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不起来这种种的前因后果,不明白为什么她会看见这些,但是既然她看见了,就不能无动于衷。渝都之后的事情,她未能看到更多,只是光这些,就足以让她判断出来,秦无炎并非良人。她想着,趁自己还没有情根深种,趁着一切还没有发生,及早地关了云来客栈,带着沈眠离开渝都,避开这一切。
“沈老板?”金瓶儿伸手在沈香沉的眼前晃了一晃,“想起什么了如此出神?”
沈香沉看她一眼,这一眼其实是带了深意的,包含了她欲说不能说的种种情愫,只是金瓶儿没放在心上,只是以为她因为自己戳中了心事所以才发愣,便道:“好了,我也不逗你了。我是来拿之前存你这里的五花酿的。”
五花酿是种药酒,金瓶儿说她这里的酒好,觉得定然是环境适宜,得天独厚,便借了她的酒窖。沈香沉领她去拿酒,一边道:“这酒存我这里也有些时日了,怎么今日来取?”
“不是听说卫老身子不大好了么,这药酒是给他的。”
若是原来,沈香沉也不会多想什么,但是现在,她多窥得了天机,便知道金瓶儿这话只是说了一半,去看望老城主是真,但是去城主府上探探那些青云门弟子的虚实也是真。她们二人凭心而交,却也各自有所隐瞒,就像她曾经告诉过金瓶儿她在空桑山看到过的奇怪红花,当时金瓶儿虽然并没有多问什么,不过在梦中,她不也是亲自过去查探了一番么?
不过沈香沉不会因此觉得不快,知道这是人之常情,反而她其实很欣赏金瓶儿这样做派的女子。她确是魔教中人,却比大多数人都有情有义有所担当。若不是身不由己,也许她更乐于在这渝都城中带着合欢派的人以锦绣坊的招牌永远经营下去吧?
沈香沉送走了金瓶儿,占了账房先生的位置,坐在柜台后头继续发愁。
马三是云来客栈伙计当中最为机灵的一个,否则当初沈香沉也不会派他去山海苑里头示威,他早早便觉得老板娘这几日十分不对,尤其夜里头他起夜的时候,还看见老板娘大半夜地在后院里收拾东西。
后院里原也没什么东西,多是一些杂物,一些瓶瓶罐罐是老板娘特地留着防止以后要用的,但他竟然看见沈香沉把那些东西都收拾了出来,第二日还打算贱价卖出去。除此以外,最近老板娘送酒跟送白水似的,但凡是要酒了的客官,纷纷买一赠一。马三虽然不是管账的,但是也知道这分明是赔本的事。
他与其他人一商量,众人纷纷都觉得似乎真有这么一回事。云来客栈虽然开张不久,但是沈香沉对伙计出手大方,也不难相处,几人都觉得这是个难得的好差事的地方,若是沈香沉要关店,他们都有几分不舍,再现实点讲,也得找找下家不是?
故而,几人一合计,打算让马三出面问问沈香沉。
如今店里不忙,正是好时候。
沈香沉正发着愣呢,一个人却凑到了她跟前:“老板娘。”
“马三,怎么了?”
马三搓了搓手,不见在山海苑里头的那股子气势,腼腆道:“老板娘你对我们一向厚道,我也就不饶弯子了,我是想代大家问问,咱这店是不是打算不开了?”
沈香沉没料到她自己还没做出决断的事情竟然这么容易就被人提了出来,讷讷半天,只回了个:“其实这个事……我也还没想好。”
马三连忙道:“老板娘无需顾忌,倘使真有什么事不得不关店的话,我们几个也理解,只是大家都是为生计奔忙,上有老下有小的,若是老板娘真做了决定,希望能提前告诉大伙一声。”
沈香沉点了点头:“我知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们,我定会做好安排的。”
马三感激地称谢,就拎着抹布继续干活去了。
沈香沉望着人来人往的客栈大堂,除了那些面熟的回头客,还有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陪着她把云来客栈办的有声有色的伙计们,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这些人都是在渝都城生活的,扎根于此数年,有家人亲朋,可是将来却要因为此地掩埋的一些过往和魔教之人的野心而遭受家破人亡之祸,她明知如此,却什么也做不了,只想带着沈眠一走了之。
可是她又能做什么呢?
她不知前尘地在这个世界已经待了数年,因为被沈眠的母亲所救而得以苟且安生,又因变故带着沈眠踏上漫漫长途,却第一次产生了极其迷惘的情绪。
天地不仁,她所为何来,又为何而生?
