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温柔的母亲,面对她也会流露出无可奈何却又十分喜爱的神情。仿佛只要有那个人在的地方,就连空气都是轻松的。
——“妈啊,鼬这样早慧的孩子,其实就是需要更加活泼一点才好啦!”
——“哪来的道理,真是的,一套一套的。”
鼬注视着虚假的家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屏住了呼吸。那些现实中再也看不到的笑颜,反复出现在梦里……痛苦吗,折磨吗,因为每一次都能想起是自己亲手屠戮了这一切?还是……
怀念呢?
梦中的世界延续着他所不知道的轨迹。
九尾袭击的事情没有发生,宇智波的族地也没有搬迁。四代目健在,甚至族人曾热切盼望的改变也在慢慢到来。鼬对照着自己的回忆,一点点从梦里拼凑事情的真相,但那个年幼的他也看不到太多事情,唯一明了的只有“宇智波斑”应该是“宇智波带土”,然而这于事无补。
她做了什么?不,应该问,她看到了什么?作为她弟弟的“鼬”处于懵懂中,但行走在深渊中的宇智波鼬却能看明白,所有微妙的不同都和一个人有关。
Uchiha Meigetsu
……念起来有些拗口的名字。
鼬甚至能凝视她的眼睛,并且在其中看到了熟悉的情绪。当他还在木叶,还想努力拽住陷入无知狂热的家族的时候;当他作为家族中唯一一个看到了结局的成员、将所有焦虑压在心中的时候……他在镜中自己的眼里,就看到了这样的心情。
这个人……
他看到年幼的自己第一次经历同伴的死亡,父亲却忙着高兴他写轮眼的显现。那个孩子隐忍着眼泪,试图用理性的思考压倒情感上的冲击,却还是在姐姐的怀抱里哭了出来。
——“一个活生生的人死了啊!但父亲却只有那种无所谓和漠然……”
她小心地摸摸弟弟的头,让他一点点地抽泣,小声地安慰他。
——“见多了死亡就容易麻木,这是生命自我保护的本能。忍者总是容易变成这样。但你是不一样的,小鼬。你不是想成为火影吗,那么加油吧,到了那一天你可以用事实告诉父亲他们,生命终究是珍贵的,世界也可以更美好。”
……这个人……
他看到年幼的自己仰望着姐姐的脸,任她给自己擦掉泪水,认真地说自己一定会做到。
——“不过就算这样,火影的位子我还是不会让给你的,哈哈哈哈……”
梦境内外的鼬都露出了无奈的眼神。
他看着她一点点长大。
他看见她在春雨中撑起一把伞,遮在弟弟头顶,替他挡去冰冷的雨丝。梦中的自己已经是中忍,和真实的他一样在每天为了和平这个梦想而努力。
——“人生在世,就是一场修行。想要成为火影,可不是个人的强大就能做到。要让其他人理解你的想法,这样才能真正被人们相信。”
……这个人,是真的……
——“姐姐,就算我承认你说得对……但是你为什么要在下雨的时候穿白色长裙?”
——“难得放假哎!你不觉得春雨天和白衣飘飘更搭吗?”
——“……不,我觉得母亲会生气的。”
——“呃,不要在意这么多嘛哈哈哈……”
然后一辆自行车骑过去,毫不留情地在少女的白裙上溅上了几个污点。他看到她满脸沮丧,还要虚张声势、强颜欢笑。鼬也跟着梦中的自己一起,轻轻勾了勾唇角。
如果这是幻术……那还真是可怕的幻术啊。
因为他已经开始觉得,这个人……
——“小佐助,我再也不吓你了,你原谅我嘛~”
——“姐姐你都说过好多次了!我才不要再相信你,你这个大骗子!”
——“啊我好受伤!小鼬,你弟弟欺负我!”
