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莲灯]朝元路 完结+番外 (一领淡鹅黄)
- 类型:青春同人
- 作者:一领淡鹅黄
- 入库:04.09
樊旭纵然一腔愤懑,也不禁被这美景感染,一笑道:“杨兄一番话,如清波涤尘洞彻虚明,如此良宵得兄妙言,我满心郁结一扫而空——惜乎船上无酒,不然当浮一大白!”
寸心伸手一指茶杯,抿嘴笑道:“无酒却有茶,以浓茶代寡酒,更见风骨!” 三人大笑举杯,刚要相碰,只听岸上又有人高声唤道:“船家,我家樊相公可在船上?”
“唉,” 樊旭持杯的手停在半空,喟然道,“人在世间,终不能免俗。”说着起身朝舱外看时,只见一个总角童儿提着灯笼在岸上张望,见樊旭探头,忙大呼道:“相公,可找到你了!大娘叫我来寻相公,说是里长又来催科,挨家敲门,搅得四邻不安,大娘叫你速往家去。”
樊旭闻言,将杯重重墩在案上道:“前番是我出钱,打发了这厮去,今日不知又拿什么名目来,总是要敲诈银钱罢了。” 他尽自无奈,还是起身勉强笑道:“我原想与先生兄妹对月赏文,不想连这半宵闲暇都不可得。也罢,” 他慨然抱拳道,“船资我已付清,请贤兄妹替我赏月,我自回家驱虎!” 说罢一径下船去了。寸心窥着杨戬的神色,只见他也是面带惋惜,想了想笑道:“你不是来拿他的么?就这么放他去了,不怕我回瑶池告状?”
杨戬摇头道:“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原来这樊旭当日曾在洛阳太学就读,同李膺陈寔等人因不满皇帝任用匪类阉竖,常常聚在一起,品核公卿、裁量执政,在读书人中颇有名望。无奈皇帝听信宦官谗言,以为这班书生共为部党、诽讪朝廷,有乱政之心,因此下召有司画影图形大索党人。谁知这数十个太学生非但不逃,反倒昂然投案,三木五刑加身而毫不变色。宦官们审不出贼情,又攀不出同党,也觉无趣,关了几年,就将他们放出,解回原籍罢了。
见寸心讶然,杨戬徐徐道:“我来之前,查过此人前事。那赠他对联的,就是江夏八骏中的范滂范孟博,亦被党锢之祸。难得这樊旭心系天下,忧国忧民,这样铮铮铁骨,就是十八层地狱也不能奈何,我又何必自讨没趣?”话虽如此,但显圣真君原也有一腔抱负,当初下山匡扶周世,就是不愿见生灵涂炭万民遭殃。谁知一千年后,他自己竟也伙同当初最憎恨的天道一起,充作鹰犬,捉拿女仙,甚至逼害亲妹,连一个口出狂言的书生也容不下,原本奉为圭臬的理想而今只能讳莫如深,其中苦闷又有谁人能知?
龙女心下了然,见他忽然住了口,也不好深劝,只得别寻话题解颐:“原来如此。我只道这书生有些文采,却不想如此强项。只一点我不懂,他写给那住持的诗究竟是何意?”
☆、第 30 章
杨戬微笑:“‘一夕灵光出太虚,化身人去意何如?’,这一句乃是一个‘死’字。‘秋丹不用炉中火,凡事心头一点除’是‘秃’字,合起来就是......”
“死秃!” 寸心恍然大悟,拍着手想要说什么,却被口水呛着,直笑得噎着气儿。杨戬见状,赶着倒了杯茶给她,却被龙女接过,顺窗棂泼了出去。见杨戬挑眉,寸心忙道:“这书生只会舞文弄墨,于茶道一窍不通,这么好的银丝雪芽,偏叫他糟蹋了。” 她一头使了个水诀将杯盏洗净,重又扇滚了风炉起火,一头又道:“你这一向忙,许久没饮过我的茶了。趁着今儿得闲,又没不相干的人在,且别急着走,我煮茶与你,不然你回去,也是忙不完的文书公务。”
杨戬摇头道:“我倒情愿不得闲。” 他虽是如此说,却也没挪动脚步,龙女见了,心头暗喜,口中却道:“也是,得闲你又胡思乱想,然后一个人喝闷酒——那样好酒,原是对月吟诗之选,却被你拿来临窗洒泪长吁短叹,真是暴殄天物。” 她语带薄嗔,神情却是娇憨至极,引得杨戬一发笑出声来。
平日寸心在瑶池制茶,要先将茶饼用绵纸包好,使银锤子捶碎,再拿描金茶碾磨成细粉,而后以茶罗子一层层筛过,方可将筛出的茶末加水调制成膏。但樊旭的舟中无有茶碾,只得粗石杵臼一副,龙女便只好因陋就简,用杵将茶饼捣碎。她不惯使力,捣了十数下已经手酸腕痛,杨戬一眼瞧见,忙接过来帮手,堪堪将茶粉捣细筛好,方交与寸心收拾。
那龙女缓缓向青瓷碗中加了滚水,又挽了水绿镶边的广袖,左手扶着碗,右手持一柄银匙来搅。这打茶最讲究手轻匙重、指绕腕旋,杨戬只见那银匙在寸心莹白的手中上下翻飞,直搅得茶瓯雪卷、沫沉华浮,十分匀透了才住。她犹不满意,叹道:“要是在瑶池,娘娘有一套曜变天目杯,用那个斗茶更见精神,白茶入黑盏,最显云脚,叫什么来着......” 她一时想不起如何形容,便悻悻然住了口。
“冰浮金蕊,玉碎白芽么?我见过一次。”杨戬接口道。他原本还想说“春风纤手,似花如雪”,话到口边,却没有往下说,只接过寸心递过来的茶盏,品了一口,由衷赞道:“好茶!饮之如朗月当胸、其馨若兰......” 他还要说时,只听寸心一声惊呼,弃了银匙直扑向窗边唤道:“天灯!”
