江老板下怀,他连声道好,领着九阿哥前去,还时不时瞟着亦步亦趋跟在后面的玉荣。
两人闲聊几句,江老板就将视线转向了玉荣:“不知这位姑娘如何称呼?”
玉荣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答道:“我叫荣儿。”
“荣儿姑娘。”江老板笑容可掬。
这时,九阿哥突然没由来地横了玉荣一眼,看得她莫名其妙。
江老板冲着旁边的仆人招了招手,同时,假山背后隐隐传来一阵曼妙的歌声,随着他们愈走愈近,歌声也愈加清晰。
“……落花流水春去也,天上人间。”
玉荣和江老板都偷偷瞄着九阿哥的反应。
只见他面上不动声色,聋了似的。
江老板无法,只能自个儿把戏唱了下去,先是引出自家小女,又是假斥女儿不懂礼数。片刻间,换了女装的江小姐已从假山后盈盈走了出来,那叫一个弱柳扶风,仙姿佚貌,一身飘逸的水红襦裙倒是很衬她的名字,江霓裳。
而这位江小姐,正是玉荣那日在珍宝斋里见到的俊俏少年。
眼见九阿哥对这不知木兰是女郎的戏码无动于衷,江老板只能又将劲使到了玉荣这儿来,明着体恤她一个姑娘家受不住天热,要带她去喝桂花酸梅汤,实着是嫌她妨碍才子佳人金风玉露。
玉荣双目眨了眨,灵巧万分:“那可不行。我家夫人吩咐了,要我寸步不离少爷的身边。我若是不听,夫人回去会打死我的。”
说着,她又像九阿哥贴近了几分,几乎挽住了他的手臂。
江霓裳几乎是幽怨又嫉恨地了过来。
玉荣本就容姿出众,上个周目她才长到十四五岁,这回已经是二八年华了,正是娉婷玉立,方桃譬李之时。跟九阿哥站在一处,看上去就像一对娇鸾玉凤似的,不能更碍眼了。
“就让她跟着吧。这丫头是一刻也离不了我。”九阿哥适时开口道。
玉荣佯装不依了,娇俏的目光直直勾着他,哼道:“明明是少爷一刻也离不开奴婢。”
“在外人面前也不给少爷我留点脸面,嗯?”九阿哥侧身在她耳侧低声说道,而他的话却是一字不落地进了江老板和江霓裳的耳朵里。
这下子江老板的脸色也不好了,而江霓裳的脸色也早就白了。
原本江老板还想留饭的,这下也不留了,像是没看见他女儿不断使过来的眼色似的,暗示九阿哥趁早滚蛋。
“那江老板要是知道爷是皇子,怕是还要死缠烂打呢。”回去的路上,玉荣怕那不识泰山的江老板损害了某人贵为皇子的自尊,伸手抚着他的胸口帮他顺着气。
九阿哥没吭声,目光放在了她抚在自己胸前的玉手上,然后又一脸兴味地看向了她未施脂粉的面庞。不需妆点就已胜过了那精心装扮的江霓裳,说她是丫头,谁又会信呢。
“爷今天可帮你长脸面了。”他轻轻一哼。
玉荣才意识到自己逾矩了,还当自己是他小老婆呢。
她当下将手伸了回来,却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她见九阿哥的笑里带着一丝淡淡的狠劲,看样子还是因为江老板上了脾气。
“是是是,爷体恤奴婢。不过,”目光流转间,她笑道:“爷也不怕奴婢恃宠而骄吗?”
“爷怕?爷长那么大还没怕过什么。”九阿哥轻哼一声,然后脸上的笑突然似春风化暖般地漾开,终究是不记得生气了,“爷就是护犊子,成不成?”
*
九阿哥回去之后既没赶着吃饭也没回去歇息,而是去给康熙宜妃请了安,随后父子俩又在房中嘀咕半晌,最后九阿哥噙着一丝笑出来了,只说明儿就去山东巡抚府上住着去。
原本康熙这次微服出巡不打算让地方官知晓,山东巡抚王国富还不知道自己是被某位九大爷给坑害了,忙着诚惶诚恐叫苦不迭,巡抚衙门一时鸡飞狗跳。偏偏圣驾到了山东这事儿只准了山东巡抚和济南知府知道,一概不准向下司声张透露。
山东巡抚一边琢磨着如何述职,一边庆幸着这会儿山东地界没出什么天灾人害;一边指挥着阖府上下重整庭院,一边胆战心惊唯恐失了礼数。然而好些地方也来不及整改了,只得临时遮掩。
然而不管康熙再怎么节俭,也是那个把曹雪芹家吃垮的康熙。
于是玉荣和九阿哥于王国富府中再次见到了江老板产业下出品的名贵器具,仅献给宜妃起居用的妆粉香露也是玉荣曾在珍宝斋见过的。
这几日九阿哥不见人影,玉荣没了差使就跟在小桃红身边学了几手梳妆的本事。因她上周目早就熟悉了宜妃的喜好,几番投其所好下来又跟宜妃亲近了不少。
第一日小桃红帮宜妃梳妆的时候还顺嘴提了一句:“奴婢觉得这跟宫里的玫瑰露很像,不过咱们宫里的是西洋海货,想不到民间也有同样的好东西。”
玉荣趁机讨了一小瓶,回房的路上正好与外出归来的九阿哥狭路相逢。
作者有话要说: ①参考邓云乡《红楼识小录》
☆、微雨燕雙飛(五)
九阿哥手上拿着一沓折子,大概是方才给康熙请安时塞过来的。
“来爷房里伺候笔墨。”他抬目看了她一眼,顺手将手上的折子塞了过去,同时留意到她手上的小琉璃瓶。
他径自拿过来打开翘了翘,笑道:“似乎是西洋蒸馏法制出来的,江桂的确有些本事。”
江桂是江老板的名字。
玉荣眨了眨眼,道:“爷懂的真多。”
她没曲意奉承,倒是发自内心地感慨。中国也有蒸馏法,只是与西方的技术不大一样。她不知道的是民间已经传入了些西洋技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