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哪怕不成,只要贾琰没成为其他皇子的人,他们还可以作为友人,可惜不算王友。
说起来“王友”是个荣誉称号,也是个官职,按照汉唐惯例,亲王侍读、僚属等近臣,亦或是皇帝钦定极有特长的名士俱可称为“王友”。譬如画圣吴道子,就曾做官为“宁王友”;又如封孝琰,曾为吏部郎中、南阳王友。
而东宫属官,太子洗马等东宫僚属,按照惯例,也可称为“太子友”。比如晋朝郭荷就曾为太子友,这种例子不胜枚举。
这都是藩王和东宫自己的班底,司徒阔想着更觉得有些沮丧,明明日常父子相处、教导、关照样样不缺,为什么到了这要紧的事情上父皇就将自己打入另册呢!
需知当年石光珠的父亲就是义忠亲王、废太子司徒闳的太子友,而今出宫开府的年长亲王们,就只有封王数年的司徒阔没有王友。属官、王友、正妃,什么都没有,一向疏朗挺拔的司徒阔也难免有些丧气,到最后干脆只喝闷酒。
自相识以来,除了隐瞒身份,司徒阔对贾琰其实更像是个兄长玩伴。从来没有打官腔说怪话的时候,对比今日齐王两句话就想压楚王一头的样子,非要让贾琰选,他肯定是选择楚王这种主公来侍奉。但是,毕竟没到非做选择的时候,贾琰也不乐意将舅父拖下水。
谁不乐意做个好名声的忠直之臣呢,省心啊!
石光珠盯着司徒阔,一直劝他不要多喝酒,看他喝醉又与太监高亭将他送回房。石光珠回来继续同贾琰烤肉喝酒的时候,突然挥退下人,略沉吟道:“如今诸位皇子长成、羽翼渐丰,今上春秋渐高。贵妃与陛下携手二十余年,生有楚王、卫怀王、十二公主,倘若不是楚王有东宫之份,楚王母子兄妹恐为五鼎烹。”
这是掏心窝的肺腑之言,贾琰端着酒杯直直地看着石光珠,石光珠起身道:“我受楚王大恩,楚王自己并不愿与伯衡将窗户纸捅破,只好我来。我人微言轻,今日却有一言请教伯衡。”
贾琰肃容:“请讲。”
“伯衡大概是想做忠臣纯臣的,每个大臣都是这么想的。”石光珠笑道:“但是伯衡真的不想试一试吗?以伯衡的品性才华,真的不想有从龙之功?何况,如今的情势,以你的出身、年纪入朝之后必定会成为多方拉拢的对象。伯衡打算怎么办?一直坐在墙上观望,你就不怕因为观望太久而招人恨。”
贾琰心中一动,他没想到自己,却想到了林海,他看着石光珠笑道:“孟圭兄还说自己不会说话,真是过谦了。”
石光珠也是一笑:“逼出来的,没法子。”
“孟圭兄,我也有个问题,”贾琰似笑非笑:“你为什么盯上我?非我不可吗?比如我的师兄许直,那才是个大大的才子,何况他也与楚王有那么一面之缘。”
“许正行是榜眼,”石光珠道:“他考中的时候,楚王还没开府,而许正行已经在翰林院观政,且帮陛下草拟诏书了。而且我只是武夫,也不能大肆招揽年轻进士……需知贵妃过去曾被说过奸妃,唉。”名声上就不占优势,遥想扬州那个什么璞,说不定还要踩着贵妃母子扬名。
这真是一个坦诚的回答,贾伯衡是个开始,可是贾琰并不满意。
“那么为什么不是老大人们,我就算入朝并且一直在京中为官,也还太年轻了。”这很吃亏啊。
石光珠叹气:“伯衡,朝中老大人们,要么如令舅父或者长乐驸马一样,两边不沾。剩下的无非两种,像大学士楚缙他们都认为立嫡以长,当以燕王司徒阐为储君;而如大学士顾协,他是博陵侯旁支,自然是要长且贵,认为燕王母亲出身寒微,不如齐王出身的顾氏与皇室世代联姻姑表至亲。楚王虽然是陛下现存的第四个年长的儿子,但是七爷不太受关注。何况……”
“何况,老大人们更希望陛下不要立爱。”贾琰冷笑:“好像这样,就能让这大吴江山稳固似的。嘴上说正统,脚上倒是坦诚,还不是有人站齐王!”
石光珠急道:“伯衡贤弟所言正是,便如今日看到宁荣二府的公子不也在齐王与忠顺身边么?贤弟如今作何打算呢?”
贾琰说道:“这话,等楚王酒醒之后,让他与我谈吧。”他举起杯,石光珠也举起杯,二人相对一饮而尽,相视一笑。
司徒阔做了个好梦,梦中还是父亲对他格外关怀有加的时候,当时自己是皇子中最受关注的一个。太子被废赐死之后,好多人都以为皇帝要因爱立储,然后……然后就发生了那件事。母亲被人公然诋毁为:奸妃!
