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是,移步,移步。多谢桓将军和马太守,费心了,费心了。”陈子俊连连点头,招呼众学子,“大家快跟马太守走!”
学子们这才窸窸窣窣地离开学堂,只有桓是知和马文才还杵在原地。
桓玄瞥了一眼马文才,对桓是知道:“你们也过去吧。”
桓是知有些忧虑地看了看谢道韫。她知道自己不该插手他们二人的事,可她也不放心留谢道韫一个人面对桓玄。
她出声求他:“哥!”
“我叫你出去!”
桓是知微微一颤。桓玄很少对她动怒,但每一次动怒,几乎都是与谢道韫有关。
谢道韫安慰地看了她一眼,道:“是知,你出去吧。”
“可是……”桓是知还在犹豫。
“走吧。”马文才突然上前一步,双手扣住桓是知的肩头,将她架出了学堂。
学堂内只剩下桓玄与谢道韫二人。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架空,架空,架空。
对先人绝无冒犯之意,请勿较真~
第十七章 玉碎
午后,冬阳灿烂。
房顶的积雪融化,雪水顺着青瓦向下淌。
水珠一颗一颗坠下,似落在心田的泪。
谢道韫侧着身子,面无表情地盯着窗外,指甲却深陷掌心。
桓玄默默地看了她快一盏茶的时间,良久,才吐出一句:“你瘦了。令姜。”
三年未见,你瘦了。
听见他唤“令姜”的声音,谢道韫的睫毛微微一颤,但出口依旧是平静如水:“桓将军还是叫我谢道韫吧。”
“谢道韫?”桓玄轻笑一声,“我可不认识什么名满天下的才女谢道韫。我十五岁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就是我的令姜。”
“桓将军到底想说什么?若只是叙旧,那我看也差不多了吧。”谢道韫说着又要往外走。
“差远了!”桓玄一把抓住谢道韫的手腕,强迫她直面自己,“你一定要同我这样讲话吗?!桓将军,桓将军?!我在你面前算什么将军?!你为何到现在连正眼都不看我一眼?!”
谢道韫的眼眶已有些泛红,可声音仍勉强维持着镇定:“你放手。”
“我不会放手的。”桓玄的眼眶也红了,发狠道,“难道你要我放手,任你去嫁给王凝之吗?”
谢道韫眼中闪过一丝惊慌,但随即涌上一种苦涩的释然。是啊,王谢两家的“美满姻缘”,很快就会传遍街头巷尾,他知道又有什么稀奇呢?
谢道韫挣开桓玄的手:“既然你知道我和王凝之已有了婚约,那你更应该自重些。”
“自重?”桓玄冷笑一声,“如果不是因为多事的谢安从中作梗,三年前你就是我桓家的人了!你现在跟我谈自重?”
谢道韫终于有了怒意:“我跟你说了多少次,我们两个的事情,跟我叔父无关!”
“那跟什么有关?”桓玄扶住谢道韫的双肩:“令姜,朝堂归朝堂。你既然有勇气能来尼山书院讲学,为什么没有勇气违抗你叔父,跟我在一起呢?”
谢道韫推开桓玄的手:“我不是没有勇气。”
桓玄眼中闪过一丝惊喜:“那……”
谢道韫背过身,长长叹了一口气:“是我自己不愿意嫁给你。”
“你说什么?!”桓玄的声音有些发颤,“你再说一遍。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
“我不愿意嫁给你。”谢道韫转过身,鼓足了勇气直视着桓玄,“桓玄,我今天再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一次。你我的婚事没成,不是因为我叔父的反对,不是因为谢桓两家不和,只是因为我谢道韫不愿意嫁给你!”
桓玄的眼睛血红:“你骗我。你明明爱我。你敢说,你不爱我吗?谢道韫。你敢说吗。”
谢道韫脸上滑过一滴泪:“我爱你。”
桓玄脸上现出喜色,用力将她搂入怀中,似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胸膛一般。
谢道韫没有挣扎,任凭他抱着:“可是,那又如何?”
“你说什么?”桓玄松开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谢道韫脸上的泪痕未干,语气却恢复了平静:“桓玄。我不对你撒谎 。我也不阴阳怪气。我诚实地告诉你。我确实爱你,我也确实,不愿意嫁给你。”
桓玄眼中的迷惑几乎要盖过了焦灼:“令姜……为什么?为什么?”
忽然,他似想起了什么,面上现出了一丝喜色:“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是因为刘氏?令姜,那门亲事,是我爹逼我的。我一点儿都不喜欢她。你放心,我回去立刻休了她。桓夫人的位置,永远都是你的啊,令姜……”
谢道韫震惊:“你要休妻?刘氏腹中可已有了你的孩子啊!”
