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另一种,便是玉倾雪这般,受了内伤之后仔细梳理自己的经脉,如此这般的情况,是半点差错也不能有。因此和阴姬比起来,玉倾雪如今的情况已然不知道凶险多少倍。
可是玉倾雪在赌。她无法摸清对方脾气秉性,也不能将自己安全脱险的希望寄托在旁人身上,因此她也顾不得是否有人要趁着她虚弱而要对她出手,如今玉倾雪所想的,就只是尽快理清紊乱的内息,尽早恢复到原来的水平才是。
——她的刀不见了,这是玉倾雪有些忧心的事情。玉倾雪从不依赖旁人,更不依赖外物,但凡玉倾雪有半分安全感和自保能力,那都源于她自己本身。可是玉倾雪的刀乃是她家娘亲的剑锻而成,一旦丢失损毁,那么世间再无另一把惊鸿长剑,恐怕也再没有人能为她锻造出一对一模一样的双刀了。
所以,担忧还是有的。玉倾雪从来都是冷静而疯狂的人,她在赌一个那个名叫阴姬的人不会伤害她的几率,所以她不顾还有第二个人在场,便这样仓促的开始入定。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玉倾雪将最后一丝凌乱的真气纳入丹田,她缓缓睁开了眼睛,便对上了一双幽深的眸子。
“我师父叫我阴姬,可你可以叫我江染。”
天光已经昏沉,这不知是哪里的石室更是昏沉了几分。没有点燃蜡烛,那模糊了性别的声音就这样在玉倾雪的耳畔响起,玉倾雪微微怔了怔,一时之间竟是有些懵。她显然是忘了,自己方才还说过,“阴姬”这个词,听起来并不像是人的还是名字。
可是阴姬出乎预料的有耐心,她贴着玉倾雪的耳畔,又一次解释道:“我师父姓江,她说捡到我的时候,襁褓上绣了一个染字,应该就是我的名字。”
稍微停顿了一下,她才缓缓道:“这个名字还没有人教过,你可以试一试。”
听到这话的时候,玉倾雪并不觉得江染可怜。对方看起来比她大不超过十岁,不过武功造诣却和她仿若相差一个境界。十年后玉倾雪未必不能达到对方这种程度,但是焉知这人又会在那十年中有怎样还是恐怖的突破呢?
玉倾雪自知自己输在岁月,可是输在岁月却也不是什么借口。同样是天纵奇才,玉倾雪便更是明白,这个世界上但凡要得到什么,就总要舍弃什么。若非之前的心无旁骛、心无杂念的勤修苦练,江染如何能有今天的武功呢?
所以,她并不怜悯江染没有被人称呼过名字,她只是微微笑了笑,笑容里掺上了几分漫不经心的甜蜜:“是嘛,我也有个乳名,叫做天宝的。”
玉天宝什么的,绝对是玉倾雪不愿与人过多提及的黑历史,不过现下她确信江染不是背后嚼人舌根的人,因此她便也这样信口一说。
“天宝?物华天宝的天宝?”江染的眉眼之中似乎染上了一层笑意。其实单单看脸,这是一个很难区分她到底是男是女的人,若非她胸前波澜,玉倾雪此刻恐怕是要生出一种给她家大师戴绿帽子的错觉。
不过……话说和尚需要戴帽子么?
玉倾雪被自己忽然冒出来的想法弄得一激灵,转而又看见江染的还是灼灼目光,她点了点头,随即将话题切入到自己关心的问题上来:“江染,还没问你这里是哪里,距离万梅山庄有多远?”
虽然玉倾雪推测自己大概还没有出江南地界,说花家远比说万梅山庄要便宜的多,但是不知对方底细,她还是不太愿意将花家牵扯进来,也更是不愿牵连其余亲友,因此索性直接探听她家兄长的所在了。
听见“万梅山庄”这个词,江染细细思索了一会儿,却是在玉倾雪期盼的目光之中郑重摇了摇头,对她道:“未曾听过万梅山庄。此处是我神水宫所在之地,本有层层瘴气,却也不知道你是如何毫发无损的进来的。”
玉倾雪微微瞪大了眼睛,不由惊道:“神水宫?”神水宫,阴姬……神水宫的阴姬,除却那位被称为水母的,难不成还有其他人?
压下自己心中的惊涛骇浪,玉倾雪揉了揉眉心,继续问道:“万梅山庄就是一位姓西门的剑客所住之地,你怕是没有听说过。”若是这人在此地深入简出,没有听说过万梅山庄什么的,大概也是说得过去的……吧。
“西门?”江染也皱了皱眉,转而思索一阵后认真道:“当今武林,最出名的剑客姓容,叫做容玉。”
容玉?!!!
玉倾雪听见这个名字,不由自主的坐直了脊背,她骤然抬眼望向了江染,声音中有几分急切的道:“如今江湖之中年轻一辈的人里,剑术最好的……”难道不是西门吹雪么?
