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如果你失败呢?”
“我一直担心失败,”贾琰笑笑:“怕连累家人,然后想想,如果想要不出事,只好不做事。不当官是最好的,永远不会失败,如果想要保住我们的一切,只能在混乱到来之前决定自己的位置。”
不能因为怕失败,因为怕可能带来的后果就什么都不做,走在街上还可能飞来横祸被花盆砸死。贾琰一直都是个热爱权力的人,他所作的一切,无非是在不断的增加自己的话语权。
“再说,做个忠臣、纯臣,舅舅够忠诚,皇帝还不是将您扔到盐政这个烂摊子上,一待就是好几年。”贾琰笑道:“纵然盐政是个肥缺,可是相较之下,若是能选择,舅舅愿意在那个位置吗?”
林海态度一直很放松,完全没有生气或者其他愤然的反应,贾琰其实也奇怪:“舅舅,您不生气?”
“若我能选择,当然不会去管盐政……其实,前几日梁逸之告诉我一个消息。”
贾琰作恭听状,林海就道:“自幽禁解除之后,陛下很喜欢将皇长孙忠顺亲王叫到身边,你在庄子上时,忠顺亲王为陛下读书,读的是了隋书房陵王杨勇传。”
贾琰皱眉,杨勇传……
林海继续道:“逸之当时也在,据说皇帝若有所思。他同我讲,皇帝怕想到义忠亲王身上去了。”
这可是篇好文章,贾琰的脸上绽开一个笑容:“若义忠亲王是房陵王,那么,谁是杨广?”
林海淡淡一笑:“孺子可教。”
“外甥路遇齐王同忠顺王,他们叔侄仿佛走得很近。”如果对号入座,这话最大的指向就是一直自以为储位在望且年长的齐王了,作为看上去似乎关系还算不错的叔侄,司徒延会在背后插刀吗?
“呵呵,”林海扫一扫书案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看上去亲近,不见得真的亲近。与齐王不同,忠顺亲王对我、逸之,还有当时曾经在陛下身侧,却完全没有为义忠说话的大臣一向不假辞色,我们也得自保啊。”
贾琰明白了:“然而如今舅父与梁二叔都是陛下近臣,齐王若想拉拢你们,动一动心思、有一些举动就会让司徒延非常不高兴。所以,他就会搞些小动作。那么……等等,自保?舅舅!”
“是啊,”林海笑道:“其实我想说的就是,司徒延如今常在陛下身边侍奉,我也好、梁逸之也好,其实心中都颇为不安。你以为我们没想法吗?若是哪一日陛下被孙子说动了,去翻旧账,我们这些当初保持沉默的人,顷刻就会有个罪名“非忠臣,坐视储君遭难”,人心是最善变的东西,不过琰儿,你要说一句实话,你究竟看重司徒阔什么了?”
“不要用他羽翼未丰,你想烧冷灶的话来搪塞我。”林海肃容道:“如果只是为了保住我们一家的地位,你不会答应的如此急切,至少会和我商量。”
贾琰道:“都瞒不过舅舅,楚王没有打出家国天下的旗号来和我绕圈子。他对石光珠也好,对我也好,都是坦荡真诚,说了他最想说的话,和他想谋图东宫的原因。外甥觉得,正统和家国天下,嘴上说说的话,实在是最没用的东西。”
林海没再说话,此刻外面传来通报声,太太打发人来请老爷同琰大爷一道去上房吃饭,贾琰代林海说一声知道了。
林海这才道:“家里就这么几口人,你自己慎重吧,也不要急,皇帝对楚王究竟是何态度,我猜这次殿试之后,也该有下文了。说起来,哪怕做世代读书的乡绅,也需要积淀和资本,林家人丁稀落,荣府也很难指望得上,风浪到来的时候,也只能迎着风浪走。”
“我明白。”贾琰心道,能扶持他扶持,若不能扶持,他第一个就出来要劝司徒阔打消念头,安分如鸡。
不过,贾琰没想明白,“陛下对楚王的态度”是什么意思?”晚间他独自靠在炕上写了一张纸条,夹在书里,让冬晚送去给黛玉。
黛玉正在书案前写字,接到书籍的时候还有些吃惊,怎么这个时候送书过来,还不是什么有趣的新书。冬晚使了个眼色,黛玉翻开书,只见那纸条上写到“原本父亲爱子,却突然冷淡,为何?”
看着纸条的黛玉沉吟一会,执笔写了另一张字条,夹在书里又让冬晚送了回去。贾琰收到东西赶紧翻开书,只见字条上写着“父子龃龉?夫妻矛盾?外人挑拨?”
贾琰若有所悟。
忠顺亲王司徒延为皇帝诵读房陵王杨勇传的事情,梁逸之能告诉林海,当时在场的别人自然也会告诉另外一些人。
比如燕王府,平素一副“清心寡欲”对皇位丝毫不敢兴趣的司徒阐笑着对府中长史说道:“只看老四如何头疼了。长史替本王想想,作为父皇长子,我该如何表现这些年来,被老四欺凌的多么可怜呢?”
