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还能说些什么?他此刻忽然觉得自己其实从未了解过自己的女儿,元春刚毅的眼神中有他不熟悉的东西,让他难以把控。
王夫人早听得泣不成声,“老爷就答应吧,咱们就这么一个女儿,你真的忍心看她再去跳湖自尽吗?”
贾政无法,只得应下,承诺绝不以任何理由逼迫元春,待她满了岁数,由她自己的喜爱择选夫家。
大晟崇德二十一年四月初八,元春梳妆一新,一早儿由西内门入宫,随着一众名门秀女踏入了巍峨耸立的金銮城。
作者有话要说: 自此,第一卷完结啦!
接下来元春就要入宫开启新的奋斗了,男主也终于告别打野,正式上线!
大家千万别笑话元春,觉得她难道不入宫当妃子,贾府就不败了吗?
贾府是由内而外的腐坏了,这个我们读者知道,元春不知道的呀!
她总会发现这个事实,并且努力加以改变的。
相信和孝开了挂的智商吧,下面一卷,让我们拭目以待~
☆、见龙门
大晟朝开国已有百年,历经四代君主,当今圣上慕容兰格乃是先帝第四子,登基二十一年,育有六子三女,个个儿是人中龙凤。继后岳氏,是当朝参政知事岳平之的独女。先皇后薄氏仙去后,圣上册嘉贵妃岳氏为后。
据说这位岳氏是个绝世美人,宫中无人能出其右,就连早逝的先皇后也逊她一筹。岳氏生有一子绽,齿序行三,性子与岳皇后如出一辙,皆是孤高寡言之人。太子是先皇后所出,先皇后仙逝后,曾和一众朝臣力荐薄家世族贵女为继后,由此得罪了岳皇后。太子是嫡子,年轻气盛,岳皇后又得今上宠爱,两人面和心不合,早已是宫中公开的秘密。
三年一选秀,为的是扩充后宫,为皇室绵延子孙。选秀的秀女皆从各地公侯贵族的未婚少女中择取,一同接入宫中,由帝后一同甄选。品格儿出众的留用,略欠些眼缘儿的撂牌子。今上年轻时,便是在选秀的如意殿中一眼相中了国色倾城的岳后,后来虽然内宠也不断,但到底随着年龄的增长,能够入选册封嫔御的一年不如一年了。没能入得皇帝青眼、家世又好的,通常会被收入宫中的掖庭六局中任女史,待得五年期满后方可回家自行婚配。至于那些家世一般又不得中选的,便退回原籍去。
于各地的公侯贵族来说,家中的女儿册封嫔御,这事儿是个双刃剑。想要加官进爵、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都盼着女儿能够得选宫闱,一家子跟着沾亲带故;但有那知道内宫倾轧厉害,又心疼闺女的,反倒盼着女儿落选,退回乡去,家里给定一门稳妥恬淡的好亲事。
贾府的两位老爷便分别是这两种人的心态。
元春随着一众公府小姐的青呢小轿一同在清华门前停下,轿子被压低,抱琴在外头为她打起帘子来扶她出来。她弯下腰踏出小轿,第一次抬头仰望这恢弘雄伟的高大城门。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红墙绿瓦实实在在地唬了她一跳——太熟悉了!这与她记忆中的紫禁城何其相似!那飞檐上肃穆凛然的蹲兽,那门前雪白威仪的石狮子,那一砖一瓦,都是她前世的回忆。她忽然想起了从前上街时,在车中听见外头熟悉的吆喝叫卖,那一腔一调都是她的乡音。
没人告诉过她——莫非这书的作者竟是以当朝作为背景来写这故事的么?那么在这座金銮城里,是否有她生长、行走过的痕迹?
抱琴见她呆呆地望着清华门的城楼流泪,忙上前捂她眼睛:“姑娘做什么?可不兴在宫门口哭鼻子,这是忌讳。”说着递给她帕子,“快擦擦,这就该进去了。”
元春还兀自在发愣,清华门前早有内监吊着个阴阳怪气的公鸭嗓在喊:“请秀女们在此依次排好队伍了,两人一排,咱们这就得进宫了。进了宫您那眼珠子可不兴再这么瞎溜达了,宫里头的贵人多,要是冲撞了哪个,这条小命儿可就不保了。”
抱琴忙替她整整头发与交领,推着她站进队伍里,那太监还在喋喋不休:“选秀的规矩,宫里一早儿派去教习的各位嬷嬷也都跟各位讲了。咱家也不再重复,只是丑话说在前头,中不中选其实都是天注定,一切都是帝后说了算。您呐,要是有什么小心思的,可千万收起来咯。在这宫里头,人人眼里都跟明镜儿似的,万万别把旁人都当傻子。”
元春左边儿站着的一个姑娘冷笑一声,“这话说得好没意思,特特儿提这么一嘴,倒像是谁上赶着想留下似的。”她看元春瞧也不瞧她一眼,又道,“喂,你是哪家的?”
