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道:“不瞒林宜人,是这样的,此事不好同楚王打招呼,因为将来若是在朝中闹起来,楚王不能承担一个欺凌老臣的名声。他全不知情才最好,而石孟圭一介武夫,伯衡又出去了。敢问林宜人,若是换成伯衡,他会怎么写这份奏折,说实话,在下是御史,不惜己身,可是若不能一击而中,实在是……”
实在是死都不带合眼的,他们都还年轻,对这个世界有着愿望和憧憬,这等惨事摆在眼前而无动于衷,实在不是他们能做的事情。要做些什么,这大概是他们所有人的念头,黛玉笑笑,先是客气几句,什么她身为女眷不好对朝廷之事发表看法。
郭昂却不管那些,在他看来,若有有能力就要使出来。难怪贾琰告诉他可以来找黛玉求援,这并不是个拘泥人,四周都是黛玉的心腹丫鬟,她这才道:“家父当年若是遇上这种事,都会只说事情,说牵涉之人……之后都请陛下做主。”
若有所悟的郭敛之走了,其实他想听的就是如果林尚书这种官场老手会如何写这个奏折,作为独生女起码会知道一些。这就是老来子的坏处,他需要指点的时候,父亲已经致仕多年,而他兄长们前程一般,家中虽然还是蜀地望族,可对于朝中之事甚至不如黛玉这种被父亲教养长大的女孩子清楚。
而林宜人给他的提示就是只说事情,千万不要说什么甄家是陛下爱臣,几代以为深受信赖替皇室办过不少密事。先将皇帝从里头摘出来,只说甄家如何的辜负皇恩,对不住陛下这么多年的信赖,然后渲染这种奇冤大惨,怎么催人泪下怎么写。
正月之后的大朝会上,小郭御史一篇奏疏震惊朝野,其中谈到作为皇帝一直信赖的臣子,甄家教子不严以至如此大祸;而甄家的举动,被百姓看在眼中,玷污的乃是皇帝和朝廷的体面威严;甄家在金陵府召甄悯到堂的情况下,居然还敢动用私刑,假称甄悯将要病死,实则想要处死他,如此视朝廷法度为无物。
公然对抗朝廷,着实叛逆!郭敛之在奏疏中最后写道:伏唯皇帝陛下圣裁,以断甄氏大逆之罪。
黛玉在郭昂将奏疏送走以后,才从贾琰嘴里听说他到底写了什么,她脸上说不清什么表情,大逆之罪?这是真的要将甄家往死里治。
贾琰却微笑不语,示意黛玉再想想,除了甄家呢?
“东海侯!”黛玉想了一会才道:“是,黄侯与公主的三子媳妇就是甄家的,甄悯是他亲兄弟,东海侯经营多年,甄家在江南也是一方土皇帝,甄悯又是长房之子,不可能袖手旁观。”
出去查访了将近一个月的贾琰笑着,看黛玉逐渐将事情拼凑起来,他喝着米酒吃了点心,深觉还是家里好。他没告诉黛玉,其实他们被发现时候,甄家庄子上的狗腿子想黑了他们。所幸石光珠有经验,贾琰也不是笨蛋,他们干脆借着这个机会,深入虎穴,将几个涉案的庄头都给扣了起来。
然后金陵这边,甄家长辈才知道消息,也知道这事是楚王亲自撞上的。体仁院总裁甄逄立刻令长子甄忻将甄悯绑来,想要让儿子自尽,就说当时他一时糊涂,如今知道错了,无颜面对世人。可是司徒阔已经下令郭昂与归来的石光珠一道带着卫队和金陵知府差役上门要人。
甄家拒不开门,石光珠用计假装放火而逼着甄家开门,然后将不肯自杀,与父兄僵持的甄悯抓了出来。这下又惊动了甄家女眷,她们这才知道自家孩子居然做了这么件“大事”,更要紧的,父亲和哥哥居然要处死他……
黛玉笑道:“说来可笑,甄家也给咱们送礼了,而且我听说牢里的甄悯过得不错。”贾琰端着茶杯笑答,岂止不错,他陪着司徒阔着便衣去牢里,那位甄小公子,在牢里还能听曲吃烤鸡呢。
坐牢坐的简直是比做官还舒服……若不是贾琰拦着,司徒阔当场就要冲出去砸烂甄悯的脑袋,他出得牢中才对贾琰道:“过去我以为自己做了皇帝能护得住母亲妹妹也就罢了,如今看来,官场糜烂成这个样子,哪一日他们将我朝家业给卖了,我怕还做梦呢!”那还谈什么安全。
贾琰敛容道:“殿下现在明白了就好,为人君者,还是要放眼于天下。”司徒阔当年之所以担心,不过是因为怕哪个兄长上位,他们的母亲容不下自己的母亲,现在他储位在望,想法、眼光都会有变化。不过,贾琰又说了句狠的:“殿下,当年鲁子敬劝说孙仲谋,将军迎操,欲安所归乎?”
司徒阔久久不语,贾琰明白,对方一定会下定决心处置这些赃官烂勋贵!