被过继出去的六皇子—晋王司徒明在府中大笑,真是太有趣了。司徒明招来贴身太监低声叮嘱几句,让他想办法让“齐王当年对太子落井下石”的谣言,传的越广越好。
他自己被过继,二哥死了,母妃忧惧而亡,外家被判流放,差不多要死绝了。这些年来,蹦跶的那么欢、怂恿皇帝过继自己的老四也别想消停!司徒明心中仿佛烧着一把火,他到要看看,他的好四哥,会怎么死!
齐王府中,齐王司徒彭祖正在发飙,司徒延小儿该死!他到底在想什么,难道因为自己用了四王八公那些人,他就这么陷害自己?
司徒彭祖气的怒发冲冠,现在好了,人人都会觉得他齐王,就是那个坑害兄长的杨广!
毕竟,当年燕王好歹还为废太子说过话,虽然齐王觉得他是想两边讨好。而齐王自己,和舅父博陵侯、以及在朝中的顾氏族人,不只是没替他们说话,反而很说过一些“司徒闳骄奢淫逸”……不孝不悌啊,司徒彭祖把自己的罪名都想好了。
我要怎么办?齐王问自己,这个情况,只有一个办法,让皇帝意识到,当年不仅是自己和舅家顾氏没为三庶人说话,落井下石,而是很多人都保持了沉默,而保持沉默就是落井下石的一种!比如他的好妹夫梁逸之、比如户部尚书林海、比如当初做着太子保傅,最后没被清算的那些人。
现在顾不得什么倾向,什么围绕在齐王周围了,司徒彭祖要自救,就只能将大家都拖下水!
殿试之前的京城,因为诸多显贵们的努力,三庶人旧事又一次被翻腾出来。端平二十九年的春节之前,许多人家都过的战战兢兢,毫无喜气。不过,高居宝座上的皇帝却毫无表示,很快新年到了,大家又觉得天下太平。
大年初二,与孙家兄弟一起来到长乐公主府上拜年的贾琰,正在和梁家几兄弟一道饮酒烤肉。轮到梁宣作诗的时候,贾琰突然发现游廊那边似乎有女子闪过,他低声告诉身边的公主次子梁寂。
梁寂叫来侍女过去看看,过了一会,侍女回报说:是诚忠亲王的长女与齐王家的郡主迷了路。
“我几位舅舅家的女儿,”梁实探头道:“今日正巧过来赏梅,在梅园里,想是走岔路了。”
孙钟就道:“还望姐姐帮我找找,舍弟阿钊,是不是也迷路了。”孙钊这小子说是解手,好有一刻钟了,还没回来。
话音未落,孙钊脸色略带红晕的跑了回来,梁宣笑道:“应勉做什么去了,一头汗。”
孙钊有些结巴,只说自己差点迷路,不过幸好找到了原路才返回来。贾琰看了这小子一眼,直觉他没说实话,不会是碰上那帮龙子凤孙了吧?
而梅园里,不只有几位亲王家的郡主,还有东道主刚从外面回来的梁宥、和一直招待客人梁宁堂姐妹两个,以及黛玉、孙妘这些官家姑娘,大家说说笑笑原是极好的。齐王郡主却突然问道:“梅园外面的院子里,在烤肉作诗的,都是梁家几位表兄弟吗?”
梁宥没多想,笑道:“不是的,还有几位朝中大人家的公子,他们玩他们的。表姐也想烤肉作诗,那我叫下人备好物什过来。”
齐王郡主连连摆手:“大冷的天,咱们姑娘家可不比公子哥儿们耐寒,我呀也不是为了我自己问的。”她说着看向了诚忠亲王的长女,那姑娘脸红避开,几个姑娘眼神对视,默契的聊起了其他话题。
第37章
这不过是个小插曲, 当时在场的人谁也没放在心上,诚忠亲王的女儿也是在幽禁中长大的,八成就是好奇问一下。至于可能看上梁实、梁寂,长乐公主听女儿梁宥说完, 完全不担心。
诚忠亲王没有儿子,当初他死的时候, 膝下就只有司徒淑贞这一个幼女。如果皇帝真的决定将孙女嫁给外孙子, 长乐也只能认了,再说京中如今这个情况,像淑贞这样和各方完全没牵扯的宗室孤女,其实也挺不错的。
总比选一个派系不同, 将来娘家出事的女孩子好多了,长乐公主心态稳定。
当初对三庶人后代解除幽禁之后,端平皇帝下旨, 孙子们到了开府的年纪就封爵开府,未到年纪的要么各自兄长抚养、要么掖庭抚养;而孙女未到出嫁年龄的俱养育宫中,和公主们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