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就是这样。那份血契已经转移到了他的手上,就像她的眼睛也融进了他的眼眶一样。
鼬动了动手指,几乎想去摸一下自己的眼睛。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甚至产生了一个很天真的疑问:那双常常笑意流转如月华的眼睛,怎么能消失在自己身上呢?
但他终究什么动作都没有。
止水松开手,捂住脸。“抱歉,鼬。”他声音沙哑,苦笑着,“我以为我可以像她一样安慰你……但是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窗户开着,冷风吹进来,卷进一片枯叶,“啪嚓”打在地上。对面的灯光闪了闪,消失了。夜已深,活着的人也该睡了。
霜色的月光照在窗台上。
鼬安静地望着那一小片朦胧的月光。
“很晚了。”他突然说,音色成了他素日惯有的冷静克制,就像刚才的激动是幻影一般,“止水,你回去吧。”
不等止水回答,他就走回床边,而后将被子一掀,重新躺了回去。被子被他一直拉到下巴,只露出了头。鼬闭上眼睛,复又睁开;他翻了个身,面朝窗户的方向,眼睛眨也不眨地继续凝视那片月光。
脚步声。门关上的声音。止水离开了,房间里只剩他一个人。
月光沉静又温柔,一言不发,只是淡淡地充斥在他的视野之中。鼬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终于闭上眼睛,小心地呼出一口气。冥冥之中,仿佛有谁低头轻柔地吻了吻他的眉心,又将那个很丑的玩偶塞到他怀里,骗他说,只要抱着玩偶睡一觉,就什么都好了。
如果……那个玩偶现在能在他身边,就太好了。
但是,就算没有,就算什么都没有,他也依然能站起来,继续往前走。他会沿着他的道路、朝着他的目标,一直走下去。
他会坚强地活下去。他当然会坚强地活下去。
他是宇智波鼬。
——假如真的有一个地方能供逝去的人继续生活,那么姐姐,希望重逢的那一天,我不会让你失望。
黑夜总是会降临,长夜总是显得漫漫无尽,但即便如此,他也知道,那一轮照亮黑暗的明月,是真的很美。
无论他今后身在哪里,无论他的道路通往何处,他都会牢牢记得这一点——
所有他生命中的黑暗,都已经被一个人照亮。
第38章 番外 惟有葵花向日倾(1)
15岁的时候, 止水的父亲去世了。止水对此早有心理准备, 只是默默将父亲下葬。自八年前在战争中失去一条腿开始, 被迫待在家中的父亲就日渐颓唐, 始终沉湎在过去的得意中无法走出,一切全靠妻儿照顾,甚至开始酗酒, 身体便在这消沉中渐渐垮了下去。母亲也从最初的以泪洗面到了后来的麻木、忍耐, 只将全部期望寄托在止水身上。
到父亲去世的时候,母亲甚至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止水也说不出来心里什么滋味。他理解母亲的感受, 但遥远的记忆中父亲曾那么意气风发, 和母亲也很要好, 但最后躺在棺木中的却是一个脸颊凹陷、身材消瘦、眉间全是青黑的郁郁之气的男人。
他以为自己只是有一些难受而已,直到第二天在镜中看到自己的万花筒写轮眼, 他才多少恍然。
其实他还是很难过的。
每一个父亲在孩子心中都曾是一个英雄。止水还能想起幼年时跟在父亲修炼,那个高大的男人握住他的手,教他投掷出第一把手里剑。那个英雄被生活和苦难不断消解,最终成了一个破碎的、拼不回去的幻影。但即便如此,那也是他唯一的父亲。
从此, 他再也没有父亲了。
火影给了他三天假,但止水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他早几年就搬到了单身公寓,母亲也有自己的交际圈, 而且她生止水的年纪很小, 现在也才三十出头。安葬丈夫之后, 她宛如获得新生, 连神色都清爽不少,每天平静安稳地过着自己的日子,就好像生命中没有出现过那个人。
只是还是难过。
他在公寓里睡了一整个白天,到傍晚开始自尝苦果,睁着眼睛看窗外夕霞。深秋的天空明澈如画,青山伴在瑰丽的夕霞旁,山坡上还有几块火红的颜色——红叶吧。
落日已经够凄凉了,却还有黑色的乌鸦“啊啊”乱飞。止水有点心烦意乱,但通灵兽是他自己选的,他又不能怪别人。
就是那个时候,有人敲门,“砰砰砰砰”一阵乱拍。止水在心里呻/吟一声,翻个身那枕头捂住了头。
过了一会儿,门不响了。止水把自己从枕头里拔出来,继续看夕阳,却在下一秒被某人挡住了视线。
“搞什么啊,你这不是在吗。”
止水无言地看着她,她倒是完全没觉得自己哪里不对,头发一撩就跳下来,背着夕阳的光辉几步走过来,伸手来扯止水身上的被子。
“明月你还是个女的吗!”止水赶紧揪紧棉被,“万一我没穿衣服怎么办!”
