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我百分之一百地赞同您的新大陆计划所带来的美妙前景,并乐意为此向您献上所有。”这位伯爵阁下顿了顿,以一种够不上冒犯的视线观察面前乔治娜的表情,接着微一抬眸,说:“但这个国家并非每一个人都能够忠诚如菲茨威廉,他们往往只看到了眼前短暂的浮华,而无法了解到这个宏伟的计划对于后代千千万万人的影响。”
乔治娜挑了一下右眉,似笑非笑道:“你是指格罗夫纳么,我亲爱的朋友?”
她甚至没有称呼威斯敏斯特侯爵罗伯特.格罗夫纳先生的正式家族名称“威斯敏斯特”。
——说真的,没有人能够要求她在背地里还要亲切对待态度最为激烈的反对派,针对女王陛下的“新大陆计划”,当然那些所谓绅士也少不了抨击她是个“邪恶的疯子”、“疯狂的异端”就是了。
菲茨威廉伯爵装模作样地咳了咳,略过了乔治娜的称呼问题,然后说:“您或许了解到,侯爵阁下这几年的身体每况愈下,脑筋有些不好使了。”
乔治娜轻轻哼了哼,没有附和。
威斯敏斯特侯爵是个年过古稀的老头儿,但绝没有什么好好养老的想法,相反这位阁下的雄心壮志一点儿也不比年轻人少,即使躺在病床上也是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家族的子孙以及附庸势力,在反对“新大陆计划”上冲锋陷阵,并且收效显著,成功地替乔治娜激起了因她一系列新政而受到利益损害的中立派的愤怒。
甚至于,原本忠于先王威廉四世的一小撮极端保守派,竟然有了死灰复燃之势。
无论是普及教育,还是平等女权,都令那些习惯了高人一等的特权贵族日夜难安,而迁都的计划,无疑是压死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
“既然身体不够健康,那么早早退休才是正确的选择。帝国需要被注入新鲜的血液,而不是由那些自视甚高的顽固派把持话语权。”乔治娜说,“当然,我并不是在特指那位侯爵阁下,只是一潭一成不变的死水是无法带来发展的。伦敦,或者说,本国的发展已经到了一个难以突破的瓶颈,卫星城市的建设虽然仍在一定程度上令此得到喘息,但并没有能够从根本上改变这个城市那些堪称腐朽的存在。相对于本土大陆的狭隘,殖民成本越来越高的海外殖民地虽然看似冗余,却有着本土无法比拟的先天条件。”
即使是登位之初的特殊时期,乔治娜的改革之心从来没有掩饰过,这一点也是许多政治主张较为保守的贵族们认为她过于激进的原因之一,但鉴于大部分人都享受到了改革所带来的财富和便利,主流论调对于乔治娜上位之后的一系列举措仍然保持着积极肯定的态度。
——只除了这一次的新大陆计划。
事实上,这一计划确实触动了太多土地贵族的切身利益,甚至比起让平民吃饱穿暖、得到教育,或是让女人有权处置财产、出门工作,更加让他们无法忍受。
尤其是号称帝国首富的威斯敏斯特家族。
毫不夸张地说,伦敦最豪华的富人区梅菲尔就是“姓”格罗夫纳的,就连白金汉宫所在的贝尔格莱维亚区,也有他家的无数房产和土地——他们是伦敦地产的开发者,也是这个城市幕后的主人。
可以想象的是,假设新大陆计划一经实行,他们在伦敦以及周边地区的数代心血,显然将被毁于一旦。
菲茨威廉伯爵收敛了笑意,不得不提醒面前显露出野心的年轻女王,“我个人十分赞同您的观点,陛下,然而您最好对于威斯敏斯特侯爵等人的处理方式有所准备,罗伯特.格罗夫纳老而弥坚,并不是什么容易对付的小人物。”
事实上,威斯敏斯特家族做为贵族存在的历史十分悠久,可以追溯到上个世纪的詹姆士一世时期,进入议会担任要职亦有近两百余年,绝不容小觑。
更令人心惊的是,这样煊赫的家族还有多名子弟进入军部担任高级军官,其中北爱尔兰军团的经营最具成效,但其中万幸的是,支持乔治娜的菲茨威廉家族历史同样悠久,而做为爱尔兰贵族更是在帝国最有可能发生叛乱的地区之一经营了不少时日,只要没有遇上什么特殊情况,基本上不会出现太大的动荡。
尤其是在今年年初,在限制从国外进口粮产的同时,农业改革也在爱尔兰地区悄然试行。
虽然只关心谷物和牲畜的英国人还没有能够看到那些所谓的生物学家改良后的高产作物所带来的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本以马铃薯赖以生存的爱尔兰人却显然尝到了甜头,对于官方推行的良种玉米、红薯等再无抵触,恨不得女王陛下再施恩一次,将那些神奇的种子卖给他们都好。
原本的爱尔兰□□没有爆发,爱尔兰人也因此对于乔治娜女王产生了深深的归属感,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当下乔治娜只道:“当然,侯爵阁下可是控制伦敦乃至大英经济命脉的‘大人物’,我会妥善处置他们的。”
她说这句话时态度温和,甚至含着温柔的笑意,但显而易见威斯敏斯特家族恐怕要倒大霉了。
菲兹威廉伯爵当即抿了抿唇,不再继续这个敏感的话题。
“请放心,伯爵阁下,整个计划虽然有些许微不足道的危险,但与它所能带来的机遇相比,可以说是不值一提。况且最坏的结果,也只会是我从当代‘伊丽莎白’变成她那可怜的姐姐,只可惜我的兄弟们一个瞎了眼一个远在加拿大,恐怕出不了一个‘伊丽莎白二世’。”乔治娜以十分轻快的语气自我调侃,她一边说着一边打开手边的暗格,从中取出一幅最新的加拿大地图,然后正色说:“这里,将会是帝国的新都,我将它称为下伦敦。我希望的是——”
她修长的食指沿着所谓的“下伦敦”,稍微往右侧一移,“在这里,利用格罗夫纳最为擅长的领域,打一场心理战。想来我们的头号富翁,会相当有兴趣称为新都的幕后之王。不是么?”
