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是知的身子骨其实很好,她的手脚常年都是暖融融的。只是初经此事身体难免有些不适,又在地上睡了数月,湿寒侵袭,这一天便显得有些虚弱了。
但比起身体的不适,桓是知内心受到的冲击更大。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男人和女人的差别,远远不在于是否穿了男装,是否束了发。无论她如何勤练武功,如何变得强悍,她都是一个女人。
下山游玩的学子们在午后陆陆续续回到了书院。
桓是知站在一边看着同窗们恣意奔跑蹴鞠的样子,心中哀叹:老天爷真不公平啊,做女人太麻烦了。
忽而一阵冷风吹来,桓是知不禁打了一个哆嗦。平蓝说得没错,她果然会比平时更怕冷。桓是知抱住自己的双臂,决定还是乖乖回房间吧。
而阴魂不散的王蓝田却在这时候拦在了桓是知面前,阴阳怪气地说:“桓是知,听说你身体不舒服?”
桓是知强打起精神:“怎么,你又想趁机向我挑战?这回我可不保证再从疯马上救你下来。”
王蓝田丝毫不觉得难堪,反而笑道:“怎么会呢,大家都是同窗,我听说你病了,特地请了方圆百里最好的大夫来瞧你。”王蓝田身边,果真站了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大夫。
桓是知抬腿要走:“不必了。王兰王蕙姑娘的医术就已足够高明了。”
王蓝田身边的两个跟班立即拦住了桓是知,不怀好意地笑道:“所谓人外有人,这位大夫可有一个绝招。他啊,只要摸一摸一个人的脉搏,就能够判断这个人,是男还是女!”
“真的假的啊?”球场上的众人也不蹴鞠了,纷纷凑过来看热闹。
桓是知飞快地扫了一眼,只见荀巨伯同梁祝二人正说笑着走过来,而马文才也刚跳下马,将手中的缰绳交给马统,大步走了过来。
“王蓝田,你又在为难桓是知?”
马文才不怒自威,不经意的一瞥就让王蓝田的语气软了下来。
王蓝田陪着笑说:“怎么会呢,马老大。我只是听说马老大你的室友病了,特意下山请了这个极好的大夫。”
山中的风越来越大。桓是知只觉得一股寒气自脚底升起,仿佛连骨髓都是冰的。她的脸色惨白,小腹隐隐的疼痛和王蓝田讨厌的脸让她有些反胃。
马文才见桓是知确实有些不对劲,忙伸手去搀她。桓是知甩开他的手。可刚走了两步,小腹剧烈的一阵抽痛便让她不由自主地蹲下了身。
马文才忙蹲下身:“是知。”
“是知。”祝英台不知何时来到了桓是知身边,也蹲下身柔声问她,“你是,胃痛吧?”
桓是知抬头,像见到救命稻草一般,一把抓住了祝英台的手。
祝英台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安心,接着有些费劲地扶起她,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撑住。”祝英台低声说。
银心和平蓝也闻讯赶来。平蓝忙脱下自己的外衣盖在桓是知身上,马文才也要照做,被平蓝婉言谢绝了。
众人簇拥着桓是知往医馆去。
医馆内已生起了小小的火炉,比室外暖和了许多。桓是知立时觉得自己好受了不少。
王兰王蕙忙迎上来:“这是怎么了?”
“胃痛。”祝英台抢先答道。桓是知确实有恶心干呕的情况,说胃痛不容易被识破。
平蓝一愣,随即明白了祝英台的好意,连连点头道:“是是是,我家公子胃一直不好。受寒了就容易恶心,还绞痛。”
“那快坐下吧。”王兰引路道,“我先把把脉。”
“等一下。”跟随而来的王蓝田仍不甘心,“王兰姑娘,我听说这男女的脉息是不一样的。你能通过脉息辨别男女吗?”
王兰摇头:“我才疏学浅,恐怕还没有这种本事。”
王蓝田拉着那白须大夫上前一步,笑道:“那就让这位老先生试试吧。老先生医术高明,保管治好桓是知的胃痛。而且,顺便也可以破除书院里的那个流言……马公子,你说是吧?”
马文才听王蓝田这么一说,有些拿不定主意。他去看桓是知,却见桓是知正眼神落寞地瞧着同王兰站在一块儿的荀巨伯。
马文才心中气闷,便没有出言否决王蓝田的提议。
平蓝挡在桓是知身前:“不许你碰我家公子。”
“平蓝。”桓是知此时已经恢复了一些精神,语气也镇静下来,“就让这位老先生给我瞧瞧,也没什么。”
平蓝和祝英台都有些诧异:“这……”
桓是知冲她俩摆摆手,两个人这才犹豫着让到了一边。
那白须大夫走上前。桓是知轻声问道:“大夫尊姓大名,家住何处?”