作者有话要说:
说起来个人写文蛮随心的,最担心的是写出来的东西不好看,得一句好看的评价,觉得胜过千言万语,万分荣幸了。
第8章 第八章
沈香沉的话让云来客栈的众人都安了心,出于对她的信任,一切仿佛又回到了正轨。
但是因果难料,终究还是有人寻上门来。
她本是摆了摊子在客栈门口销酒,想要尽快出了这一批囤在酒窖的新酒,因酒香撩人,勾了只馋虫回来,这馋虫还不是个小馋虫,是个老馋虫。
这是个老人家,须发灰白,道骨仙风的模样,一身的粗布衣裳,拿了个用丹砂写的“仙人指路”的木牌子,若不是他正盯着那几坛酒,露出陶然自得的神情,活脱脱一个老顽童的样子,沈香沉恐怕真以为他是哪个山头下来的仙人了。
毕竟以她如今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到处都是仙派魔教,妖鬼蛇神,哪里冒出来个修仙者也不奇怪。
她走过去,招呼了一声:“老人家想买酒?”
那老人家用手杖指了指酒坛:“你这酒甚好,只是我却没钱买。”
“若是老人家想喝,我便送你一小坛也无妨。”
她不是烂好心,只是这酒她本来也打算尽快处理了,说着,便执了酒勺要舀上一坛。她本来只摆了几坛出来,都是大坛子,其中一坛开了口,便是靠着这开口的酒坛里溢出的香气来吸引客人。
只是她舀酒的动作却被人制止了。
“欸欸欸,可不要,我可不贪你这点酒的便宜。”话是这么说了,可是望着酒的目光可是半点也没移去分毫。
沈香沉心中暗笑,动作未停,“不过是一坛酒而已,不如这样,烦请你替看一看相,当是偿了酒钱,如何?”
老人家似是为难地想了一想,然后道:“既是如此,我便也不推辞了。”
“那好,请入内一座。”
那老人家往客栈里头一坐,放下手中东西,双手捧过了这小坛酒,闻上一闻,嘴角溢出笑容来,抬头打量了一眼这位美貌老板娘,见她看起来年纪轻轻,行为做事却十分老道,便老神在在地开了口:“你这酒确实是好,怕并非是在寻常酒窖里存的吧?”
沈香沉微微惊讶,没想到这人确实有几分真本事,不是个神棍似的人物,不由起了几分敬意:“不知老先生如何称呼?”
“老夫就是个跑江湖的,姓周,靠这一手艺吃饭而已。”
“周老先生可愿为我看一相?”
周一仙微微眯起了眼:“我看一相可得收十两纹银,如今换你这坛酒,倒也不亏,你且把手伸出来,老夫给你看一看。”
若是旁人听去了,必然会觉得这老头是在骗人,且不说看个相是不是需要十两银子,单说这坛酒,也无论如何不值十两呐,可偏偏他这样说,沈香沉却更是有些信他。
她其实没什么特殊的酿酒的本事,这酒之所以让人喝了流连忘返,觉得神清气爽,不过是因为她将酿好的酒存入了沈眠母亲留给她的法器当中,日积月累,酒水沾染灵气,便自然让喝的人觉得此为佳酿,不同凡响了。这个老人家能看出这酒的不凡,便不会仅仅是个普通人。
沈香沉将手伸了出来。
周一仙正要上前去看,却忽然停了下来,又收回了手,抚了抚胡子,自顾自地道:“不妥,不妥。”
“有何不妥?”
“你是个姑娘家,我一个老头子,怎么能随随便便往你一个小姑娘的手上去摸,不如这样,我呢,还有个孙女儿,她自小得我真传,本事不比我小,不如等她来了,让她给你看?”
沈香沉这会就觉得这位老人家的事儿有点多了,不过她还是道:“那不知老先生的孙女在哪里呢?”
“我这孙女嘴馋,她方才去买糖葫芦了,很快便会回来。”
他这话音方落,就听得外面有人脆生生的喊着:“爷爷!爷爷!”
周一仙一喜,对着沈香沉道:“回来了,回来了!小环!爷爷在这儿。”
只是这喊声却没停,随着脚步声哒哒地进了客栈,沈香沉一看,却是个穿着碧翠衣裙,俏生生活泼泼的一个小姑娘,手上还拿着一串糖葫芦,她进门后焦急地左右一看,找到了人,就脚下生风地跑了过来,“爷爷!有人欺负我!”
随着她后头进来的,却是一个沈香沉有些眼熟的少年。
周一仙脸色瞬间变了,拿着手杖往前一横,“谁敢动我孙女儿!”
眼看要起争执,沈香沉忙伸手一拦道:“莫要动手,有什么话,好好说。”
“有什么好说的,她拿了我们的东西,当然要还回来!”曾书书跑得气喘,说起话倒是一刻也没停顿,若不是此刻张小凡也追了过来,发现认错了人,恐怕真得闹上一闹。
“认错人?认错?你怎么不认错你自己啊,我打你,欸,你别跑啊,你个小登徒浪子。”周一仙怒气冲冲地拿了手杖打人,仗着年纪大,曾书书也不敢还手,明明是七脉会武得了前四的青云栋梁,愣是结结实实挨了好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