桓玄去握她的手:“那又如何?令姜你不信我?要不我现在就修书回去?”
谢道韫愤然甩开桓玄的手:“我以为三年不见,你多少会有一些改变,没想到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我问你,这刘氏做错了什么,你有什么资格休她?倒是你,为父不仁,为夫不忠,我看,要休,也应该是她休了你!”
桓玄怔住:“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这么做,可都是为了你。”
“为了我?”谢道韫冷笑,“真是好借口。那桓将军好战喜功,图谋不轨,又是为了谁?”
“图谋不轨?”桓玄先是一愣,随即忽然大笑起来,“我不承认我图谋不轨,我们桓家,是要把这社稷扶上正轨!那位子,司马家坐得,我桓家就坐不得?我桓玄文韬武略,我有信心做得比他们好。我这是为了黎明百姓,为天下苍生谋福祉!”
谢道韫道:“一将功成万骨枯。改朝换代,王族兴亡,苦的永远是无辜的百姓。说什么为了苍生?你不过是为了一己私欲,是为了你的贪婪!”
“我们桓家掌权就是自私又贪婪,你们谢家当政的话,便是鞠躬尽瘁,顺应天意了对吧?”桓温有些受伤,“令姜,你为什么不肯看看我做得好的地方呢?如果没有我们桓家,这江南朝廷何以安定至此?我们桓家为大晋牺牲了这么多,要些回报不过分吧?”
“桓家拥有的还不够多吗?”谢道韫劝道:“算我求你,别再执迷不悔了。乱臣贼子,天下诛之,你这样下去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桓玄沉默了一会儿,道:“我明白了。你是不愿冒险,怕万一功败垂成受株连,才不愿意嫁给我,是吗?”
“你简直无可救药。”谢道韫气得泪光盈盈,“十年来,我眼睁睁看着你一点一点被权力和欲望侵蚀,变得面目全非。你早就不是我当年认识的那个少年将军了。”
“我当然不是当年的那个我了!如果我还是当年的那个我,我怎么有资格站在这里,和堂堂的谢家小姐说话?”桓玄道,“你当然不懂我的心情。你们谢家是多少代的士族,谢家的门槛一直高不可攀。但我们桓家的江山,却是我父亲赤手空拳打下来的!虽然如今朝中个个对我们唯命是从,可我永远都忘不了,我小时候遭受过多少的白眼!令姜,你不明白,在这个世上,最能够靠得住的,只有权力。也只有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我才能保护你。”
“你太自卑了,桓玄。”谢道韫轻叹一声,“我可怜你。”
“你说什么?”这一句话刺到了桓玄,他捏紧了拳头,“令姜,你知道,如果军中有人敢对我说这种话,他现在已经身首异处了。”
谢道韫冷笑:“你现在也可以杀了我。”
桓玄眼中都是痛苦:“你明知道我宁愿伤害我自己,也不愿意伤你一分一毫。”
谢道韫不语。
桓玄温柔地拉起她的手,似捧着世间最脆弱的珍宝:“令姜,不要同我闹别扭了好吗。我答应你,等我功成那天,我也不会再有其他女人,我只会有你一个皇后……”
谢道韫猛地抽出手:“我说过我不稀罕做什么皇后!灵宝,收手吧,我求你收手吧!不要再被权力控制了。你把军权交出去,我们离开建康,轻松自由地生活在一起不好吗……”
“交出军权?”谢道韫近乎天真的话让桓玄几乎失笑,“交给谁?交给谢安吗?令姜,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谢安出仕做官手握重权就赚尽天下赞誉,我桓玄血战沙场出生入死掌握兵权就是狼子野心?你口口声声说厌弃我手中的权力,厌弃现在的我,可是如果我没有这权力,只是一介庶民,你谢大小姐会看上我吗?”
“你如何知道我不会?”谢道韫的情绪终于又失控了,“我爱的,从来只是那个热血忠君、心系黎民的桓灵宝!他是前锋也好,将军也好,马前卒也好,庶民也好,我都爱他!什么谢家小姐,我都可以不做。我相信那个时候的他也可以为了我放下所有。
你可以吗?你现在可以吗?你现在心中,还装着什么人?你的眼中只有那个金光灿灿的冰冷的座位!你要让多少人做你的垫脚石,要多少人为你流血牺牲?你变得如此冷血残酷,我怎么可能嫁给这样的人?”
“我没有变,我对你的心,十年一日,天地可鉴。”桓玄的耐心似也到了极限,“我为了你,甚至可以不要我那未出生的孩子,你还要我怎样?变了的是你!你爱你们谢家胜过爱我。你抛弃了我,选择了你们谢家。什么为了苍生交出军权,通通都是你的借口!天下哪有女子不爱英雄爱懦夫的?谢道韫,这都是你的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