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蹲下来,抱着孩子放声大哭。
“十七年啊,十七年没有王了啊……”
“在哪里啊?我们的麒麟,我们的王,都在哪里啊?”
“我们的王在哪里啊……”
不远处的草丛突然细微地抖动了一下;崩溃哭泣的女人当然不可能注意到。但鼬转过脸,瞥了那边一眼。
血色浮现,勾玉转动;随后,在那边隐藏的妖魔眼里,出现了一模一样的图案。
妖魔的神情忽然变得十分僵硬。
很快,女人抹把脸不再哭,生活太过艰难,反而让人麻木,就算是眼泪也被榨得只剩几滴。这个时候,那个小哥跟她说:“妖魔暂时不会袭击这里了。”
这个从未见过的青年,一眼看上去很冷漠,说起话来却意外的温和。
“王的话,很快也会有的。”
女人感到莫名其妙。她站起来,却因为营养不良而眼前黑了一下。她晃晃头,愤愤地还想指责这个青年信口开河。
然而眼前除了这片被盐粒覆盖的土地之外,什么也没有。
那个人消失了。
她揉揉眼,呆立半晌,忽然大叫“有鬼”,抱着孩子跌跌撞撞跑回屋里去了。
在她看不到的林中,人面的猿猴瞪着血色的眼睛,四处巡视着,防范被别的妖魔侵入领地。
第116章 第二十七章 出海
冢宰——六官之首,辅助王处理朝政, 是位高权重的官职。芳国冢宰小庸是个须发皆白、面容慈祥的老者, 目光平和, 对祥琼保持了非常刻意的客气,淡淡说了几句过后, 就说会在队伍中给明月安排一个位置。
小庸和他周围一些人不愿意见到自己, 祥琼告诉明月,因为先王之事对所有人而言都是沉重的回忆,对于未能好好履行公主职责的祥琼, 这些官员所能做到的最好就是保持距离。
“那位月溪大人呢?”
“月溪啊, 他倒是一直挺亲切的。”祥琼笑了, “虽然我曾经非常怨恨他, 或许直到今日也不能对他杀了父亲和母亲的事感到完全释怀,但是月溪的确是个非常正直的好人。”
对于愚蠢到只知享乐、不懂聆听百姓心声的公主, 月溪没有一刀结束她狭隘的生命,反而逼迫她自己找出国家的真相。如果不是月溪, 祥琼也就不会是今天的祥琼。
“我很感谢他。”最后, 祥琼这么说。
她乘上骑兽,飞向东南的天空。“骑兽”就是驯化后的妖兽,祥琼的骑兽属于“孟极”, 是一头长得像豹子的妖兽,非常神骏, 在骑兽中是最好的几个品种之一。这头孟极一看就是祥琼用惯的, 但明月之前没见她身边带着, 对此祥琼说是因为孟极太招人眼,所以先托熟人照顾。明月想起她们从惠州过来的时候,也是莫名就有人牵来骑兽供她们使用,就笑了笑,没再多问。
虽说是“升山的队伍”,但一百人出头的队伍里的核心人物只有小庸一个,其他人要么是服侍家公——家族之长——的仆人家生,要么是被雇佣的护卫。很多护卫都是以前军队里服役的士兵,军功不够换一个仙籍,或者为了家人而不愿意升仙,干脆就专门做雇佣兵,因为有官员的门路,所以回报也很丰厚。但是,愿意参与升山的护卫,更多还是出于责任感。毕竟……
“升山是非常危险的事,不是你这种大小姐能够想象的,趁到达令乾门之前赶紧离开吧。”
不止一个护卫曾走到她身边压低声音对她这么说,但在明月笑眯眯拒绝了他们的劝导后,就再没人主动来和她说话。接着,突然之间,她就成了空气般的存在,人人都专心自己的工作,路过她身边时脚步匆匆、一脸漠然。
仆人们忙着照顾大堆的物资,还要给护卫队做饭;护卫队要保持对外界危险——妖魔和强盗——的高度警戒,交替在夜晚值班。在没有轨道交通的世界里,长途旅行就是对肉/体和心灵的双重考验;每个人都很忙,会对一个临时出现在队伍里的陌生人表现出善意,已经是明月占了容貌和年纪双重优势的结果。
她也非常自觉地不去打扰别人,只在有需要的时候帮帮忙,比如把一袋沉重的粮食从马车里拖下来啦,去不远处的河流取个水啦,在马车轮陷入泥坑的时候帮忙推车啦……
有一天,护卫队长突然走到她面前,指了指自己撕裂的衣袖,问她:“你会缝衣服吗?”