“你穿了啊,我看到了好吧。”她挑眉,催促道,“快快快,跟我来!”
止水无奈地爬起来,抓了抓自己睡成鸟窝的头,一个呵欠没打完就被迎面飞来的一个玻璃瓶给吓得咽了回去。要不是他反应快给接住了,可能就要被重新砸回床上去。
“明月,你干嘛啊。”
冰凉的感觉贴在手心,还有液体隔了棕色的玻璃晃荡。止水看看瓶身上大大咧咧的“酒”字,神情顿时微妙起来。
“止水快走!”
明月拖着他往门外走。
“喂忍者不能喝酒……”
止水顿了顿,咽回后面半句话,转问:“去哪儿?”
“去看落日呗。”
他们在木叶高高低低的屋顶上跳跃,最后来到了东面山坡。木叶周边的森林都保护得很好,留了不少百年前的树木,长成现在遮天蔽日的样子。他们爬上最高的一棵杉树,正好看到对面熔金的夕阳。
深绿色的枝叶在他们头顶横斜,抬头时能看到莹蓝色的天空。夜色从他们背后升起,还有一颗薄薄的月亮,安静地卧在天空。
夕霞越发辉煌,但一想到这是一天中最后的光辉,就从那辉煌中感受到了格外的凄凉。
“喝酒喝酒。”
明月也抱了瓶啤酒,把瓶盖往边上树干一磕。会喝酒的人不用开瓶器就能把瓶盖磕下来,可她动作似模似样,却只把把酒盖磕了个豁口。
止水斜眼看去,被她瞪了一眼。
“这有什么难的……”
她不服气地一抬腰间的刀柄,眼看是要用她那把做工上乘、质地精良的肋差用来切酒盖。
“算了我来吧。”止水拿过啤酒,“自己的爱刀还是要珍惜,还是说你想给它改个名字叫‘啤酒切’?”
“名字不错,我考虑一下。”
她若无其事地回答,笑嘻嘻的,还是那么厚脸皮的样子。
啪、啪。
止水开了自己那瓶,望着夕阳就灌了一大口。他没喝过太多酒,喝不出好坏,只知道冰凉的酒液灌进嘴里,跟深秋的凉风里外呼应,激得他昏沉的大脑一下清醒不少。
夕阳下的木叶宁静美丽,好看到他移不开目光。他不记得自己看了多久,只记得夜幕降临,深蓝的夜空镶嵌了无数碎钻般的星星。
他喝完了一瓶啤酒,旁边又递过来一瓶。止水转动着他还能思考的大脑,问:“你怎么没喝?”
“少年,你让一个花季少女喝酒,意欲何为啊?”她冲他摇晃手里的饮料罐,“而且我可是宝矿力忠贞不二的粉丝!”
“对,从小到大还逼着我一起喝,明明我喜欢的是可乐。”止水嗤笑她。
“你不懂,不让你喝可乐是为你好。”
“我谢谢你啊。”
啤酒被大口吞咽的时候会有“咕嘟咕嘟”的声音。面前的木叶灯火闪闪,模糊成一片淡淡的彩光。止水忽然想起小时候学游泳,在南贺川的某一段,他深吸一口气把头埋入水中,四肢生涩地划动,父亲托着他的肚子,宽厚的手掌在冰凉的水里那么稳。
“想哭的话,肩膀借你。大家都认识这么多年了,不用拘束。”
止水这才发现自己哭了。
“……真是有点丢脸啊。”
已经是第二次了吧,在她面前软弱地哭泣。总觉得该反过来的才对。
“所以说别在意这么多嘛。人总得有个地方哭一哭,哭完了就继续保持坚强呗。”
她递给他一包纸巾。
“喏,给你。”
“早有准备嘛。”
“必须的。”
止水把脸埋在纸巾里,眼泪不断流着,却又莫名想笑。
林中有猫头鹰“咕咕”叫着。
他抬起头,看到一颗圆圆的月亮,斜斜靠在青天上。淡淡的月光洒在他们身上,边上的女孩子双手撑着树干,身姿挺拔,黑发如云,玉色的侧脸细腻美好。
止水觉得自己应该是被酒精麻痹了神经。
“明月。”
“爱卿准奏。”
“你真好看。”他看着青梅的容颜,很认真地说,“真的,我一直觉得你很好看。”
眼睛被泪水过滤了一遍,被酒精又过滤了一遍,还有星夜月光,于是视野朦胧又柔和,所看到的她也笼着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