玉倾雪话音还未落,江染便有些古怪的看着她,而后却是先一步开口道:“如果说第一的,应是容玉。不过此人乃是一年之前横出江湖,无人能探查出他的背景。而在他之前,江湖之中用剑第一人,当是中原一点红。”
说完这些,江染的视线细细从玉倾雪的手上扫过,而后笃定道:“你不用剑。”因此,何必关心这些。
玉倾雪只觉得自己分明已经内伤好了大半,可是却的确开始一阵一阵的眼前发晕了。她当然知道容玉是谁——容玉,不就是她家老头当年行走江湖的化名?虽然只用了没多久,可是因为他是以这个名字与她家娘亲定情的,所以她爹在某些时候还是会沿用这个名字的。
玉倾雪:我到底到了一个什么地方?喵喵喵???
第七十章 青山有幸。
玉倾雪最终决定赖在江染这里养伤——其实也不是她脸皮厚, 而是神水宫的周遭的确瘴气缭绕,这些每隔七日才会散开一下, 就连神水宫的弟子也是趁着这间隙出门采买一些生活用品的。
玉倾雪来的不巧,她醒来之前的一日这里的瘴气方才散开过一次,而下一次瘴气散开, 则需要等待六天之后。
江染对此倒没有什么太大的意见, 左右她平日里的日常也不过是练功和读书,这个忽然出现在此地的小姑娘虽然偶尔有些聒噪, 但是却是难得的懂分寸之人, 至少在她需要安静参悟武功的时候,她也是乖乖的在一旁打坐, 偶尔两人交流,她对武学的理解居然也对江染有所帮助。
江染虽然习惯了一个人, 不过意外的对玉倾雪倒是并不讨厌。
玉倾雪在和江染的交谈之中剥离出些许信息, 到了这一步,玉倾雪大概已经能够断定,眼前这个气质简直是女版的她家兄长的姑娘, 应当就是二十年后成为整个江湖禁忌的那位神水宫宫主, 也就是水母阴姬。
这并不是重点, 重点是如今江染不过双十年华, 这也就意味着,她这一次落水, 竟是直接将她冲到了少说二十年前。
二十多年前啊……玉倾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按照时间来推测, 此时很有可能就连她家大师都还没有出生, 更勿论她哥和她了。骤然被扔回了这个时代,玉倾雪只觉得自己眉心有些胀痛,她知道“既来之则安之”的道理,可是却不免有些惊疑——十六岁的她回到了这里,那么“玉倾雪”还会顺利出生么?
不过玉倾雪也并非杞人忧天之人,很多时候,她其实更擅长走一步看一步,眼下她要做的,便是要将自己的伤养好。
武林人总是难免有些隐痛、旧伤和暗疾,这些伤痛年轻的时候有人不甚在意,但是在他们想要将武功更进一步,或者年岁稍长一些的时候,便会成为极大的隐患。玉倾雪虽不经精通医术,但是她兄长却是隐藏的名医,更何况玉罗刹平素养孩子的确是觉得他们摔摔打打无甚大碍,可是一旦真的伤及肺腑和筋骨,玉罗刹也是会压着他们兄妹二人好生休养的。因此玉倾雪这一次虽然伤的不重,也有水母阴姬出手帮她从中调理,不过她还是好生的将自己的筋脉温养了一番。
内力到了玉倾雪的那个程度,其实已经几近饱和,这一次她偶然筋脉受损,倒是因祸得福,一下子突破了长久以来的瓶颈,假以时日,武功定能再上一步。
不过玉倾雪也没有真的心大到在神水宫闭关修炼,到了神水宫瘴气开启的那一日,玉倾雪还是对江染辞行。
江染深深的看了玉倾雪一阵,原本无悲无喜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些波澜。她的视线落在自己清净无尘的禅室之中,在地上仅有的两个蒲团上停留了一阵,终于还是没有忍住开口道:“你对这里有什么不满么?”
此刻江染仿佛又变成了那位神水宫不可一世的新任宫主阴姬,她的语气平静到没有泄露出半分情绪,不过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如今有多心虚了——的确是会不满的吧?虽然眼前这小姑娘身上并没有什么特别夸张的首饰,只是头发用一根簪子松松挽起,身上也只是穿着她们神水宫中的弟子服饰,可是无论是她自己那一身白袍的质地还是这姑娘举手投足之间流露出的信息都无不透露着她曾经生活优渥。
让一个那样被精细养大的姑娘随自己住这陋室,的确是委屈人家了吧?江染垂了垂眸子,转而继续道:“我们换一间住也可。”
并不知道这位年轻的水神宫宫主脑补了什么,玉倾雪微微一怔,旋即却是笑着同她解释道:“叨扰多日,不过我还要去寻几个人,就不好多打搅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