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夫人面色一冷,还击道:“说两句闲话,便算干政了么?也是,你没有儿子在前朝,自然极少听见前头的事儿。人家稍稍谈论几句,你便如临大敌。还干政?笑话,怕是赐你个胆子你也不敢,因为你没有儿子啊……”
她一口一个儿子戳人痛处,淑妃饶是涵养再好也不禁色变。只见她眼圈儿一红,薄薄的鼻翼微微煽动着,脸色青白交加,眼看便要发作。
“兰夫人这话,本宫不爱听。”岳后一直作壁上观,此刻方道,“怎么老祖宗的规矩,也分三六九等吗?守不守宫规,要看这人有没有儿子?那么依着你这样的话,本宫有儿子,却从不妄议朝政,便是没胆量的懦夫不成?”
兰夫人到底忌惮皇后,见她出声,方讪讪一笑:“臣妾说笑罢了,皇后做什么那自己比来?既不许臣妾说,臣妾不说就是。”
成贵人看了半天,笑道:“兰夫人自然也不敢多说的,有太子在上,大皇子还能逾越了不成?”
兰夫人为着生了大皇子,素来本是骄矜自傲的,可偏偏先皇后的二皇子是嫡子,早早封了太子,叫她再没有了指望。私底下,她总是存有怨怼的,只是不敢表现出来罢了。如今听见成贵人这样笑话,她再多的不忿,到底也不敢再说。
这场风波之后,宫中便有人谣传,说大皇子自恃是皇帝长子,不把太子放在眼中,一次上朝时,便有言官上奏弹劾。
皇帝是怎样说的,元春并不晓得,只是从那以后,皇长子便被从燕云十八州调回帝京,在城南的一所院落内圈禁了起来。
可皇长子才被圈禁不过十日,西北便传来战报,西鹘起兵攻上凉山,大有想一举歼并大凉之相。皇帝震怒,距离三年前西北之争,大晟朝派去夙寒镇|压至今,两个属地皆是相安无事,此次再起战火,是边关防军的失职。
皇帝派人前去说和,可太子在朝堂之上首次顶撞忤逆,定要派遣军队收缴西鹘。昔日夙寒的尸首尚未寻到,此番就连夙家也出面调停,不愿再起战火,是以干戈化为玉帛。可以太子为首的一众言官力陈开战之利,强逼皇帝下旨出征西鹘。
朝堂之上一时群臣激辩,以王子腾为首的太子众臣口若悬河,将一干势弱的新贵压制得不得动弹。皇帝一气之下竟中风过去,太子当机立断,召太医院送皇帝回了崇德殿。
皇帝一病,早朝自然散了。臣民们不肯散去,皆在宣德门外等候皇帝的消息。可待到午后,宫中传出消息,皇帝中风在床,需卧病静养,一切国事交由太子监国。而太子手持龙印,下的第一道诏书便是起兵西鹘。
一时间,宫内宫外风声鹤唳。因着皇帝病倒,太子□□,宫人们皆惶惶终日,人人不敢多言,只是以目对视,交换着惶恐与不安。
岳后日夜陪伴着皇帝,有时淑妃与兰夫人来替她一阵子,好让她有时间在侧殿里眠一眠。不出崇德殿的日子,元春和甄尚宫便是她的手和眼。
这日岳后好容易抽空歇了两个时辰,慕容绽与七皇子慕容纶来瞧皇帝,也便上偏殿来。听说岳后正歇着,便双双在院子里候着。元春打了帘子出来,正撞上他二人殷殷的目光。
慕容绽的目寒似铁,胶着在她的身上,深处带着些烈火般的温度。她假作看不见,上前福一福,只对慕容纶摆摆手:“回头儿再来吧。娘娘昨儿守了一晚上,现下好容易才阖一阖眼,有什么事儿回头儿再说。”
慕容纶压低声音道:“我和三哥才看了父皇出来,母后还好吗?”
元春摇头无奈道:“日夜守着,身体快透支了,只有一丝精气神儿顶着,我真怕她哪一日倒下。”又问,“这会子外头什么情形了?我们在里头坐着,凡事都只得隔着好些道门传进来,总是听不真切。”
慕容纶抬头望了望他哥,声音更低了些:“长岭关大败,我方溃不成军。”看见元春惊讶的神色,他亦是忧心忡忡,“没了夙家军是一,另外西鹘领兵的首领有些邪乎。传言他一身黑衣黑帽,脸上带着面具,从不以真面目示人。可他打仗稳准狠,所向披靡,可谓是西鹘史上罕有的悍将。最可怕的是,他似乎对我方战术极是熟悉,指哪儿打哪儿,处处掣肘,我们连长岭关的门都没出,就被打得落花流水。”
元春一愣,匪夷所思道:“西鹘何时出了个这样的人才?若是西鹘人真有这样的本事,又怎会百年来与凉人不分高下,让我大晟渔翁得利呢?”