能够驱使人们甘于放弃手中利益的,惟有几乎触之可及的巨大利益。
所以最终决定政治动向的,同样是利益。
菲茨威廉伯爵心中一凝。
格罗夫纳最为擅长的领域,毫无疑问就是加拿大地区尚未兴盛的地产业,想要引他们入局并不难,难的是女王陛下希望他们泥足深陷的程度,这就需要好一番计算了。
与此同时,这确实也是一计既光明正大,又毒辣非常的阳谋,换做他是罗伯特.格罗夫纳,恐怕也会忍不住想要咬上一大口关于新都的甜美蛋糕。
只可惜,格罗夫纳注定将会咬错了地方,崩掉那一口好牙!
他以手覆于胸前,郑重承诺:“‘菲兹威廉’愿为您服务,陛下。”
第 105 章
规则?
这个世界本就没有什么规则。
就算有, 那也是该由她, 而不是什么旁人所制定的。
平平无奇的出租马车停靠在路边,低调出行的伯爵阁下压了压帽檐, 转身上了另一边的马车。
而停在原地的城里随处可见的车架, 则不经意间换上了另一位新乘客,就连坐在前头的车夫也变成了一个黑色半长发的年轻人, 而他扬了扬马鞭, 那车轮便再一次平稳地滚动了起来,就连车厢外的双颈天鹅标志,似乎也变了个样。
“四十分钟之前, 威斯敏斯特侯爵秘密约见了德比伯爵, 在神殿教堂。”进入车厢夏尔如实汇报道。
他的话音刚落,车厢内传来一声淡淡的轻“嗯”, 面前的乔治娜双手交叠, 平稳地撑在她的手杖上, 眼睑低垂,似乎着迷于她右手拇指上的那枚红宝石戒指,没有人能够从中窥到女王陛下对于此事的观感如何。
——即使恶魔也不能。
“十分钟之前,爱德华.斯坦利勋爵被人从白厅叫回了家。”夏尔继续说。
这一次乔治娜的目光从那枚戒指上抬了起来,戴着丝质手套的双手交叠在一起, 拇指轻轻摩挲。
德比伯爵是爱德华.斯坦利勋爵的父亲,资格极老, 在兰开夏郡拥有经久不衰的强大影响力,这是一位辉格党中的权贵世家, 不过如今的辉格党早就随着上任党魁墨尔本子爵的下台而四分五裂,而斯坦利勋爵见风使舵显然深得其父精髓,如今正在以辉格党土地贵族的代表、保守党的首相罗伯特.皮尔等人组建的自由党中,混得风生水起。
这一部分土地贵族,正是反对女王所提出的新大陆计划的中坚力量。
而斯坦利勋爵的朋友迪斯累利则恰恰相反,后者对于新大陆计划充满着几乎无限的热情,这其实也反映出了两人各自趋于保守和激进的不同政治主张。
乔治娜掀了掀车窗的帘子,看了一眼车水马龙的摄政街,口中说:“出人意料的是,我们的官僚系统已经随意至此了么?”
只不过是区区一个伯爵,就能把一位进入内阁的重臣,在工作时间随意叫走——这可不好。
夏尔没有回答,当然,乔治娜并不需要任何回答。
她放下手中的帘子,按在手杖杖头的右手手指仿佛弹钢琴那样跳动了一下,然后微微一笑,说:“请送我回宫吧,夏尔,白金汉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