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媳妇果然敏锐,”贾琰一如既往的夸了一句,“不过,你有句话说错了,她可不是心事轻的孩子,唉。”
黛玉嗔道:“你这是夸我呀,还是损我呢,对了,你还没说,这孩子到底怎么了?”
司徒阔这次同贾琰、石光珠、郭昂他们走的有些远,这两天他们出金陵一路往北。因为之前贾琰提到了流民,司徒阔也要去看一看、问一问,然后做出具体处置方法,是暂时安置,春天送他们回去;还是让流民分散各处做佃农。
然后就遇上了一老人带着一个小姑娘—就是大妞和她的祖父,这本来没什么,流民队伍里老的老小的小并不在少数。可这对祖孙有人追杀,谁要追杀一对这样的祖孙呢,追杀他们的人衣着整齐,看着就像是大户人家的家奴。
郭昂先发现的有人挥着镰刀想要杀人,他大喊一声提醒,随即石光珠随手拿起旁边的一块石头砸了过去,打的那个动手的小子脑浆迸裂。然后他们才发现,居然不是一个人要行凶作恶,一伙七、八个人涌上来,石光珠将老人和孩子挡在身后。
上前一步的郭敛之呵斥道:“尔等何人,光天化日胆敢行凶作恶!”贾琰看着那群人,打量他们的衣着装扮,这些人显然不是流民,他顺便使眼色让护卫上来,随时准备抓人。
大户家奴也不过是奴才,岂是王府护卫、正经军士的对手,双方一出手,那伙人都被挨个暴打然后按倒在地上。然后贾琰他们四个人,听了一个让人欲哭无泪的故事。
小姑娘叫大妞,五岁的时候家乡有疫病,父母和哥哥都没了,只和祖父卫有相依为命。老人名有,可是这辈子最后也只有一个小孙女,这些年来原本祖孙种地,勉强也能混个温饱。卫有就惦记着好歹再过两年,孙女大了,在附近挑个老实勤恳的孙女婿,一辈子也就放心了。
谁道天有不测风云,年中的时候,卫老汉病了。他病的严重,乡下人常吃的草药没用,要救命需要大夫。卫大妞看着祖父奄奄一息的样子,虽然她没出过门,可还是横下一条心,和村子里赶集的人一起去镇子上,想求个大夫回来。
就是这一趟,让他被某家什么玩意的表弟,一个公子哥儿瞧上了。也不能说瞧上,不过是家花看腻了,想找个乐子。贾琰说道这里顿了一下,黛玉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她颤声问道:“她被人给……侮辱了?那祖孙俩没报官……”
话没说完,黛玉都觉得自己可笑,既然对方是什么公子,报官又如何。她以为这是世间惨事的极限,可是世事总超出她的想象,这事当天就被人知道了,江南村庄并不是什么地广人稀的地方。老卫有拖着病体求告乡亲帮他找孙女,一伙人就找上了这公子的庄子,然后对方为了保全他们公子的名声,倒打一耙。
他们说是卫大妞勾引了这个公子哥,脏水都扣在了这个孩子的身上,为了表示他们公子才是受害者,被污了名声,他们还将大妞扔了出来。老卫全靠着对孙女的关怀,硬撑着一口气没倒下,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乡下人虽然淳朴但也不傻,乡里乡亲的,大妞是他们看着长大,如今虽然望族富户这么说,可是大家也没全信。
只是这样一来,大妞在当地就变得很尴尬,更要命的是,那家人买通了里长、庄头,说卫大妞不是贞节之女,要处置她。老卫有听说这个,在乡亲邻居的帮助下带着孙女逃亡金陵城,好歹是个大地方,总比小地方有王法不是?
而那些家奴,就是来抓他们祖孙回去的,想要杀人灭口。
黛玉抿着嘴,久久不能言语,看得出来,她心情何等激荡。此刻外头来人,佳鹇说大妞没睡多久就就醒了,黛玉赶紧让她将人带过来;而高亭在外说,楚王请参军和林宜人将卫大妞带到前厅去,有些话还需要问一问。
谁知道,他们同在一室,还没问两句话,外面就说,卫有到底没救回来,人没了。大妞开始有些茫然,然后一声惨叫哭了出来,那哭声简直是……郭昂捂着脸,眼泪像走珠一样落下来;石光珠腮帮子绷起来,贾琰和司徒阔叹息着不说话。
室内除了哭声,再无其他声音,最后连哭声都变成了呜咽。男人们还是不说话,此刻外面寒风阵阵,好像一切都被冻住了,突然,只有一个略带哽咽的清亮女声问道:“满朝公卿, 夜哭到明,明哭到夜,还能哭死董卓否”
“佑年?”贾琰先是一惊,然后想要喝彩,这话简直振聋发聩。
黛玉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她又重复一遍:“楚王殿下,满朝公卿, 夜哭到明,明哭到夜,还能哭死董卓否”
司徒阔环顾四周,目光最后落在那个瘦弱呜咽的女孩子身上,硬声道:“不能!”
