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写就行?”木易端详着自手中这两封手书,一时踌躇。
“嗯。等到了上京,青禾会好好处理这两封信的。”
“会不会...”
耶律金娥没吭声,只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就让木易止住了还未出口的疑虑。用人不疑的道理木易还是知道的,虽然放在这里并不是十分合适,可也足够用来举一反三。他默了默,伸手将封条取了过来,亲自粘上封好,套好了耶律金娥亲笔写下来的外壳,递到了耶律金娥手中。她不动声色地接了过来,一句话也没说,径直走出了房间。
看着她的背影,木易心下叹气,果然还是——朝着他最不情愿的方向发展了。
可是行到此处,他也只能尽力。尽力不因自己后悔,尽力不让每一个真心待他的人满腔愁绪和不快。
他们在乌古郡的地界里待得时间很长。一来木易想要等一等上京回来的准信儿,二来出了乌古郡就是北防所在的地方了。到了办正事儿的时候,自然是不能和现在一般,顺心遂意的。
木易每天都带着耶律金娥出去,或赶市集,或去郊外马场,亦或随便找一个看得顺眼的地方一坐就是一整天。她不吭声,木易也不说话,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坐着,听着漫天的生机度过虚无的时日。
两个人都好像在努力避开来自上京的消息,又都憧憬着,期望着,这不知是好还是坏的一份真实的、来自皇城的确切消息。
此时乌古郡正值春夏交际之时。它本就靠北,还邻水而居,少了些酷暑的燥热,多了些蓬勃的生气,总的来说,在这儿待着比富丽堂皇的上京皇宫还要舒适些。耶律金娥一向怕热,这种地方刚刚好符合她的喜好,每日天亮即走、落幕而归的生活过起来,她还挺享受的。
相比于木易偶尔的忐忑焦虑,她的情绪可比看上去要好太多了。不只只因为这宜人的天气,更多的还是那个经常性短路的木易。
这地方只有他们两个。成批的物资已经在皇上的指派下,先他们这两个正主一步向北防进发了,留下的只有一些贵重的、必须要他们两个带去的东西,因而他们带来的人手留在乌古郡的简直少得可怜。每天只有他们两个好命地到处闲逛,优哉游哉,简直过的就是老夫老妻一般的生活。耶律金娥早早地在一年之前就已经开始做这样的梦了。全天下只有他们两个,笑对苍穹,执手同行,无论是夕阳还是朝霞都一样明目耀眼,望进去的眸子里也只容得下一个人的身影。
这是她那个皇嫂讲的,在她还是一位青涩少女,身处香闺之时。尽管那时候的耶律金娥只知道计较着晚饭是吃兔子还是鸭子,但这一番话却被她无意识地听了进去,并始终留在心里作为一个还存留着一个少女影子的懵懂角落。
其实她也害怕这一夕的梦幻会很快被干净利落得打碎,但她依然埋首于这唯一能够温存的一刻。
多一刻也好啊。
多一颗也可以啊。
耶律金娥四仰八叉地躺在屋顶上,手里头握着一个包裹,视线紧紧地追随着头顶上那一颗两颗的星星。
一颗,两颗,三颗...她数啊数,怎么也数不到她想要的那个数字。
再多哪怕那么一颗也行啊。耶律金娥眯着眼睛费劲地瞧,就想从漫漫黑夜之中找出来那么一个不起眼的,她都能说服自己偷偷把信丢掉。
是了,她手里头紧紧抓着的就是那个被好几个人都日思夜想的重要东西。
几乎掌握着她之前百般乞求才得来的“蜜月”之旅命运的重要东西。
这是傍晚的时候到的。也是刚巧,驿站的主事将它送来的时候,刚好木易出去练功——他在城中禁卫得来的好习惯,每日都不曾怠慢。因而这东西自然而然就落在了耶律金娥的手中。她左颠颠,右颠颠,就是不敢擅自拆开看看,到底都写了些什么。
可是若直接推给木易她还有些舍不得。若是真的是她不想看到的东西,那她还不如早早地就自己销毁了呢!耶律金娥从来都是功课造假的一等一好手,如果叫她临摹一封书信,那可真的是一件太容易的事了。
就这么挨到了木易回来,两人吃了晚饭,散步,一言不发。一个心里头揣着的是依旧不知如何放置砝码的天平,另一个心里头揣着的却是无数偷鸡摸狗的小心思,只待着自己的良心稍稍示弱了那么一丝丝,她立即拆毁得这封信保证没第五个活人知晓。
后来木易将耶律金娥送回了房间,等过了几个时辰,外头的狗都不叫了,耶律金娥躺在床上还是翻来覆去,就是无法入眠。那压在她身下的信纸就像一颗豌豆,扰得她正躺也不是,侧躺也不是,整张床都成了一个大蒸笼,催的她一身的汗。
因此,耶律金娥这才从驿站里溜了出来,一个人爬到房顶上数星星。
这还是木易教的。他总说,星星可以吞掉人的情绪,不管是好的坏的都可以痛痛快快地一并交给它。
她四仰八叉地躺在屋顶上胡思乱想。
哥哥应该不会在这个关头骑兵攻打大宋吧?上一次他还说要尽早替她完婚呢!
