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抱歉。”明月夜毫无诚意道,“我没说过吗?”
“显然没有。”
“唔,那我从头说起吧。”明月夜停下抚琴的手,坐直了身子,缓缓启声道,“独孤一鹤、阎铁珊和霍修都是末代大金鹏王手下的旧臣。在大金鹏王朝灭国之后,他们三人和上官谨在末代大金鹏王的安排下各自带着大金鹏王朝的一部分财产隐姓埋名。上官谨负责辅佐教导末代王朝的小王子,而其余三人则变换身份来到了中原,等待着小王子召唤他们回去复国的一天。”
这,就是整个故事的开端。老实说,明月夜对于这个敢于和当年入侵的哥萨克骑兵正面对抗还在暗地里留下复国后手的末代大金鹏王还是有一些佩服的。
“只可惜,如果说大金鹏王朝的末代君王还算是有点雄才大略懂得为后代留下退路的话,这个小王子嘛……”明月夜有些轻蔑地笑了笑,“就完全就不是一个当君主的料了。他似乎是被当初入侵的哥萨克骑兵彻底吓怕了,根本不敢提复国之事。非但不敢去召回部下,甚至还主动躲着他们。”
“于是,就在这样一种情况下,有一个人,坐不住了。”
绯衣少年接过酒杯,一手托腮兴致勃勃地看着她,像是听故事一样,还积极主动地问了一句,“哦?是谁?上官谨?”
明月夜扫了他一眼,“不是,是霍修。”
“他得到了消息,小王子那边的钱财已经用完了。在年复一年的等待中,他早已经把当年大金鹏王交给他保管的钱财当成了自己的东西,当然不肯再还给小王子。于是他干脆将小王子那边的人都杀了,并且设了一个局想要把独孤一鹤和阎铁珊也一网打尽,将他们手中的钱财都集中到他手中。”说到这里,明月夜冷笑了一声,“蠢货。”
绯衣少年依然兴致勃勃,“哪里蠢了,我觉得他这个想法很好啊。而且之前听你的意思,如果不是他撞灾星了很可能就成功了?”
“我说他蠢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有看清楚过局势。大金鹏王朝当初所在的地方是西域,而西域那边,这些年来可是一直都不太平。”
绯衣少年眉梢微动,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快活王,西方魔教还有石观音,这几个人的势力范围都在西域。当初大金鹏王朝倒了之后,小王子身边的势力根本就不足以支撑他在这三人中的任何一人手下活下来。他的命之所以还在,除了三方势力混斗僵持下给了他生存的空隙,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手中的财产。不然你以为一个王朝四分之一的财富是怎么在几十年间就消耗殆尽的。而西域的三方势力既然能找到小王子,自然知道剩下的四分之三的财产在谁手上。本来独孤一鹤、霍休和阎铁珊三人身处中原,手下势力也不弱。西域那边一边要防着另外两家,一边又在不好明目张胆地往直接往中原插手,在这种情况下同时对付他们三人还是不怎么容易地。可惜霍休这个蠢货贪心不足想把其他两个人全吞了,西域那边对他这个想法当然乐见其成,毕竟到时候对付他一个人可比同时对付他和峨眉、天禽两派再加一个珠光宝气阁要容易得多。”
绯衣少年转了转手里的茶杯,“你是说霍休想对付独孤一鹤和阎铁珊这件事,西域那边已经知道了?”
“当然,否则你以为为什么上官飞燕现在还能活蹦乱跳地出来到处晃悠?如果不是要她来当刀子,以石观音那个女人的性格早就把她弄死了。可笑霍休还自以为是黄雀,不知道后面已经有三只猫在盯着了。”
绯衣少年摆了摆手,狡黠一笑,“你说错了哦,四只。加我们在内。”
“不过这事情还真挺复杂的,要虎口夺食……有点难度啊。”
“当然有难度。”明月夜看着他浅浅一笑,“否则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叫他来?”
“嘶……”绯衣少年轻轻抽了口气,略微有些头疼道,“那家伙啊。”
“他要是真来了,我就真的有热闹可看了……”
☆、解密(二)
“所以这件事,你们的人也在里面插了一脚?”
“没有。”
“没有?!”