——“……姐姐,你不要欺负佐助了。”
这个人是真的……能理解他的。
鼬就这样不断梦到那个从不存在的世界。
白天里,现实中,他是“晓”之朱雀,是不动声色的木叶间/谍。他讨厌纷争,却和纷争为伍;他深爱弟弟,深爱木叶,却自己将自己放在了被永远憎恶的深渊里。
然而虚假的梦里,他却又看到了他曾经渴望的一切。他看着家族缓慢又平和地融入木叶,看着那个自己牵着佐助的手、走在不曾泥泞的道路上,看着止水远离了他死亡的节点……
看着她蹦跳着长大,插科打诨、嘻嘻哈哈,却从来不改眼中坚定的光芒。
鼬从来都是直面现实的人,从来都是。他还精通幻术,而精通幻术的人无一例外都深深扎根现实,不去渴求任何“如果”。
然而那个梦境太温暖柔软,仿佛真的有这样一个世界,所有人都好好的,许多遗憾都得到了补偿。
那是如此漫长的、真实的、光明到几乎令人想要沉浸其中的梦,成了鼬那风刀霜剑的生活中仅有的一点亮色。他依旧不曾羡慕——遑论嫉妒——也不曾为自己所处的现实感到遗憾;他还有自己的人生目标没有完成,所有的一切并不比从前更让人痛苦。只不过……在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时候,他的确因为那一夜夜的梦,而受到了一些抚慰。
就像沙漠中疲惫困乏的旅者偶然间尝到了一滴露水,尽管那几乎毫无帮助,可在那一瞬……
他大概的确感到了幸福。
鼬无法触碰到那个虚假的世界,他也并没有触碰的意思。仅仅是旁观都已经过分奢侈,让他怀疑这是否只是涂了糖衣的毒药。
唯有一次。
团子店的下午,梦里的阳光就和甜点一样甜腻。她给了弟弟一条普通的项链,漫不经心的外表下藏着隐隐的紧张,然而那个他不曾察觉。
——“姐姐,你的手怎么了?”
那个孩子只是这么问。
——“在什么地方给压了一下吧,总会有不小心的时候……”
然后她捂着嘴咳嗽,却还假装是被水呛到。然而那修长的指尖,却有触目惊心的淡紫色。
那是和真实的鼬一模一样的病症。
她做了什么吧,鼬淡淡地想,换位思考的话,如果是佐助患上绝症,他也会想尽办法救他,不惜赌上生命。
他应该是平静的,却在注视那对姐弟的时候油然而生出一点悲哀。换作现在的他,轻易就能察觉到她的不对劲,然而作为弟弟的宇智波鼬被她宠爱得太好,居然就这么放过了这点异常。
鼬对梦中的自己生出一点微妙的不满:太弱了。被宠溺得都丧失了应有的警惕。
唯有那一次,鼬突然有些想摸摸她的头——就像她对“自己”做的那样,并且告诉她:其实你可以不用这么辛苦的。一力承担一切,牺牲自己为他换来的平安,他是不会高兴的。
……然而他自己对佐助不就是这么回事吗。
一丝微弱的犹疑在他心中闪过,很快湮灭在暗夜般深沉的思绪中。不,他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那个虚幻的梦美好到给了鼬一种错觉,令他以为那姐弟三人会一直安稳地活下去,至少当他完成一切、走向死亡的时候,她依旧会在。但他没想到的是,那个人竟然死在他之前。
明明只是一个梦而已。明明他并没有一个以月为名的姐姐。明明他很清楚自己活在怎样的现实中。明明……
她和她的世界,陪伴了他许多年。
鼬在梦中听见苍鹰的长啼。天空涌着层层乌云,黑色的河流滚着阴沉的波浪。他的视野贯穿了天空和河流,眼睁睁看着她从高处坠落,又向河底沉没。
她闭着眼睛,下陷的眼眶和脸上的血痕说明了一切。长长的头发在水中散开,簇拥着她无知无觉的身躯。
……死了吗。
梦不能以常理测量,所以当鼬忍不住伸出手的时候,就真的抓住了她的手。但也只有一瞬。她手里握着的短刀滑进他的掌中,而她本人则没入了黑暗的河底。
他微微阖上眼。
月盈则亏,水满则溢;忍者和死亡相生相伴,就注定要失去重要的东西,而且必须忍耐。此处的他如此,梦中的他亦是如此。
再见吧……不,永别了。
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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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鼬先生,那把刀以前似乎没见你用过。”
篝火噼里啪啦地跳动着,照亮了一小方暗夜,也映亮了鼬黑色的眼睛。他白日里戴的斗笠放在一旁,但长袍的立领仍然竖着,遮住了他半张脸。闻言,他瞟了一眼同伴,表情依旧平淡几近冷漠,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一个故人的。”
“哦,这么说来,”鬼鲛咧咧嘴,笑容中泛起一丝血腥气,“是被鼬先生杀掉的那种‘故人’吗?”
“那种事情无所谓。”鼬说。
短刀安静地躺在菊纹刀鞘中,刀身上的新月刃纹隐于黑暗,静静沉睡。
第42章 尾声
古希腊风格的白色神庙, 高大的列柱遥遥排开, 两旁是闪烁着无数星子的宇宙。
紫色礼服的小丑站在中心, 一束白光打在他身上。他高举右手, 抬头望着上方,仿佛毫无所觉明月已经回到了这里。
他在念一首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