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物什她再是熟悉不过,不仅仅是她,就连无花面上都透出了一些惊讶来。
玉倾雪从两个少女手中取过了它们,掌心之中透出的些许凉意却让她莫名觉得心安。玉倾雪这个时候才惊觉,距离自己上一次握住这双刀,竟已经快过了半年之久了。
水母阴姬看着玉倾雪的表情,这种简单的满足让她的心情也莫名的开朗了起来。
足够了。也许她所求的东西比如今她得到的要更多,可是如今那个小姑娘活生生的出现在她面前,言笑晏晏昔如昨日,真的就已经足够了。
想到了自己为她备下的那个更大的惊喜,水母阴姬唇边的弧度也有了些微的变化。她伸出手去,拨弄了一下自己腕间戴了二十余年的佛珠,目光落在无花手腕上的那一串上片刻,最终却又移开了。
“时候不早,你去吧。”水母阴姬终归不再看着玉倾雪,她端起桌上的清茶抿了一口,转而望向了天边那燃烧着一般的晚霞,在玉倾雪将自己的双刀负在身后,转身要离开的时候,水母阴姬又道:“早去早回。”
江染觉得,其实她也不是完全不怪这孩子的。所以这一次,就当她对她的考验好了——若是她如约归来,她就奉上她真正为她准备的大礼。而她若是像二十年前那样不回来……那她就让她后悔去好了。
第九十章 城中草木。
是夜, 月上中天之夜。
在八月十五这个本来应该阖家团聚的节日,皇城之中却没有一家敢有欢声笑语传出。原因无他, 只是因为今年皇帝不仅取消了往年皇家的中秋家宴,而且还下令整个皇城之中不许有欢笑之声。
不许城中有欢笑之声——大安延绵数朝,就是最霸道的帝王也未曾有过这样严酷的旨意。只是数月以来, 原本还算是宽和的帝王接连下达了数道一道比一道残忍而没有道理的圣旨, 以至于这道旨意反倒是显得有些寻常了。
整个盛京之中,短短半年的时间, 却仿佛染满了鲜血。从让盛京之中适龄的女儿远嫁开始, 皇帝似乎已经决心将氏族和权贵打压到底,就连他的老师以死相谏, 他也没有丝毫悔改的意思。
皇帝的老师是三朝元老,也是当初力保他登上皇位的朝臣之一。当初那位老大人哭求皇帝收回世家女远嫁的旨意, 安抚民心, 却只换来了皇帝的一纸特赦——皇帝说体恤老师对他的照拂,不忍他的骨血远嫁,因此特赦。
这一张圣旨, 直接将老大人为国为民的心意变作了私心, 老大人当日便是气厥了过去 , 而他家那位小姐更是烈性, 言说不愿父亲为自己如此受辱,当日便触柱身亡了。
如此惨剧, 却没有让皇帝收敛, 他只是一日比一日的更加暴虐。
大安的皇帝原本就有些不知为何移了性情, 如今这白云城主和西门吹雪在他头顶上的一战,就更是让他十分暴躁。
中秋之夜已生寒凉,中原的皇帝在他的寝宫之中却只穿了一身明黄色的中衣。即便是只有如此,他却还像是胸中有一把火在灼烧一般的烦闷不已。终于,皇帝难耐的扯开了自己的中衣,就如同市井汉子一样的胡乱用手里的奏折扇着风,他有些焦躁的冲他的总管太监喊道:“王安,上茶!快给朕上茶!”
王安忙不迭奉上了茶盏,褐色的茶汤里浮沉着细碎的冰,杯子的外壁也凝结了一层水雾。
皇帝接过杯子就一饮而尽,他倚靠在椅子边上,很久之后才像是终于又喘上了一口气一般的道:“王安,几更了?他们那边开始了么?”
“才一更。”王安收拾好了皇帝随手放在一边的茶盏,低眉道:“圣上放心,弓箭手都已经准备好了。”
“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月光的映射之下,皇帝的眼中似乎游动着一抹猩红。他狠狠的咬了咬牙,脸上的肌肉不自然的隆起,显示出这人已经气极。又将他自己的中衣往外撕了撕,皇帝狠狠的一拍自己身下的座椅。
那座椅上暗藏机关,皇帝这样一拍,那机关暗格便被弹开,皇帝扣住那凸起往外一拉,一柄长剑便出现在他的手上。
“叶孤城、西门吹雪。”皇帝念出这两个名字,就像是他们两个人就在他的面前一样,他开始挥舞着手中的凛凛长剑,狂乱的劈砍了起来。
“杀!杀!杀!”