元春收回眼神来看她一眼,清丽可人,明眸善睐,是个美人儿,“京中贾家。”
那姑娘“嗤”地一笑,“我知道了,你是与夙家订了亲的那个,怎么,夙家的小将军尸骨未寒,你就上赶着来宫里选秀了?”她长叹一声,“我姓薄,我爹是当朝谏议大夫。我是坚决不留下的,我表哥还在家里等着我回去,皇上都快奔五张儿了,胡子一大把,能成我爹!”
元春目光骤冷,斜斜横她一眼,“薄姑娘有此忠心,一会子当着帝后的面儿叙一叙,必定能引得帝后垂怜,少不得放你回家。——说不准你爹也能一同回家去了。”
姓薄的贵族女孩,是先皇后的族人,再加上有此美貌,必定中选无疑。而且,只怕还是薄氏一族与太子跟岳氏抗争的筹码。只是这女孩天真骄矜,空有一肚子的痴男怨女情怀,只怕进了这宫门,便会知道,家里绝不会有什么表格在等候。等着她的,只有权力的倾轧下,她的垂死挣扎。
这样一想,元春瞧她的目光便有些怜悯,可怜这样十四五岁的女孩子,什么也不懂,这样天真,便被卷入这些无情的争斗中。元春暗自握紧拳头,自己绝不成为这些利益斗争的筹码。
☆、思故乡
从清华门进去,是承先殿,原是用作祭奠先祖的家庙用途,后来高祖皇帝修了太庙后,此地便空下来,后来变用作秀女入宫时的休憩、教养之所。
一名目肃貌端的中年宫女候在殿前,高高扬起的头颅和周身不俗的衣饰彰显着她不凡的地位。这该是掖庭六局中负责教养秀女的女史,似乎官位不低,元春一见她那周身的气派,不由想起来前世那些打小儿看护、教导她长大的嬷嬷们,心中又是颤颤。
领头的太监见了那女史似乎吃了一惊,哈着腰上前,脸上涎着笑:“哟,什么风儿把甄尚宫您给吹来了,这教导秀女本是尚仪局的事儿,您素日里掌管中宫内外事宜辛苦,这些小事儿还得您操心呐?”
元春一听,便知自己猜的不错,这太监叫她“尚宫”,原是六局之首尚宫局的掌事,掌导引中宫,凡六局出纳文籍,皆印署之。大晟朝后宫的等级森严,尚宫局素来只管宫内名碟、中宫教引之事,秀女的事儿,本不在她的职能之内,今天她在此等候秀女进宫做引导,原是越俎代庖了。
只见甄尚宫冷淡的细眼一瞥,“小令子,你胆子不小,我的差事你也敢置喙了。秀女的择选原是中宫之责,如何与我无关?”她冷冷一笑,“我知道,小令子你是鹿尚仪身边儿出来的,生怕我越俎代庖抢了她的功劳。你放心,她有她的指责,我有我的军令,我说完即走,碍不了她的事儿。”
小令子如何敢辩,忙换了亲切称呼,脸上更显畏惧,“姑姑您说笑了,皇后娘娘心系秀女德行品貌那是天经地义。我不过是瞧着您辛苦……”
他还待再说,甄尚宫早已别过脸去不再瞧他,转而朝众秀女们开了口:“奴婢甄琰,见过各位小姐。各位小姐今儿进了宫,便得知道些宫里选秀的规矩,原先派去各家中的导引姑姑想必已说得细致了,奴婢今儿在这儿不过再略提醒一二要点。”
方才小令子与她不过几句对话,尊卑高低早已分得明确。众小姐本来对皇宫、权威这些便存着敬畏之心,一下子被甄尚宫的几句冷淡言语所震慑住,于是忙停了碎碎细语恭敬站好,细细聆听。小令子方才在宫门口训话之时,需要扯着公鸭嗓子嚷嚷尚觉下头絮絮一片,如今甄尚宫一说话,下头却肃穆安静,实是天壤之别。
甄尚宫等着下头安静了,方简要提点了两句。其实那意思不过是叮嘱各家的小姐,在殿前需得谨慎得宜,若为了入选而耍手段心机,帝后眼里不容沙子,那是要连累满门的。
元春听得觉着无趣,来回来去便是这几句,不过是来站一站台面,要众人知道后宫做主的是皇后罢了。听闻宫中皇后虽然深得陛下宠爱,可下面还有大皇子生母兰夫人等一干宠妃分宠,先皇后的族妹小薄氏也在其中。秀女入宫,先来个下马威,省得今后麻烦。
可同样的话,甄尚宫说出来,与小令子嚷嚷出来的效果显然不同。下头的女孩子们看向大殿的眼神更多了一丝敬畏,对于未来的生活也更多了一份担忧。甄尚宫话不啰嗦,目的达到便略肃一肃去了,想来是回皇后身边复命。元春倒有些好奇,这位传说中有着惊人美貌的岳皇后,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