日影西斜,倦鸟归林。
嘉禾楼中的光线渐渐转暗,穿过云海落入楼内的夕阳呈现出一种浓重的橙红色。坐在琴案前的明月夜一身白色的流仙裙被夕阳渡上了一层浅金,她纤长的眼睫低低垂下在眼睑处投下一小片暗淡的剪影。坐在她几步远外的青衣男人犹自诧异,明月夜轻轻地伸手拨动了一根琴弦。
“鬼谋没来。”
陆小凤微微一怔。
“他原本的确是跟我说好要过来,但是十日之前,我却突然收到他的传书说在京城有要事要办,暂时来不了了。”
是什么样的大事,让他连青衣楼覆灭都可以不管,毫不犹豫地就决定留在京城?想起了京城某些隐藏在水底的暗流,明月夜按在琴弦上的手指轻轻一颤,浓密如蝶翼的羽睫微敛,掩下了眼底骤然掀起的风浪。
陆小凤非常识趣地没有去追问是什么事将鬼谋留在了京城,只轻轻叹了口气,焉了吧唧道,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
明月夜轻轻闭了一下眼睛,再抬眸时已是一切如常般微笑道,“是,但是我不能说。”
这一整件事情,峰回百转,表面上看只是上官飞燕和霍休谋夺大金鹏王的财产。实际上背后却是几方势力在下棋,霍休、上官飞燕、霍天青、独孤一鹤和阎铁珊,都只是他们握在手中的棋子。而明月夜,纵然洞悉一切,也只是一个站在一边的观棋人。
陆小凤从被上官飞燕找上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入了局,成为了棋子之一。只不过,他这枚棋子是无法直接控制的,下棋人只能通过种种布局和刻意制造的假象让他按照他们安排的方向走。明月夜身为陆小凤的亲友,可以出于关心从旁提点,却不能直接撕开假象告诉他下棋人的目的。这种掀翻棋盘的做法无疑会引来三方攻讦,纵然她背后势力也不小,但也不一定真能顶住。
所以,即便她从一开始就知道真相,也不能直接开口。好在,这件事也并不需要她直接开口,以陆小凤的聪明,只要在某个关键处点拨一下,事情自然会驶向不同的轨道。
“你呢?你真的是因为柳余恨的话才怀疑霍休的?”
陆小凤摸了摸唇上的两撇小胡子,“其实还有一个原因。”
“哦?”
“我之前跟你分析的时候,明明说了独孤一鹤和霍休都有嫌疑,但是你却直接问我是不是怀疑霍休。”
其实陆小凤一直都知道,明月夜身为隐元会的创办者之一,知道很多常人想都不敢想的江湖隐秘。但是这些事情,她即便知道了,也不能轻易往外说。就好像明月夜曾经告诉过他,她手中掌握的消息中最为至关重要且隐蔽至极的那几个,一旦透露出去半点风声,就可以将偌大的武林,乃至整个天下都搅得天翻地覆。一开始陆小凤还不太相信,但后来发生了某件事之后,陆小凤发现他只能相信。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对于明月夜某些时候说的话,他是向来每个字每个字地连标点符号都不放过地去分析的。
听到他的话,明月夜微微怔了怔,随即摇头有些无奈地笑道,“你怎么这个时候就这么聪明了。”
陆小凤朝她微微一笑。
“只不过,你刚刚跟我说的那些……现在告诉我没关系了?”
“这局棋已经走死了,现在即便告诉你也影响不了大局,当然没关系了。”
说到这里明月夜唇角轻轻勾了勾,看了一眼陆小凤,“人家十几年的谋划,被你一朝全搅和了。陆小凤陆公子,请问你有什么感想?”
陆小凤摸了摸下巴,无奈道,“感觉我真厉害。”
“是啊,不负盛名!给你鼓掌。”
青衣男人看了一眼当真轻轻拍了拍手的明月夜,神色更加无奈了。
看着他的样子,明月夜笑着摇了摇头,“好了,那三大势力暗地谋划这么多年,布的局埋的子不计其数,这件事没那么容易就结束。”
陆小凤叹了口气,“看来我又惹了不小的麻烦。”
“是啊。”听他这么说,明月夜也有些想笑,对于某些势力来说,陆小凤真的可以算是灾星一样的存在,“你惹大麻烦了,要不要出海去躲躲?”
谷雨端着三个精致的酒壶走上楼的时候,就看到下午刚刚回来的陆小凤陆公子一脸生无可恋的摊在护栏旁的软榻上,仰头盯着楼顶的木质雕花。她有些疑惑地朝他看了两眼,却并没有出声。倒是跟她一起上来的立夏将手中的食盒放到大厅中央的长桌上后,眨了眨眼,腮边笑出了一个酒窝,“陆公子这是怎么了?”
“别打扰他,你陆公子这是在思考人生呢。”
明月夜站起身来到长桌旁,一边含笑斜了一眼瘫在原地没动的人。
“思考人生?”
“古人曰‘吾当每日三省吾身’,你陆公子这是终于开了窍向先贤学习。”学习思考一下他到底是怎么一步一步掉入这么大一个坑里面的。
立夏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将食盒中的菜肴一样一样摆放到长桌上之后,就和谷雨一起敛衽行礼退了下去,顺便将明月夜放在琴案上的古琴也一起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