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治娜不等眼里写着十万个为什么的科洛弗先生发问,就借口还要去一趟市场就溜走了。
而今天她的运气似乎格外的好,傍晚时分,塞西莉为她带回了一封来自《泰晤士报》的信件。
“如果不是我需要去取一份文件,恐怕这信还会被留在那里落灰。”塞西莉有些好笑,很显然乔治娜这个小姑娘完全不知道这座城市并不是每家每户都有专人替主人跑腿取信的,这也侧面证实了一开始伊森对于乔治娜身份的猜测。
乔治娜恍然大悟。
怪不得她寄出去的“大作”迟迟没有回音,原因居然在这里。
迫不及待地展开来信,随信所附的英格兰银行本票首先映入了眼帘,然后是一行行漂亮但不花俏的英文字体:
尊敬的乔治.林恩先生,
请允许我诚挚地通知您,您的作品《当你老了》将由本报文学副刊正式刊发,随信已附上属于您的稿酬。
如果您有新作问世,鄙人真诚希望能够第一时间拜读。
我们全社翘首以待。
您忠实的,
小约翰.沃尔特谨上
事实上,随着这一期《泰晤士报文学增刊》的发行,“乔治.林恩”这个名字伴随着诗人那令人潸然泪下的优美作品,迅速在城里蹿红了起来,而这篇诗作得以一夜爆红,恐怕还得归功于那位同为诗人的罗伯特.骚塞先生。
那是在伦敦的名人之一、考特尼子爵夫人所举办的一场文学沙龙,小约翰.沃尔特为了挖掘有潜质的新人和获得优秀的稿件,在已经得知罗伯特.骚塞必将到场的情况下,还是硬着头皮去了现场,果不其然遭受到了前者的奚落。
“噢,我亲爱的朋友,听说你们《泰晤士报》也正打算做一期文学增刊?”青年时代的激进早已被消磨得一干二净,现如今的罗伯特.骚塞年逾五旬,政治态度越发保守,还热衷于趋附权贵,对于斐伦阁下及其好友雪莱嗤之以鼻,称他们是“恶魔派”。
不过斐伦勋爵也并没有让这位桂冠诗人好受,一首辛辣的讽刺长诗几乎让人无地自容,但随着斐伦等人的相继离世和乔治四世的上位,罗伯特.骚塞以荣耀的桂冠诗人自居,频繁出现在城里,可以说是大名鼎鼎。
小约翰.沃尔特微微欠身,答道:“你的消息真是灵通,骚塞先生,本社确实有这个计划。”
比起小约翰.沃尔特不卑不亢的声音,罗伯特.骚塞的声音可就大多了,只听他大声笑道:“这真是一个非常勇敢的计划,尤其是在《真理报文学增刊》引起轰动的情况下。”
众人的注意力顿时被这角落里的两人吸引了过来,沙龙的主人考特尼子爵夫人略感兴趣地问:“噢,这是发生了什么,两位先生,不妨也让我们听一听吧!”
小约翰.沃尔特还未张口,罗伯特.骚塞便自持资历地抢先回答:“尊敬的子爵夫人,本人正和沃尔特先生谈到《泰晤士报》筹备中的文学增刊呢!看来小约翰.沃尔特这一次信心十足,总算要做一件正经事了!”
他话锋一转,阴阳怪气地讽刺道:“出于一位桂冠诗人的经验之谈,我有一些微不足道的小意见。那就是沃尔特先生与其煞费苦心在年轻人里大海捞针,不如首先学会尊敬那些德高望重的智者,这或许对于他的帮助更大。”
“噢,这倒是一个不错的提议。”子爵夫人打了个圆场,“但年轻人的激情也总能令人耳目一新。”
小约翰.沃尔特附和道:“您说得对极了。本社除了向华兹华斯先生约稿之外,还邀请了一批青年作家撰文。”
子爵夫人呵呵笑了起来,“那么我个人将十分期待接下来的增刊。”
眼前气氛一片和谐,罗伯特.骚塞却冷冷地出声道:“不知道我们是否有幸,提前拜读即将刊登的某篇佳作呢?或许沃尔特先生愿意把他慧眼识珠的新人作品,呈给钟爱诗歌的夫人您一览。”
据罗伯特.骚塞所知,小约翰.沃尔特可没有收到什么值得一提的好稿子,尤其是在诗歌这方面。
果然,小约翰.沃尔特即使尽力克制,面上还是犯了难。
第5章
“怎么,难道沃尔特先生吝啬到连一句好诗也不愿与我们共同欣赏?”
