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是沐浴斋戒素服,祭扫父母之墓,黛玉站在墓前虔诚默道:“父母在上,儿媳林氏黛玉叩首,愿二位大人泉下有灵,保佑伯衡平安。”
贾琰跪在她身侧,却在心中默祷:求父母保佑您儿媳长命百岁,我们夫妻恩爱百年。
孩子什么的,就不要劳烦父母了,自己努力吧。有就是有,没有也就没有,贾琰扶起黛玉,让负责四时祭扫的家下人等都来拜见大奶奶。自然也有贾琰的奶娘韩冯氏,她是大爷的乳母,黛玉先请她坐下,韩冯氏斜偏着坐下,看着黛玉,心里眼里都是笑意。
多好啊,他们大爷就合该同大姑娘这样人品相貌的好姑娘在一块,好好过日子,当一家子,这才好呢!
“您是大爷奶娘,一路护持他长大的,不同旁人。”黛玉笑道:“奶娘尽管安坐,先不让您回去,长生若是想尽孝,只好等晚上了。”
贾琰也笑道:“是了,您老安坐,正该得着你奶儿子儿媳济的时候,咱们一道用饭。嬷嬷也别着急,长生那边我也告诉他了,您晚上家去,在好生给他接风。”
说的大家都笑起来,韩冯氏还是推拒着不肯与他们面对面,黛玉也不勉强,另给韩冯氏准备小榻同炕桌。三人有说有笑的等着用午饭,期间就提到了阿原的事情,黛玉就道:“嬷嬷也说说,您是老人,见的多了。”
她诚恳,韩冯氏自然也不矫情,就起身笑道:“大爷、大奶奶若是听我一句,那就我来看,阿原是不愿意出去的。田家那边显见着不会让他重归族谱,田子原就是殒命了,他也是无根如浮萍一般。这么些年来,咱们家的人,只要对大爷忠心的,都和自家人一样,阿原突然被放出去,让他去哪呢?若是还让他在家,这算个什么身份呢?大爷的意思我也明白,言出必行,读书人的品格,可是阿原也着实可怜。”
贾琰叹口气,其实这么长时间,阿原都没来找他谈,他就觉得那小子想把这事儿混过去当没提过。“罢了,她劝过我,”贾琰指着黛玉,“如今嬷嬷也这么说,罢了,我再问他一次,若是他不愿意,就算了。”
“嗯,有件事,还想请大奶奶给个恩典。”韩冯氏有些不好意思:“我有个小女儿,是长生的小妹妹,当年蒙大爷恩典,生下来就放了出去。她粗粗笨笨也不爱说话,但是做事勤快。不敢瞒大爷,我家那老东西琢磨着现在就想将女儿嫁出去,也不知道他急个什么。若是大奶奶不嫌弃,将她带走,韩冯氏感恩不尽。”
黛玉是什么人?七巧玲珑心,一听就知道此事有内情,一个眼色就让雪雁等带着伺候的人退下。韩冯氏这才落泪:“我家那个猪油蒙心的,不知怎地和人赌钱,输了几百两银子。然后他就要让女儿给人做小,大奶奶,我那女儿才十三呐,怎么能这样呢。可算,您和大爷回来,我总算能见着天日了!”
老人哀告而落泪,贾琰脸上的笑容已经没了,黛玉深吸口气,亲自扶起韩冯氏:“嬷嬷别哭,此事大爷同我必有处置!”好声好气的安慰老人,然后贾琰叫人把韩长生叫来,一无所知的长生这才知道,为何刚才家去,妹妹眼圈是红的,而父亲不见踪影。
长生气的咬牙,贾琰反倒安慰他,事情还是要查问一下到底怎么回事。黛玉看着派人去找韩常的贾琰,心里有种感觉,她曾经听贾琰说过,长生的父亲韩常虽然有时候糊涂,但是从未听说有赌博恶习,她直觉认为,这件事不简单。
第72章
阿原看见韩常的时候,几乎认不出这是那个曾经也照顾过他的韩叔……其实他知道某段时间韩常认为他抢了长生在大爷身边的位置。但是总的来说, 这不是个多么坏、会作恶的人。可阿原眼前这个猥琐的老头, 真的是那个高大健壮的韩叔?
十几年了, 他们长大成人,老人们也是老了。初冬的阳光照在阿原和他面前阴影里韩常的身上, 可他们彼此应该没有觉得多么暖和,韩常眼前感受到了阴影,他浑浊的双眼看向阿原:哦, 阿原啊。
田子原低声道:大爷让我带您去他那。
韩常叹口气, 该来的总会来。他哆嗦着撑起身体, 阿原和黄平扶起他,或者说是架着他, 来到了上房贾琰处。
对于贾琰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少主子, 韩常是真怕他, 从当年贾琰说处置下人, 就将他们卖掉;之后又轻轻巧巧的将他手里的权力给架空,将家里摆布成他喜欢的样子开始, 韩常就知道这不是个好糊弄的人。老韩头跪在地上, 不想看儿子, 也不想看老妻。
室内一时陷入沉默,贾琰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如果说之前有人冒名顶替林家家眷的事情, 算是一个震惊;那么比起那个,这件事之于贾琰才叫真的意外, 他不去看韩常,求助的目光落在黛玉身上。这个时候,女主人出面是最好不过的。
“奶公也请起身吧,”黛玉也暗中叹口气,她现在愈发觉得,韩常赌博的事情或者真有内情,“我是新媳妇,还都没见过呢,今日赶巧正好都见见。;”
韩常却道:“我是个腌臜人,见不到倒好,不脏了大奶奶的眼睛。”
看着他一副生无可恋、心如死灰的样,黛玉摇摇头:“奶公也要为嬷嬷和长生、凡凡想想,你干了什么都好办,求死也好办,可是求死之后,他们要如何?事情弄不清楚,韩家还能在这家里立足吗?先太太在日对你不薄,连个准话也不给大爷……奶公心里真的过得去?”