虽然父亲没在乎,对母亲还是一如既往,可是那之后八弟卫王夭折,父皇对自己也冷淡下来。十数年下来,自己居然要成为朝廷上最安全的皇子了—陛下一定不会因爱立储的!
呵呵。
司徒阔从宿醉中惊醒,他哑着嗓子叫高亭拿水过来,却没想到高亭回禀说:石司马说,七爷若醒了,请七爷去书房,小贾公子也在。
“书房!”司徒阔差点呛水,能带贾伯衡去书房,说明光珠说动他了。司徒阔赶紧洗漱更衣,往书房去了。
“伯衡有何教我?”司徒阔拱手:“楚王府上下皆会礼敬伯衡!还望伯衡,知无不言。”
贾琰欠身道:“不敢,七爷的烦心事在下已经知晓了,可在下还想问一句,七爷为什么想要那个位置?”
“……我算是胸无大志。”司徒阔笑道:“若是我现在对伯衡说为家国天下,怕是伯衡也不会信。我母子的处境伯衡也知晓,不怕你笑话,不管是三哥继位、还是四哥继位,他们的母亲对我的母亲怕都是想食肉寝皮,如果被过继出去的六哥生母贤妃也在,怕也是如此。我为人兄,不能不为妹妹着想。我为人子,岂能让母亲落到如此境地!”
贾琰想到了自己,他突然想笑,瞧瞧这斗室之内的三个人:两个父母双亡、多赖亲友扶持长大;还有一个父亲不只是自己的父亲,整日担忧母亲妹妹的未来。
“七爷这么想理所应当,难道非得将家国天下四个字刻在脸上才叫有出息吗?才能做明君?哈哈,我是不信这个的。好听话谁都会说,能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但是在我看来,没什么话比今日七爷对我说的,更诚挚、更让人心折了。”
贾琰看着石光珠:“好叫孟圭知道,我父母也早就不在了,十年来我是舅舅舅母养大的。其实之前七爷礼贤下士,我回避,无非是担心将舅氏、嗐,也就是岳父拉下水。但是孟圭兄一句话说得对,往后朝中局势只会越发难处,陛下春秋已高。我舅舅做过巡盐御史、又是户部尚书,一朝天子一朝臣,日后,若是拿旧臣开刀,我怕他是头一份。”
“七爷以挚诚之心待我,贾琰必以挚诚之心回报。”贾琰深深一揖:“琰必以楚王马首前瞻。”
林府
“外甥觉得楚王很好,”自郊外归来的贾琰坐在林海的书房里,语气坦诚:“我觉得楚王有想法,而且他还年轻,若不试一试,我也会遗憾的。”
林海目瞪口呆,他一直乖巧稳重听话的外甥、准女婿,怎么出去冬猎一趟就改主意了!
他没有生气,只是郑重的问道:“琰儿,你知道这是多大的事情吗?”
“我知道,”贾琰道:“但是司徒阔羽翼未丰,他是个好选择,现在站在他那边是雪中送炭。舅舅不知道吧,我随他出城的时候,看见了宁荣二府的贾琏和贾蓉,以及东平郡王的弟弟……而且也知道了,朝中老大人各执己见,皇帝却一直没有动静。”
林海看着外甥侃侃而谈,突然想到了当年三庶人之事的时候,自己同贾代善私下说过的那番话。
第36章
“我听陛下的, 就要告诉他太子打算做什么。”当年,病重的老岳父贾代善盖着几层被子,与女婿林海密谈,“可是对皇帝和太子来说, 那都是出卖。皇帝回过神还是要恨,反正错的都是臣子, 他们父子怎么会错呢。”
贾代善是辅佐端平皇帝登基的, 他太知道这位皇帝了,现在恨得牙痒痒,过后还是会认为儿子不好都是辅臣不忠,横竖都没个好下场。
“如海啊, ”荣国公闭着眼睛:“你看着吧,贾家藏起来、躲起来,看似落魄。可是比贾家还要惨的, 只怕没多久,你就能看见了。”
果然,荣公死后, 就是诸多大臣全家、乃至全族流放、就是缮国公父子相残的惨剧,皇帝似乎忘了,这些大臣都是他一手交给儿子的。
贾代善这太子少保,不也是皇帝让他做的吗?最后也是夹在父子之间左右为难, 里外不是人!古来史书昭昭的忠臣, 是落败得多, 还是善终的多?忠臣总是受到皇帝的摆布, 因为他们顾忌的东西太多。但是皇帝维护,往往是他的爱臣、他的信臣,甚至是他的佞臣。
林海收回思绪,看向贾琰:“你想要的不只是从龙之功,还要在主公面前的地位,宁**头、不做凤尾吗?”
“是。”贾琰点头:“从来都是皇帝择臣,其实臣子也在站队选择主公。只当个忠臣,皇帝也不能保证忠臣会有好下场。我们不可能只忠于陛下,然后不给任何一个皇子好脸色,这是傻子。与其左右逢源、忠于陛下,给人留下一个滑头的印象;不如忠于陛下,倾向于某位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