如果可以,小约翰.沃尔特真想立即掏出无数篇隽永文章砸在罗伯特.骚塞那张令人厌恶的老脸上,然而他的礼仪和风度令他绝不可能这么做——更重要的是,他也确实没有收到什么叫人眼前一亮的诗作。
盖因《泰晤士报》作为一张综合性日报,关注的领域更偏重于政界,记者、编辑和专栏作家虽然不少,但大多以辛辣老练的文笔闻名,是本国舆论界的重要力量,而与之相对的,在文学性和艺术性上,略有不足之处。
近年来冒出头的《真理报》则恰恰相反,报纸上通常是一片对于英王陛下的歌功颂德,各种酸诗杂文层出不穷,尽管发行量远不如老牌大报《泰晤士报》,但常常以高人一等的“皇家”报刊自居。
而在目前这种场合下,除非诗坛的双子星再世,否则一般的作品根本无法服众。
小约翰.沃尔特深吸了一口气,正打算坦然认栽,却听到今天他带来一起参加沙龙的手下编辑亨特,以微弱但不容忽视的音量说:“说起来,那位乔治.林恩先生的诗作倒是令人印象深刻,每每回忆,都让我不禁想要落泪。”
“乔治.林恩?”罗伯特.骚塞挑了挑嘴角,环视众人,“看来大家都和我一样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你不妨念一念吧,勇敢的年轻人。”
话已冲动出口,亨特却有些后悔了,他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上司小约翰.沃尔特,得到了后者一个无可奈何的点头示意。
亨特只好清了清嗓子,娓娓念来:“当你老了,头发花白,睡意沉沉,倦坐在炉边,取下这本书来,慢慢读着,追梦当年的眼神——”
罗伯特.骚塞漫不经心地随口评价道:“无病呻.吟,矫揉造作!”
亨特的声音一顿,差一点忘记了下文,但由于这首诗实在是他平生仅见的优美动人,因此他再次回忆了起来,缓缓地念道:“——你那柔美的神采与深幽的晕影。”越来越安静的听众们给了亨特无穷的信心,他渐入佳境,语气悠然,“多少人爱过你青春的片影,爱过你的美貌,以虚伪或真情,惟独一人曾爱你那朝圣者的心,爱你哀戚的脸上岁月的留痕。”
读到了这里,沙龙中一些多愁善感的女士已经忍不住眼眶湿润,但还是尽力克制住不去打乱这优美得叫人沉醉的诗句,独独罗伯特.骚塞像是被卡住了喉咙的公鸡,瞪着眼满面通红。
“在炉栅边,你弯下了腰,低语着,带着浅浅的伤感,”
“爱情是怎样逝去,又怎样步上群山,”
“怎样在繁星之间藏住了脸。”
一首诗堪堪念完,趾高气扬的罗伯特.骚塞先生已然不知所踪,潸然泪下的沙龙主人子爵夫人根本没去注意这些细节,反而殷切地向小约翰.沃尔特打听《泰晤士报文学增刊》的正式发行时间,以及这位才华横溢的“乔治.林恩”先生究竟是什么人。
小约翰.沃尔特哪里知道这些?他自己到现在还一头雾水着呢!
勉强应付完被这首诗迷倒的众人,他才有精力问一问亨特究竟是怎么回事,谁知道这小伙子却颇为幽怨地表示:“天啊,我早该猜到您忘了亲自去读那份稿件,这真是太让人羞愧了!”
小约翰.沃尔特老脸一红,这才隐约想起来,几天之前亨特似乎推荐过一首诗。
但能够管理偌大一家报社的小约翰.沃尔特也非常人,只稍微不好意思了那么一小会儿,就红光满面地说道:“明天一早你写信联系那位林恩先生——不,还是我亲自来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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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收到报社寄来的二十英镑稿费之后,乔治娜就对她的“文学创作”重燃激情,很快又寄了《月光曲》、《蜉蝣》等几篇诗作过去,不出意外地得到了取用,而她在随稿所附的信件中表示自己正在创作小说的意图,也得到了《泰晤士报》主编小约翰.沃尔特的重视。
小约翰.沃尔特在信中表示,沃尔特家族经营有小说出版业务,如果“乔治.林恩”先生愿意将第一部小说交由出版,那会令人非常、非常的荣幸,而他们也将给出最优越的条件。
乔治娜觉得和这位主编合作相当愉快,于是就伪装了“尊敬的林恩先生”所雇佣的小听差,亲自跑了一趟舰队街,把《月光曲杀人事件》第一部分的稿子交到了小约翰.沃尔特手里。
然而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在心情颇为美妙地返回杂货店的路上,她竟然遭受到了一伙人的抢劫!
混迹在白教堂附近的人们大抵都知道,沃尔特先生那位乡下来的小侄子可惹不得,不提看起来就很凶悍的伊森和谢伊,就连塞西莉在百无聊赖地看店之前,也是拳打地痞脚踹流氓的女汉子。
可偏偏最近来了一伙生面孔的爱尔兰人,一来不知道看似平平无奇的沃尔特杂货店的“赫赫威名”,二来乔治娜今天的改头换面和手里的大包小包都太符合一只肥羊的定义,于是在傍晚时分,她就被这么三个五大三粗的爱尔兰大汉,给堵到了巷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