她不信,若是真不在乎,要么逼着女儿做小,要么拼死一搏、鱼死网破。何必一定要拖到贾琰回来,还是有话要说……不过韩常说的事情,还是超出了黛玉的想象,还令贾琰愧疚不已。
东海侯管家的外甥,勾搭韩常赌博,等到他欠多了银子的时候,给了他两条路:要么给东海侯卖命,他儿子不是在贾参军身边吗?卖消息;要么将女儿给他做小,他女儿不是自幼被放出来的正经良民么?梅香拜把子,都是奴才,装什么!就要她做小。
韩常也不是什么忠仆,宁可牺牲女儿,也不出卖主家。他是怕了贾琰收拾他,还要收拾他全家,而且儿子长生打小在贾琰身边,女儿凡生一直养在他们夫妻身边,他也是真不舍得。于是就闹腾着要将女儿送给人家,对外又说家里贱内不同意,没办法,混赖着,居然也让他赖到了贾琰回来。
若是贾琰还不回来,韩常就打算写信给长生,让他请大爷拿个主意。
黛玉心中暗道:难怪东海侯对他们行踪那么清楚,这个韩常嘴上说不卖消息,可是为了保住自己家估计也卖了一些无关紧要的。朝中倾轧,已经到了如此地步吗?不不,想错了,若是给他们机会,最恨的还是楚王,可是东海侯够不着楚王,世子还被带走了,如今,不过是拿贾琰出气罢了。
贾琰同她想的是一样的,东海侯显然是放长线钓大鱼,先威逼利诱,然后抽冷子给他一下。可黄家狗腿子万万没想到,韩常也是个惫懒无赖,他们也不能跑到贾琰的地方闹事,因为志不在此。这才给了韩家一线生机,让他们拖到了贾琰回来,贾伯衡笑笑,本想带着媳妇回来拜祭父母,休息一下,结果这一趟全耗在解决问题上。
“你到底欠了人家多少钱?”贾琰笑的很轻松:“告诉我实话。”
“一千二百两,”韩常畏缩着道:“先前一个多月,有输有赢,赢得还多,然后就开始输钱,一天一夜,输了一千两……”
黛玉哭笑不得,她轻咳一声道:“大爷怎么看?”贾琰叹口气,还能怎么看,这摆明是让人给算计了,他指着韩常:“长生把你爹扶起来,告诉凡凡不用怕,嬷嬷也一起先回家去罢。”他们一家走了,贾琰指着阿原,让他进来。
“你是不是不愿意出去?”贾琰问他:“我原先想的差了,还是大奶奶提醒我,说阿原在家里这么多年,突然让你离开,我倒是信守承诺,可你重情义,心里多难受啊。”
田子原站在那里,贾琰所说句句话都打在他的心上,也就是这么回事。不在贾家,天下之大,他也就没有家了,还能去哪呢。二十三岁的阿原看着贾琰,眼圈红的,还是和十多年前他们第一次见面一样。贾琰看着他的形容,也想到了那一天,这么多年了……
“你的事情以后都不会有人追究,我是想让你出去,管着家里的铺子。你不比旁人,读书比长生好多了,识文断字,又是良籍,出去替大奶奶或是我办事也不敢有人小看。你看就这样好不好?”贾琰想了很久,最后这么说道。
田子原的眼泪都落下来了,可现在却是一滴眼泪到腮边,却满脸激动的笑容。看的贾琰一乐:“行了,这么大的人了哭什么,快回去洗洗脸,然后把心放到肚子里,别乱想,去吧!”
这件事处理好了,也了解了贾琰一块心病,皆大欢喜。他这才回到榻上,靠在黛玉身上道:“你说东海侯怎么可能不知道,国朝对聚众设局赌博处罚严厉,他怎么还敢让家人算计老韩……不怕我捅出去?”
“所以今日他家就派人来迎咱们了,”黛玉抚着贾琰的脸,笑道:“老韩被算计,从他自己说法看,年初就开始了,我猜是东海侯恨极了你和楚王将黄世子带走。他们够不着楚王,只好拿你出气,却没想到老韩看着老实,又是你的奶公,可他也够狡猾的。居然就一天天拖到你回来,而东海侯无论知不知道底下人如何办事的,在得知你回来之后,替他办这事的人,都得实话实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