窗外不知何时飘来几盏孔明灯,高高低低,浮在墨染琉璃般的暗夜中,如同九天仙女长长的裙摆上缀着的几颗珍珠,若明若暗,熠熠生辉。寸心倚在窗棂边,水银一般的月光笼在她的侧脸上,那样小巧的额头,睫毛,鼻梁,还有花瓣一样柔软的嘴唇上,都好似撒上了一层糖霜,隐隐泛着微光。她怔怔望着,直到那些天灯越升越高,望不见踪迹了,方才怏怏蹙回身,略带羞意的朝杨戬笑道:“你莫笑我痴,我来瑶池这么久,都是忙日苦多闲日少。今日乍见这天灯,忽然想起小时候中元节,母后常带我和三哥去海边,每人一盏孔明灯,放得好不开心。我还记得,母后就坐在海边的大石上,看着我和三哥放灯,偶尔还会唱歌。” 龙女的一双杏眼微弯着,有如新月,连眉梢都染上明媚的笑意,丹唇轻启吟道:“朝元路,朝元路,同驾玉华君。十乘载花红一色,人间遥指是祥云,回望海光新。春风起,春风起,海上百花遥......”
歌未唱罢,天际倏然涌来无数盏孔明灯,星星点点,灿若南极瑞光,连同珠星璧月一起,铺满了整个夜空。这下连杨戬也看住了,二人相跟来至舱外甲板上,寸心也不顾凉,径自席地而坐,只为仰面观灯。那天灯越聚越多,有些借着升力直上青云,汇入无边星河,有些被顶上的灯挡住,反而摇摇欲坠,绕船徘徊不去,仿佛一抬手,就可以摘一盏下来。杨戬同寸心置身在这温暖昏黄的浩然灯海之中,只觉得一切是那么虚渺,却分明又触手可及。
龙女的头抬得久了,不免酸痛,伸手去揉时,只觉得杨戬在身后盘坐下来,低声道:“靠着我罢。” 寸心无声的一笑,将身子轻轻挨在他的肩膊上,果然适意许多,倦意渐渐漫上来,不觉以手掩唇,打了个哈欠。她转头看杨戬,却见他一脸迷茫,痴痴望着流萤一般璀璨的灯海,也不言语。龙女心中一黯,开口问道:“你又在挂念三妹么?”
杨戬不答话,只微微颔首,听寸心叹了一声道:“三妹如今这个处境,也算是在你羽翼之下。若当真事败受娘娘责罚,你倒不好插手。其实你们几千年兄妹,岂是这点波折就能拆散的?如果当初换过来,是你被那姓刘的书生追杀,三妹也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护着你。”
“会么?”杨戬喃喃道。
“会的。” 夜凉如洗,龙女眼波流转,千盏浮灯掩映在她黑漆漆的瞳仁内,尽是温柔的水意,“她是你妹子,你最知道的,你说呢?”
此刻江水空明,烟青色的雾霭自虚空中凝结,随着微风往来飘忽。水中漂着的浮萍藻荇缠绕交织,被灯光月影交相辉映,照得琥珀一般清透。其实何处无月,何处无灯?只不过二人皆是天子近臣,每日不知多少人等着见他们一面,说几句话,哪里有闲暇吟风弄月自怜自艾?像此刻这样的静谧和悠闲,他们竟是许多年都没有体味过了。两人静静望着空中渐渐散去的孔明灯,半晌无言。不知过了多久,杨戬轻声念道:“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余怀,望美人兮......” 他低头望向靠在自己肩头的寸心,那龙女已经沉沉睡去,她的面容被橘色的灯火照亮,恬静得婴儿也似。杨戬无奈的笑了笑,默默伸出手,将她耳环上缠绕的发丝悄悄解开,没有再说什么。
☆、第 31 章
钱塘江,睦元宫。
碧睛紫髯的钱塘君敖熜端坐在书房内,以毫不避讳的眼光打量着下首的西海三公主。这敖寸心是西海龙王的掌上明珠,一向与洞庭龙女敖湘交好,敖熜听侄女提过数次,然而却从未见过这位西海嫡女本人。今日下人来报,道“西海敖寸心求见叔父大人”,敖熜的眉棱骨一动——虽说钱塘江份属东海治下,但中原诸龙君见了西海王族,一样也是要下拜的。更不必说这位三公主现是瑶池之主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多少玉旨纶音皆是自此女笔下所出,等闲地仙压根到不了她的跟前,今日只提亲眷、不报职衔,这样纡尊降贵,又是所为何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