慕容绽忽然道:“太子这下才是慌了。夙家不肯出兵,薄氏居然也保持中立,如今出兵的是原先帝京的都城镇守成家军。”
慕容纶冷冷一笑,昔日没谱儿的熊孩子,如今也蜕变成了一名像模像样的天潢贵胄,可见骨子里的东西,是很难改的。他道:“成家因与你贾家联姻的关系,如今倒成了太子手下顶替夙家军的香饽饽。你贾家可谓是大大的功臣呢!王子腾与成家军,一文一武,皆是姻亲,贾家只怕要辉煌再现了。”
元春面色一沉:“不过是姻亲罢了,七殿下说得好好的,又扯到我贾家身上做什么?我贾家是没本事的,反正联姻联不到你皇亲国戚的头上,你怕什么!”
这话一出,周围便是一片寂静,元春不敢抬头看慕容绽的眼睛,只觉得他周身散发的气场,一半寒冰一半火焰,饶得人心如刀割。
好在这时潘姑姑打帘子出来:“两位爷来了,娘娘醒了,要见两位爷呢。快进来吧!”
如此,慕容绽才收回目光,与慕容纶前后进了屋。
此后的一个月里,战败的消息连连传来,帝京之中人人自危,到处都在传说着那位黑衣蒙面的死亡骑士的恐怖谣言。有人说他是前朝余孽的党羽,此番联合西鹘造|反,便是为了复国大业。有人说他是西鹘所信奉的真神降临,甚至有人说,那是国之将亡的天谴使者。
宫里头也是谣言纷纷,岳后一壁要照顾皇帝,一壁还要打理宫中琐事,有些事便交由淑妃与兰夫人打理。这两人素来不对付,常常是一件事两个解决的办法,闹到后来,还是要由岳后定夺,惹得她不胜其烦不说,精力有限,更是疲惫不堪。
这日元春便听潘姑姑劝她:“娘娘可该保重着些自己的身子,若为了这些许琐事累倒了,皇上可该再指望谁呢?”
岳后素来清冷自持的嗓音也不由有些倦意:“我何尝不知要保重身子,可皇上病着,太子在前朝说一不二,若是后宫我再不能把持住,那么真到了天道崩殂的那一日,我和阿绽该如何自处呢?”
元春心下有了计较,便也上前劝道:“皇后娘娘不觉得奇怪吗?淑妃与兰夫人素来不睦,这谁都知道的。可兰夫人有子嗣,位份也高些,纵然是平日里娘娘治下,淑妃也常忍气吞声让着些她。可如今两位娘娘共同理事了,淑妃却似得了谁的保证似的,半分也不肯相让,臣瞧着有几次,简直是淑妃娘娘主动挑起的事端来。”
岳后细而长的眉毛一挑,道:“照你说来,淑妃此举是别有用心?”
元春道:“臣听说,近来六皇子进宫向琪贵嫔请安时,常也去瞧瞧淑妃。皇上的病去如抽丝,若是此刻有人有什么异心,当真防不胜防。”
潘姑姑讶然:“若真如元春所说,咱们得尽快斩断他们的联系才是。”
元春摇头道:“如何斩断?六皇子也如常给皇后娘娘请安,咱们贸然出手,恐怕师出无名。倒不如……”她声音渐次低下去,娓娓将心中所想一一道来。
大网已经撒下,该要如何捕鱼,便要看天道向谁了。
☆、暗夜影
崇德二十三年,西鹘军起叛乱,自长岭关攻入,途径燕山、靖州、鲁县,直朝着帝京而来。成家军奋起反抗,终有不敌。太子欲下令夙家军赶去支援,夙家家主夙墨以旧伤未愈为由婉辞,不久,便从帝京撤出,退回云贵老家。
太子恼羞成怒,欲赐夙墨死罪连坐,可朝中文武大臣接连反对。皇帝尚在,太子未登基便无玉玺,实在奈何他们不得。
彼时西鹘军长驱直入,连连东进,不日便要攻破涿郡。太子心急如焚之下,亲自带着五万禁军出城迎战。
可想而知,莽撞与傲慢冲昏了他的头脑。五万禁军中了埋伏,太子被西鹘暗卫所擒。昔日百官口中的储君之姿,如今沦为他口中西域蛮夷的阶下囚。
大皇子被老皇帝圈禁,众皇子中,唯有三皇子慕容绽主持大局。
夜半静寂,风亦无声,黑暗笼罩的帝京是凝重而阴郁的。空气中有血腥的气味,更有烈酒燃烧的刺鼻。慕容绽一袭银披黑甲,站在猎猎的寒风中,周身充斥着寒冰的气息。
探子方才来报,西鹘军在城北凤山中驻兵扎营,那处三面背风,地势较高,可以清楚地将整个帝京收入眼底,是一处极佳的驻军重地。
太子被俘,但若他猜得不错,那西鹘军的首领对太子恨之入骨,若非宫中还有他牵挂的人,他早已砍下太子的项上人头,报仇雪恨。无论如何,太子总是他的哥哥,纵使他这么多年精心筹谋,想要将太子取而代之,可血亲之间,仍有不可分割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