而黛玉听说他的话之后,长叹一声:“家大业大的自然是家族为先,卖了一个皇帝,还能迎来一个。又不是他们打下的朝廷,就如本朝文官,哪一个不是侍奉了前朝皇帝,又伺候了本朝皇帝,嘴上喊着节义,到了要调转船头的时候,跑的比谁都快。”
他们这边紧锣密鼓,可是京中林府和迎春自己的小家,开始迎来一波又一波的客人,其中就包括了荣国府诸人。
作者有话要说:
林妹砸需要一个机会,从幕后到台前,起码是小范围的,让人知道,她有想法、能办事,也能将事情办好。
第76章
探春姑娘正带着惜春一起在迎春家里,三个姑娘凑在一起, 总比在家好多了。
姐妹三个人说话, 看似其乐融融, 实际上各有各的想法:惜春觉得一会两个姐姐大概会把自己支出去;迎春觉得按说这个时候家里能允许两个妹妹来自己这里,不会没有交代。为什么探春不说呢?
而探春……贾三姑娘探春, 根本没打算复述她的嫡母、二太太王氏告诉她的话。王氏早些时候让探春对迎春说说,写信劝劝郭姑爷,不要对甄家那么逼迫, 都是老亲。探春嗯嗯啊啊的答应了, 然而她根本不想提, 甄家公子强抢民女、嫁祸坏人名节,然后又要杀人灭口的事情, 已经不只是朝堂, 差不多的人家都知道了。
她们还没出嫁的姐妹, 其实只有她和惜春, 以及常来做客的湘云以及宝钗,都住在了大观园。宝玉听说了什么新闻都要告诉她们, 这个新闻里有老亲甄家、有亲王、更要紧的还有他们荣府的亲女婿郭昂和族人贾琰, 荣府上下其实都在关注。
三姑娘自然也知道, 这件事性质之恶劣,如果朝堂之上,衮衮诸公将这样的事情都能遮掩过去, 那么这个朝廷是个什么玩意?
包容一个奸杀掳掠恶棍的朝廷吗?
想想都知道,别说甄悯一个纨绔公子哥, 就是皇室宗亲干出这种事情,闹到满城风雨,朝廷都得给大家一个交代。事情发展到这个情势,已经不是荣府和自己女婿说说情就能了结的,这根本不现实,探春这个人,虽然要在王夫人手底下讨生活,可是她最最厌恶的就是没脑子的。
三姑娘对蠢货毫无耐心,所以她干脆敷衍过去,压根不打算说出来毁了姐妹相聚的好心情。她回避这个,迎春略一思索就明白了妹子根本不打算说出来的那些话。成婚之后,终于立起来迎春决定,也不提那事,姐妹俩就此达成一致。
唯有小姑娘惜春一边吃着枣泥糕,一边奇怪的看着两个姐姐,她们怎么还不把我支开啊?
姑娘们好办,贾敏那边的麻烦就比较不好解决,老太太亲自让最得力的大丫鬟鸳鸯上门请她过去。荣府简直是欢天喜地迎接林夫人,老太太虽然不想求情,但扛不住儿子、儿媳这么想啊。哦对了,儿子是贾赦,儿媳是二太太。
“嫂夫人去荣府了?”驸马梁纶正在同林海、孙高于梅园相聚,所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友人相聚于此实在是极有文士风流的气质。不过这三个人也没什么心情赏梅花,林海举着小酒盅笑道:“谁让琰儿也在金陵呢,总要请她回去问问,打听打听,若是能在楚王跟前说些话就更好了。”
梁纶状若无意地说一句:“也让嫂夫人小心些,我听说,甄家派人送了几个大箱子去荣国府。”
“……知道了。”林海顿了一下,梁纶能够知道,基本意味着端平皇帝也知道了。孙高看看他们俩,有心换个话题:“瞧瞧你们,不是说了这就是年后小聚么,别想那么多。对了如海兄,你可别忘了,我们家钊儿今年可就乡试了,要是考上,明年就要和我那准女婿一起会试,正是要紧的时候,你要是有空,也帮那两个看看文章。”
年前,楚大学士的三孙楚恪,已经和孙高的小女孙妘订亲了,楚恪也就算是林海的侄女婿,这个自然就是责无旁贷,林海举杯道:“叫孩子们来就是了。”
听着他们说儿女之事,梁纶暗中叹气,自家这个样子,还有的熬呢。熬到他有曾孙了,也就熬出头了,对了,实儿媳妇也快生了吧,好歹也得先有孙子,再想曾孙的事儿。
贾敏从荣府回到自家,就一直有些闷闷不乐,还是看见黛玉送来的南边的衣料吃食才高兴些。林海微带醉意的回来,发现妻子没像以往一样着紧的让自己喝醒酒汤,他挥手让丫鬟们下去,道:“你这是怎么了?”
“诶,你回来了。”贾敏好像这才发现林海回家了,又发现他面颊微红,一看就是喝了酒。又打发人煮醒酒汤,“怎么想起喝酒了,还喝的这么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