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莲灯]朝元路 完结+番外 (一领淡鹅黄)
- 类型:青春同人
- 作者:一领淡鹅黄
- 入库:04.09
樊旭接了那花笺,也不细看,随口打发小和尚去了,仍撤了跳板,叫船家开船,口中只道:“往河心去,凭谁再叫,也不靠岸了!” 进得船舱来,将那花笺往案上一丢,向杨戬二人抱拳道:“简慢了,咱们方才说到哪里?”
杨戬笑问:“先生颇得释家垂青,怎地面上不见喜色?” 樊旭一哂道:“说来话长,去年高瞑寺的住持妙空做寿,我送了一首诗去,不合竟得了他的意,叫人将拙作裱起来挂在了方丈墙上,” 他一脸哭笑不得,“此后逢人便说我是他知音,又几次三番叫人来请我去会文,这便如何是好?”
寸心叫他说得好奇心起,忙问道:“先生送了首什么诗?” 樊旭便就案上提笔,在那花笺背面写道:
“一夕灵光出太虚,化身人去意何如?
秋丹不用炉中火,凡事心头一点除。”
写毕吹干墨迹,递过来与寸心观看。龙女歪着头想了想,只觉得这诗平平,不见如何出色,不知那住持因何珍而重之。杨戬在旁看见,思索片刻,竟“喷”的笑出声来,又道:“这住持得罪了先生么?”
樊旭见问,知他看懂了诗意,遂笑道:“他倒不曾得罪我,只是这老和尚生性重财轻义趋炎附势,有钱的财主去了,他便请到僧舍留茶,见了无钱的士子,便摆出好一副嘴脸,爱答不理。我原是为讽他,谁知他竟不解其意,反以我为知交,我倒不好再说什么了。” 他提壶为杨戬续了一杯茶,换了话题道:“杨兄既是行商,想必见多识广,不似我等寻章摘句闭门造车之人。” 杨戬微笑:“读不得万卷书,只好行万里路。只是近来年景不好,行路越发艰难了。”
“岂止艰难!” 樊旭叹道,“如今世道,民不聊生,百姓哭告无门,只好遁入佛道之流,以期之来世。” 他用手指敲敲案上的花笺,愤然道:“可就是这本该众生平等的佛门,也混进如此嫌贫爱富欺压良善的恶人。五年前江南大涝,这老和尚只为富人超度,全不管穷人饿殍遍地!” 樊旭越说越气,“老天将我等降生在这末世,犹如身陷火宅,逃又逃不得,改又改不了,只能骂一句苍天不公,叹几声人世飘摇罢了。”
杨戬听他骂天,面上八风不动,只淡淡道:“先生既有大才,就不该蜗居乡野。好男儿当许身报国匡扶正道,方不负为丈夫之一世。”
那书生摇头道:“二位有所不知,我昔年忝为太学弟子,也曾上书北阙,痛陈时弊,怎奈今上耽于逸乐不理朝政,纵容阉丑横行,清流尽皆下野。我书房有一联,是吾好友孟博兄临终所赠——‘老病缠身,一点仁心难济世;江海孤舟,三分傲骨不同尘’,可谓抱憾终生。”
他这里满腹愁思,龙女却一心只想教杨戬疏散疏散,不愿他们顺着这话题说下去,饮了一口茶道:“这联颇见风骨,可见先生结交的朋友都是淹博名士。我前日在别处看了一句孤联,说是至今无人能对,不知先生可否赐教?” 说罢提笔写出,众人看时,只见那纸上写着:
“万瓦千砖,百日造成十字庙。”
樊旭一见,当即笑道:“这有何难?不过是文字游戏而已。” 遂也提笔,文不加点写道:
“一舟二櫓,三人遥过四通桥。”
寸心抿嘴笑道:“现成景致,先生用得倒巧,只是我还未写完。” 说着又在下头添了一句:
“庙外有三分水,二分竹,添一分明月。”
那书生亦不多言,望纸上一挥而就:
“桥边造五步楼,十步阁,望百步江花!”
寸心见他如此敏捷,刚要称赞,不料那书生一发来了兴致,重新扯了张纸,写了一行字道:“这联虽好,只是意犹未尽,我续了两句你看!”