明月愣了一下,摸摸鼻子,诚实地回答:“呃,我会拜托别人帮我缝衣服。”
四周听到的人都忍不住笑起来。一时间,从人群里传出几句诸如“果然是大小姐吧”“看上去年纪真小”“已经要让这么小的孩子去升山了吗”之类的话。
不过接下来,和队伍里的人们就相处得比较融洽了。
为了安全考虑,他们白天赶路,尽量在傍晚前到达下一个城镇的驿站,但有时也无法避免野外露宿。这个时候,护卫们就会坚持要走到野木底下才能休息,因为妖魔从不攻击野木下休憩的生命。
这个世界的一切生命好像都源于树上:神圣如麒麟从舍身木上诞生,人类从里木上诞生,连山里的花草鸟兽都是从野木中诞生。除此之外,王宫里还有“路木”,王会向路木祈求孩子,还可以为子民祈求新的谷物和家畜什么的。天帝指定诞生之木为神圣,妖魔为了表示对天帝的敬意和臣服,所以从不在这些地方——主要是野木——下杀戮。传说是这样的。
“所以说,里木也有同样的效果?”明月问。
在快要接近芳国的海岸线时,明月又和小庸见了一面,或者说是这个老人专门来看她更合适;也不知道是她的哪一点引起了小庸的兴趣,总之老人的神情比之第一次亲切一些。
可能是因为她干活很勤快?不是都说老人喜欢勤快能吃苦的后生嘛。
“应该是这么回事。”小庸说。
“那为什么不在每家每户都种一棵野木或者里木?实在不行每条街道要有一棵吧。这样一来,就算妖魔进城,大家只要快跑到树下面就好了。”明月觉得很奇怪,“这不是最简单经济的做法吗?”
“如果能这么做,早就这么做了。”小庸苦笑道,“但是野木也好里木也好,都是天帝赐予人类的,无法被移栽,更别说培育出新的野木。”
“但是,不是说王可以祈求新的植物吗?不能祈求可以广泛种植的野木和里木吗?”
老人耸动着雪白的眉毛,本来就皱巴巴的脸皱得更加厉害。“历史上,不是没有王做过类似的尝试,但是从来没有看到过成功的记载。”他说。
明月干巴巴地“哦”了一声,心想,这世界上有个管东管西的天帝真是太烦人了。你要么就什么都管完,要么干脆什么都别管,管得这么别别扭扭,人的主观能动性都快丢光了好不好。啊,她真怀念马克思大大和恩格斯大大。
王不在位的国家会有妖魔出没,这一点,无论月溪他们如何努力地想要治理好这个国家,都无法改变。芳国的人民在妖魔的威胁下生存了十多年,外出行走时就会格外警惕。但是这一次,他们都快要离开芳国国境了,却连一次妖魔都没有遇到。
所有人都觉得很奇怪,尤其野外经验丰富的护卫队;队长都快把自己的络腮胡揪光了。越到后来,他就越疑神疑鬼,总怀疑是不是有个大家伙跟在他们身后,就等着他们放松警惕好把他们一网打尽。
看队长那副两眼通红的模样,明月就没敢跟他说,其实有一天她在不远处看到了一个野兽的背影,像一只巨大的猫科动物,却有一条蓬松的大尾巴。那只动物回头跟她碰了碰目光,露出三只发绿的眼睛,然后就像受到惊吓一样飞似地逃走了。那一骑绝尘的背影,看得明月挠头不已。
可能妖魔之中也有胆小怕事食草型……的吧。
芳国是一个漂浮在海上的国家,因为面积不大,所以更适合称为“岛国”而非“大陆”。像这样漂浮在世界四角的国家被称为“极国”,而像海对面的恭国,全称是“恭州国”。明月总觉得这名字听起来有点奇怪,后来才觉得,这种称谓更像一个分封出去的地方,而不像一个主权国家。或许在很多年前,大陆上有一个统一的国家也说不定?
广阔的海洋在面前展开。说是“海”,但只要定睛一看,就能发现面前一望无际的并非常识里的“水”,而是大片似雾非雾的东西聚合在一起,茫茫渺渺地翻涌纠缠,隐隐还泛着一片幽暗的微光,看久了会觉得有点晕眩,产生一种亦幻亦真的虚无感。
怪不得叫“虚海”啊。
海风从遥远的地方吹拂而来,掠过身边时会猛然带走人类皮肤上的水汽,所以在海边站久了,人反而会觉得有些干得难受。至少护卫队长就已经无意识搓了两把脸,又把因为熬夜而充血的眼睛揉得红血丝更加明显。
“喏,看到没?”他蒲扇似的大手指着对面,“过了虚海就到了恭国。然后我们要横穿整个恭国,从他们的西海岸走到东海岸的尽头,才能到达令乾门。令乾门背后就是黄海,穿过黄海才是蓬山公所在的蓬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