听说舅舅那边最近又不安分,哥哥头大得很,这些传言,都应该只是传言吧?
耶律金娥微微叹了口气,想喊又不敢,怕招来巡夜的当她是个不法分子。她就这么用手刮着怀里的纸皮,一下一下的,像猫磨爪子的声音,勾得她自己也心痒痒的。
“拆!”管他呢,反正...反正好不好木易都说过回去就娶她的!她堂堂一个大辽公主,还怕嫁不了他不成?
耶律金娥三下五除二就卸下了封皮,从中拿出来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两封信来。
月光很淡,她瞪大了眼睛也看不清楚这龙飞凤舞的字迹,摸摸纸感还薄的出奇。微微潮湿的手感,真是一个字都摸不出来。
耶律金娥左右瞧了瞧,这才想起来自己如今是身在屋顶之上,大可借这最近的一扇窗户里的烛火使用。她恰紧了信件,严严密密地侧趴在了屋顶上,一侧胳膊露在外面,正好供她拿着信。恰巧,她选了个好地方,低低头弯弯手就能偷到光。
“木兄...木兄亲启...”
她一边努力辨别着这纸上的字迹,一边暗骂这楼下的邻居太过节省,连一束烛光都不能好好地给。
她正聚精会神地读着,忽然下方一个阴影略过,她垂着的手臂一紧,吓了好大一跳,禁不住失声喊了出来。
“啊——!”
什么人!
不就借个光吗?哪有那么小气的!
耶律金娥的一只手腕紧紧被那人攥着,脚却还在房檐上吊着,她大半个身子都悬在空中动弹不得,保持着一副倒立的现状。这一拽,拽的她是头也昏眼也花,一个个重影略过,她向那些光圈发誓,如果不是倒吊着,她真的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给这不速之客一个大拳头。
“金娥?”
“你怎么跑屋顶上去了?”
木易莫名其妙地看着耶律金娥煞白的小脸,手心里还攥着人家的手腕。
“快!我扶你下来!”
他小心翼翼地爬出了窗户,好在这驿站修缮得一点也不偷工减料,每一层之间都有一层厚隔板,可能就是为了防止耶律金娥之流,不但愿意四处爬墙头,还习惯脚滑的这种。
木易好不容易将耶律金娥从屋顶上拽了下来,搀扶着她颤颤巍巍地爬回了他的房间,扶她在桌前坐好。
耶律金娥喝下了一杯水之后才回过神来,连连拍着自己的胸脯喊吓死了,喊了半天也没有观众,而那唯一可以当观众的人一脸正色活像要即时审讯一般,她只好默默安静了下来。
“你干什么去了?大半夜的,一个小姑娘到处乱跑,这次幸好是栽在了我的窗外,若是别人,你直接被掳走了出事了怎么办?这儿不是上京,不能任由你自己胡闹!你说说,到时候让我怎么和皇上交代?”
“不用你交代。”耶律金娥嘟嘟囔囔地不肯配合,要不是他的事,她还不至于半夜爬房顶呢!还被人从屋顶上提溜下来,真是够丢人的。她轻轻活动着自己这活似断了的胳膊,平日里可真没看出来他居然还有这么大的劲。
“耶律金娥!”木易沉下脸来,她真的是把他吓了好大一跳。
二更天,夜深人静,窗户外头凭空多了一只晃晃悠悠的手臂,手里还拿着...
“你把手拿过来,我看看你刚刚拿着什么?”一提到她的手,耶律金娥这才想起来自己方才是为了什么才遭此横祸。顾不上疼痛,也顾不上闹别扭,她急急忙忙地将手心里的东西攥了攥,塞进了衣襟里头,死鸭子嘴硬;“没有!什么也没有!”
木易看着她一系列的动作如流水一般顺畅,恨得牙痒痒;“你要是不交出来,信不信我自己拿!”
耶律金娥的眼珠转了几转,十分不怕死,挺了挺胸脯高声道,“拿呀!你自己拿呀!”
呼——
她还真有这个胆量!
木易平了平自己的呼吸,扫视了一眼她方才藏东西的地方——堂堂正正的胸襟所在地。他以前一直不理解为什么这古人都喜欢把什么纸啊帕子啊都往怀里塞,这会儿他才从耶律金娥的身上看出来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