那白须大夫答道:“公子何必问这许多,先让老夫把把脉吧。”
桓是知冷笑了一声:“哼,这是我们桓家的规矩。但凡给我们桓家人瞧病,都要问清姓名籍贯。待到药到病除之时,好命人备厚礼,登门道谢。”
那大夫一愣:“桓家?是哪个桓家?”
平蓝站在一旁,低声附和道:“大晋还有几个桓家?”
大夫连声称是,把脉的手却不敢伸过去。
见大夫的神情,桓是知的心已经定了三分。她将手伸出去,一双眼睛平静地注视着大夫:“请吧。”
那大夫小心地以手搭脉。
王蓝田最先沉不住气,嚷道:“怎么样?”
那大夫以手抚须,不紧不慢地说:“这位公子,只是脾胃虚寒,大概是天冷受凉了,待老夫开一副药调养……”
“谁问你这个!”王蓝田说,“我是问你,这桓是知究竟是男是女?”
第十章 惊喜
“这位公子,当然是男子啊。”大夫说,“否则,何以在这书院内读书呢?”
王蓝田呆住:“什么?男子?这、这不可能啊……”
祝英台适才也听见了桓是知同这大夫的低语,便故意搭腔道:“大夫,你可确定?这书院里要有女子,可是大事啊。”
那大夫语气坚定,道:“老夫行医数十载,这还能弄错?老夫愿意以项上人头担保,这位公子,是个货真价实的男子。我说王公子啊,你大老远把老夫请来,就是为了这个?这是在跟老夫开玩笑吗?”
王蓝田张口结舌。围观群众立刻又换了墙头,纷纷议论起来。
“原来桓是知真是男的呀!”
“我早就说了他是男的。人家上层贵族都有些小怪癖多正常啊。而男子追求柔美,是现在头等高级的风尚,你们还不信!”
“你什么时候说的啊?”
“就刚才啊……”
“那看来,祝英台也应该是男的咯?”
“必须是啊。你没看他蹴鞠时那股子狠劲,要真是女的就见鬼了!”
“马后炮……”
桓是知小腹的疼痛已经减了一大半,她冲王蓝田投去胜利的一瞥,笑道:“多谢王兄给小弟请的好大夫啊。诶,不对,我看你粉面含春的,怎么看怎么像一个女子。大夫,要不你也给他把一把脉?”
“哼,我们走着瞧。”王蓝田又一次失了面子,气得拂袖而去。
马文才看着面带得意的桓是知,一时间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可一看大夫脑门上细密的汗珠,对桓是知又是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略一思忖,他便恍然大悟。
以脑袋担保桓是知是男子?如果不这么说,这大夫恐怕是脑袋难保吧。
桓家的作风果然硬派,和和气气、轻声细语的几句便唬住了人。
可今日这一出,骗得了其他人,却让马文才心中的怀疑又加重了一分。
但他一点都不因桓是知有颠倒黑白的嫌疑而气闷。相反,他对她又多了几分欣赏。
无论是男是女,桓是知都是一个有意思的人。
此人好似一口在挖的矿井,或许会让妄图一探究竟的人灰头土脸;但人们总愿意相信,那矿井下藏着珍贵的宝藏。
他愿意桓是知做自己的室友。整个尼山书院,也只有桓是知才配做他马文才的室友。
身份风波暂过,桓是知的书院生活总算恢复了平静。她和荀巨伯的“邦交”终于恢复正常,和祝英台的关系也比过去亲近了一些。
可室友马文才态度的转变,却着实让桓是知有些“受宠若惊”。
那日吃完晚饭,桓是知同祝英台等人散完步,就准备回房,看一会儿书便睡。
刚推开房门,桓是知就觉得有点不寻常。
这屋内飘着一股子淡淡的香味。
地上的被褥不见了,一边的大床上铺着两床崭新的新棉被。书桌上已点上了暖黄的灯,光晕下有一个小瓷瓶,里面插了两支梅花。桓是知捏起一枝,花儿尚是花骨朵,断茎也很新鲜,应该是不久前刚折的。
再看房间的另一头,不知何时多了一扇实木屏风。桓是知转到屏风后,竟瞧见了一个大木桶。
对,就是她每个月心心念念、梦寐以求,用来舒舒服服洗澡的大木桶!
木桶边上的小柜上,还放了一瓶玫瑰香露,一个双耳铜壶、一块搓背浮石,甚至还有一双木屐。
桓是知不禁打开手边的玫瑰香露闻了闻:“嗯,真是香的……难道我没有在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