不知道他眼前看见了什么,面对着分明空无一物的空气,这位原本应当是九五之尊的沉稳男子却神色癫狂,周身更是有着渗人的杀气。
玉倾雪伏在梁上,她的手中……竟是扣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中年妇人,虽然被点了哑穴无法发出声音,但是她脸上的惊惧却是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了的。
玉倾雪拍了拍那女人的脸,笑容无端邪恶了几分:“看到了吧,你们中原的皇帝啊,他疯啦。”
小姑娘的语调娇脆,并没有刻意压低自己的声音,显出一副并不怕给底下人听到的样子。她眯了眯那双一看就并非是中原人的异色双眸,勾了勾嘴角,状若虔诚的道:“中原的皇帝是个疯子,是天佑我主,我大漠男儿定将踏平中原,早日东归。”
这话像是刺激到了她手中的妇人,她开始激烈的挣扎了起来——只是,和习武的玉倾雪相比,这种养在深闺之中夫人显然并非她的对手。即使对方的个头高出了她快一头,可是玉倾雪依旧是轻轻松松的用一只手就镇压下了她的反抗。
那妇人一生养尊处优,大概还从未有过这样狼狈的时刻,她的面色已然苍白。偏生玉倾雪还十分恶意的将她放在房梁边缘,故意推下,又在她坠落的前一刻拉住她的衣襟将人拽回来。
这位并非是皇帝生母,却是大安唯一的太后。她家世显赫,一入宫便是皇后,后来自然而然的成为太后,大概这位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竟然有被人如此戏耍恐吓的一日了。
玉倾雪并不觉得自己如此对待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中年妇人有什么不妥,因为她知道,这看似手无缚鸡之力之人,实际上却能指挥得动皇家最精锐的暗卫——显然,曾经那位害了叶星阁的皇帝对他自己选定的继承人其实也没有多信任,不然便也不会宁愿将自己的暗卫交给一生相敬如冰的妻子,而非他的儿子了。
在诸多暗卫眼皮子底下将人掳来,说到底还是那些暗卫不成气候,技不如人罢了。
良心半点儿也不会痛的,为了达到一会儿的目的,玉倾雪从将那太后掳来的一瞬间,便开始了自己唱念俱佳的表演。
顺便的,玉倾雪轻身一跃,便将上一任中原皇帝藏起来留给他的妻子的那道可以决定皇帝废立的旨意从另一根房梁上捞了过来,顺手塞进这位有些吓傻了的皇太后手里。
玉倾雪坐在房梁上看戏看得还算是开心,冷不防另一道人影轻轻落在她的身后,将人捞起来放在自己的腿上,无花的手穿过玉倾雪的胳膊绕道了她的面前。
青年的手指洁白而又修长,掌心向上摊开,玉倾雪便看清了无花掌心拿着的盒子。
取过来三下两下的震断了盒子的锁芯,玉倾雪抖落出里面明黄的丝绢看了一眼,终于忍不住嗤笑出声:“给妻子留了废了继子的旨意,给儿子留了废了继母的旨意,也不想想,这两个人要是同时拿出这两道旨意,岂不是非常热闹?”
“只不过那个老皇帝谁也不爱、谁也不信任罢了。如此行事,其实也算是不偏不倚。”无花也笑了出来,却是用被有深意的目光看着那被点住穴道动弹不得的太后。
眼下他们就坐在皇帝头顶的房梁上,不过却不仅没有收敛气息,反而就连交谈都没有压低声音。因为现下,底下的那个小皇帝正在用自己手中的剑和他的沉香木的桌子较劲儿,利刃劈在沉木之上,恍惚发出一阵类似于金属相击一般的声音。皇帝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之中,他们外面再是如何喧闹,恐怕都传不到他的耳朵里分毫。
空气之中旋即飘散出了浓烈的檀香气,玉倾雪抽了抽鼻子,摇头道:“败家子儿,这上好的沉香木,就是磨成了粉,也有人争着买回去做香包呢!”
这财迷的小样子让无花直接忍不住伸手戳了戳玉倾雪的头,一边笑一边道:“说来阿倾还从来没有给我做过荷包。”
中原女子,凡是有了心悦之人,就总是要给他做荷包鞋袜等贴身的东西。玉倾雪和无花都不是中原人,但是这种“俗气”而又亲密的事情,无花却也不觉有些渴望——他大概渴望一切可以和玉倾雪更加亲密的事情,在他的阿倾面前,他不是曾经六根清净的僧侣,而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男人。
玉倾雪却仿佛有几分不解风情,她偏头看着无花,然后有些不忿的道:“啊,那你也没给我做啊!”嘟了嘟嘴,玉倾雪忽然想起了之前自己的所见,继而她忍不住对无花控诉道:“就陆小凤,陆小凤他还有漂亮小姐姐给送荷包呢!阿倾好可怜的,不仅没有漂亮小姐姐,而且就连心悦之人送的荷包都没有!”
无花:……
为了那句“心悦之人”,无花从被噎住的感觉之中缓过神来,他伸出手去又戳了戳他家阿倾气鼓鼓成了河豚一样的小肉脸,却是抿了抿唇,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