龙女看时,只见上写:“月缺月圆,暮暮朝朝,暗夜尽头方见日。”
“先生这是要考我了。”寸心微笑,略一思忖答道:“花落花开,暑暑寒寒,严冬过后始逢春。”
“好!”樊旭口中道,笔下却又续一句:“日落苍烟,卷珠帘翠幕,凭栏观堂前旧燕。”
龙女也不示弱:“春归杨柳,登蟹屿螺州,临水叹眉间新愁。”
樊旭不言语,只一径落笔:“燕栖雲霞,霹雳雷霆霜霖雪,雭雭露雨由天降。”
这句写出,寸心便犯了踟蹰,握着笔的手指直沁出汗来,此句共用十三个带“雨”的字,如今要对,须得也寻十三个偏旁一致的字来遣词造句,又要语意通顺,只是仓促间哪里想得到?她正犹疑,一边杨戬伸手要过笔来,从容写道:
“愁锁俜停,俊俏伶俐似仙侣,佼佼佳人自在旁。”
“妙哉!”樊旭拊掌大笑,“姑娘笔底生花,不想令兄也是个中高手!” 龙女瞄了杨戬一眼,面上一红,须臾抿嘴笑道:“我知道,我在你们眼里原算不得佳人,只是借眼前的人事一用罢了,也算不得出奇。” 她忽然心生一念,脱口道:“‘家兄’博览群书,惯会对句,先生若还有好的,只管放马过来,我哥哥必有佳句相对。”
杨戬不防她如此说,怔了一怔,刚要推辞,只听樊旭笑道:“不能再续下去了,再续,我也没词了!” 杨戬暗自松了一口气,也笑着将笔放下:“这都是拆字的小把戏,寻章摘句挖空心思,小巧而已,要认真在这上头展才,就是胶柱鼓瑟了。我唯愿无喜无悲,只把酒观云,不浇块垒。”
“正是,若逢太平时节,吾但得一霜一桂,可守花见月,且伴青山。”樊旭叹道,“只是我等当此乱世,大厦将倾,岂由得我们独善其身?不得已,老骥伏枥,烈士叩舷击狂浪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对句都是胡编,技术含量约等于0,不要和我计较。
☆、第 29 章
“先生这是出句么?”杨戬一笑,随即对道:“可叹是,螳臂当车,愚夫仗剑藐苍穹。” 他未说完已觉不妥,才要解释,那樊生早听出来了,心下愀然不乐,打量了杨戬片刻道:“古人云,君子多乎(胡)哉。”
杨戬一怔,知他心生怨怼,又不好直说,只讽刺自己面白无须,不似君子,想了想原是自己出言不慎,也不争辩,自斟了一杯茶,笑而不语。却听寸心在旁笑道:“一定要长胡子才是君子么,要依着我说,这句应该对——夫子曰,小人繁(樊)须(旭)也。”
一语既出,杨樊二人都忘了尴尬,那书生更捧腹道:“姑娘冰雪聪明,不似我这腐儒,嘴尖皮厚腹中空。” 龙女忙提壶帮他添了一杯茶道:“先生自谦过甚,我看您倒是锦心绣口,只这腹中么......”
“腹中如何?”
寸心眨了眨眼道:“一肚子的不合时宜!” 三人又笑了一回,樊旭叹道:“姑娘责的是,可是合时宜又能怎样?如今君子多在野,小人多在朝,胸无点墨扰乱朝纲,不能为百姓做主,保境安民绥靖四方,就连老天也不肯照顾众生,风霜雪雨百般摧残。”
他如此忧愤,龙女却不能领会。她生来是龙神,虽然不至视众生如蝼蚁,却也知道“国有兴衰,人有祸福,万般皆是上天注定”,因此虽见凡人苦恼,心里却只叹“蚍蜉撼树”,因道:“先生心系天下,原是极好的。但人生苦短,如沧海一粟,渺若尘埃,凡人不过流行坎止,随遇而安罢了。再说天下安危自有位尊者谋之,我等布衣寒儒心中有数就是了,何必指天骂地自种祸患?”
樊生却不领情:“知而不行,直是未知!” 他愤愤然道,“天下承平的时候,就是高官贵族的天下,一旦到了九州倾覆,这天下,忽而又成了匹夫的天下,要凡夫俗子们一同承当苦痛了。”
“想不想承当,都要承当。”寸心劝道,“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隐,明哲保身徐徐图之岂不更好?”
“这世道已到了不能徐徐图之的地步!” 樊旭一口顶了回来,“譬如人生重病明日就死,怎能再用舒缓的方剂?现今一贵一贱已如云泥之别,就拿法司衙门说起,升斗小民只要胆敢私自售矾三斤,贩酒三斗,或是卖盐十斤,就是死罪。可今上竟任由宦官买官售爵,千石粟米便可进爵一级,若有万金,做太尉都不是难事。满朝文武俱带铜臭,偶有好官振兴吏治,却被迫害出京。都城里紫衣朱门贵不可言,谁知乡里田间,白骨曝于荒野,千里杳无人烟。若上天有道,怎会容这般宵小横行、祸害百姓?我辈读书人蒙圣人教化,自当仗剑扶黎、修齐治平。可叹吾生之须臾,时不我与,不能得遇明主,展我宏图。就连这山林水月良辰美景,都稍纵即逝,不复再得。”
寸心自小长在龙宫,从不知凡间亦有宦官横行,此刻见樊旭伤感,想想自己与杨戬虽与天地同寿,尚且有不得已处,每每受制于天奴这小人,何况凡人寿数短短几十载,不免也替他感伤,一时竟寻不出话安慰,正思量间,只听杨戬淡淡道:“先生谬矣。眼前江水虽然沄沄东逝,但此江万年以来皆在原地,正如天上明月,虽有圆缺,却亘古长存,连岸边晚风白露,暮色烟云,俱为天下人共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你我置身其间,当以清风洗心,明月萦怀,岂可妄自菲薄,徒生悲叹?” 话音未落,正逢风卷帘栊,一轮皎月中天,幢幢蟾影浮于江上,又借着水色映进船舱,一室清辉满溢窗间,在杯中,在眼内,在心底,摇曳生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