作者有话要说:
妹子要变成妹砸了。
林妹妹:能哭解决问题,neng死这窝王八羔子吗?
贾琰:卧槽,说得对呀。
楚王:不能!哭屁,就是干!
第75章
卫有的葬礼非常低调,最初将他们祖孙送来贾琰家, 就是为了避人耳目。若是带回楚王所居驿馆, 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 实在有碍物议。
司徒阔是个太平皇子,虽然少年时因为母亲的关系而略微受到一些冷待, 可如今看起来,他实在是端平皇帝放在心尖上的宝贝儿子了。朝廷争锋,甚至兄弟阋墙他都不奇怪, 也能接受, 可这个, 青天白日啊,乡绅弄虚作假, 作践一个没及笄的女孩子的名节尊严, 还要伤人性命。
不到三十岁的司徒阔, 他的热血和对皇位、皇权的理解都不允许他放任这种丧德败行的事情, 不管牵涉到谁!
而郭昂已经打好腹稿,如何将甄家说的有辱圣朝门楣, 让他们交出那个畜生, 血债血偿……石光珠面无表情的站在墓地前头, 已经想好了当时候要怎么抄了那个王八蛋的地方。
“所以,那庄子是甄家的?”
黛玉将大妞哄睡着了,因为葬礼进行的很快, 也没有停灵守夜好几天的事情。贾琰换了衣服叹道:“是啊,那个公子哥, 就是东海侯三公子媳妇的亲兄弟,叫甄悯。”他呵呵的笑,笑的有些毛骨悚然,“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甄贾两家、一南一北,一个做出这等恶事,一个又想夺人所爱不惜人命,真是交相辉映。”
这是气急了,一个名门公子,因为偶然动了游戏之心就做出恶行,毁人一生。黛玉道:“我今日就想,我像大妞那么大的时候,还是不知事,每日安心的读书游戏就是了。这都是投个好胎的缘故,若是没有呢,穷都不怕,被这样欺凌呢?”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她叹道:“我们得做点什么,这种事情如果摆在眼前还佯装天下太平,还算什么读书人!甄家公子也是读过书的,可是读书读成了贼,这是个什么东西。”
贾琰揉搓着脸,他闷声道:“是啊,但是还需要人证,我明日就和楚王说带人去那镇上打听一下,看看有没有人能做证。还有那庄子上的头目,若是可以一并绑来,只是……”他目光闪闪的看着黛玉:“如此一来,怕不能陪着你过年了。”
“可是,我以你为荣,在我看来这是有古君子之风。”黛玉直直地看着贾琰:“能够出头为他们祖孙讨个公道,我觉得这是读书人,不,这是一个人该有的品格,是该做的事情。”
贾琰笑了下,走过去搂住了他的妻子,他抱着黛玉,像搂住了整个世界最重要的珍宝,“谢谢。”
卫大妞是个好孩子,穷人孩子早当家在她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她痛哭过后随即认识到了自己的处境。她开始试图帮丫鬟们做事,她并不知道楚王他们的身份,只是下意识地担心自己被赶出去,她在这个世上已经没有血亲了。
黛玉很心疼,可是这孩子很固执,她经过这几日的相处,至少知道这些人,尤其这位神仙一般的姐姐对她没有恶意,没有看不起。她信赖黛玉,然后她就更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多多帮忙。黛玉劝不动她,只好让她跟着佳鹇雪雁,在屋里围着暖炉烤栗子。
看着大妞这个样子,黛玉不明白她是不太了解那件事意味着什么,还是她甚至没有力气为自己伤心。她不敢问、也不会问,只是严禁家中上下讨论卫大姑娘从哪来,为什么在他们家。她甚至让雪雁放下狠话,如果有人胆敢多说一个字,立刻赶出去!
贾琰的确没能在家过年,而随他一起去的还有石光珠,除夕当天,郭昂代表楚王来给林宜人送礼。郭敛之也坐在厅中,和黛玉说了两句话,主要说的还是迎春。黛玉简直不敢信,当初那个万事不理,好像什么事都不在乎的二姐姐居然将家里管的井井有条,而且将她的奶妈都开革出去了。
郭昂家中,现在就是迎春说了算,她给郭昂又送来了过年的东西,衣服,开春回来要换的披风斗篷等等。也没忘记,让他给黛玉转交京中吃的、顽的,还说自己去过了姑母那边,一切都好云云。郭敛之笑道:“说起来还是要感谢林家婶婶,受我婶娘所托,为我择了好妻。”
黛玉笑道:“敛之客气了,也是你们有缘,千里姻缘一线牵。家母只是牵线罢了,母亲是长辈,只要小辈们过得好,她就高兴了。”郭昂也笑着,不过两句话还是暴露了本性,或许是那一日黛玉踏出屏风说的话太震撼了。而且贾琰临走之前也说,若是有什么事情,实在不行可以去找他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