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走出去的时候,堂上已是一派风平浪静了。
只是多了两个人,一个是红衣妖娆的金瓶儿,一个是她想见很久的那个人。
沈香沉无意识地捋了捋鬓角,先是把躲在金瓶儿身后的沈眠拖了出来,目光迎上那人的,心里怦怦跳了起来,光是目光交接,就让她想起那日的肌肤之亲,控制不住心跳了。
她只有避开目光,回头将始作俑者拉了出来:“这是怎么回事?”
沈眠脸上犹有不忿,却不敢直视沈香沉,嗫嚅道:“我只是……只是告诉他这里不欢迎他……他却想对我动手,要不是瓶儿姐姐——”
“住口!”沈香沉一惊,厉声喝止。她很少这么严厉,尤其是很少对沈眠严厉,沈眠一下子就被吓住了。
他涨红了脸,却仍然道:“我没有……”
“人家颜护卫会跟你一个小孩动手?在场这么多人你非要我一个一个问了以后才肯承认吗?人家救过你姐姐,你不知恩图报就算了,难道还要恩将仇报吗?这道理是我教给你的?”
沈眠咬着唇,没有再作声。
“你回房去好好想想,我待会再来找你。”
沈眠离开以后,她才松了一口气。不知为何,她虽然对那人心存情意,可有的时候看见他,却觉得他眼里的寒意并不仅仅是表面上的。
“让各位见笑了。”她挂上客来迎往的专有笑容,对着堂上的客人道:“今日在场诸位各送两碟小菜,大家吃好喝好,莫要扰了兴致。”
金瓶儿走到她身边,亲热地拉上她的手臂,略小声道:“沈眠一向是个懂事的孩子,你上次生死不知的回来,他怕是吓着了。”
沈香沉若有所思,这才意识到她最近忽略了什么,她回抱住金瓶儿拉着她的手,诚心诚意道:“眠儿一直多亏你的照顾,此情此恩我定记在心上。”
“我与沈眠投缘而已,沈老板不用客气。”
金瓶儿很快就告辞离开了。
她这一走,沈香沉却还要面临着更大的一尊佛,只是堂上毕竟不是说话的地方,她便请秦无炎移步至后院说话。殊不知这么一来,落入有心人眼里,便几乎坐实了二人之间的特殊关系。
后院并不大,堆放了一些杂物,隔开了厨房和大堂,有一口井,两人面对面在井边坐下。
距离上次见面其实并不算太久,但是沈香沉却觉得好似隔了数几秋,只因意外来得突然,所有后续她虽都记得,可恍恍惚惚间却仿若是梦中的事。
“那日……”
“之前……”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闭嘴,双目对视的瞬间沈香沉微微侧过头,小声道了一句:“你先说吧……”
秦无炎见到她侧过头去,耳根通红,露出细白纤长的脖颈,他微微愣了一下,但很快就想起自己已经准备了很久的一番话:“上次是我考虑不周,有损沈老板清誉,旁人虽不知,但你我之间亦有肌肤之亲,若是沈老板不介意,在下愿意上门正式求娶。”
沈香沉心口一跳,她猛地转过头去,那一下转的太狠,她一下就闪了脖子,忍不住哎哟了一声。
“怎么?”秦无炎也被她这么一声痛呼惊到了,不由得往前靠近了两步。
沈香沉捂着脖子,微扭着头,看着近在咫尺的人,眼里的委屈满得快要溢出来。
秦无炎像是读懂了,方才的从容淡定打了个折扣,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话。
果不其然,下一秒就听沈香沉道:“我很介意。”
这话听起来有些意外,他自认一直以来自己并没有自作多情,所以他将这一番话说出之前虽然给自己做了心理建设,却并没有把被拒绝的可能列入,一时之间,他失了反应。
沈香沉继续道:“颜护卫对我有救命之恩,在此事上更无过错,我若是挟此来求你负责,岂不是恩将仇报?我方才教导家弟的话不就成了自己打自己的脸?”
她想了想,又觉得不甘心,道:“这些话我就当没有听过,若是还有下次,不管什么原因,我就不会这么容易放过了。”
她把一出出的意料之外摔在他面前,让他无从应对,这本来是尴尬的,但是他偏偏在她的轻柔的眼波里、温声的言辞中,甚至是不干脆的拒绝中,感受到了一种在他的人生中似乎很陌生的什么东西。
第6章 第六章
秦无炎一走,沈香沉懊恼得想把刚刚的自己拖回来打一顿,这么好的机会,她竟然拒绝了,拒绝了!
这本是一个多好的拉近关系的机会,夫妻成双,日日朝夕相处,没有感情也能处出感情来,光是想着早上一起床可以看见他,耳鬓厮磨,睡前一起躺在床上聊天,冬天抱着他取暖,她就对未来充满了憧憬和信心。
可是人已经走了,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她搓搓脸,给自己醒醒神,想起楼上还有一个等着她去安慰的中二少年,觉得自己真是任重道远。人生大事没有着落,就已经得考虑育儿问题了。
“眠儿。”她在门口喊,声音放得很轻很温柔,对于刚才斥责他的事,她还是觉得挺愧疚的。金瓶儿的话则让她更自责了。
沈眠就在房里,却没应声。
这孩子傲娇起来,连她都没辙,他现在不开门,可是倘若她真的抽身走了,又怕沈眠生闷气。
她便立在门口道:“是姐姐不好,姐姐不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凶你,姐姐给你道个歉可好?”
她说完,等了片刻,果然,就听到里面的脚步声,是沈眠来给她开门了。
门一开,沈眠红着眼睛的样子叫沈香沉看了还有几分心疼,一直以来沈眠都很懂事,她也不曾像方才那样训斥过他,偶尔这么一回,姐弟两个其实都觉得歉疚。
“姐姐没错,是我,我不该那样做。”他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道,然后他就觉得头顶上落下了一只手。
沈香沉摸着他的脑袋,觉得十分欣慰:“那你告诉姐姐,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沈眠拉下沈香沉的手,握在手里,很认真地道:“我觉得那人怪怪的。”
怪怪的?沈香沉心里微微一动。这说的人,该是颜护卫?
大约是血缘的关系,沈眠往往有的时候会有着超乎寻常的触觉来,不知他从颜护卫身上感知到了什么,她拉紧沈眠的手:“你觉得哪里不对,细细说来我听听。”
“我也说不上来。”他说,他皱着眉,似乎是很努力地在想,明明是个小孩儿,此刻看上去却老气横秋的,沈香沉见了不免失笑,她伸手抚平他的眉头,道:“想不起来就算了,没事别老皱着眉头。”
姐弟两心结一解,她便作势要走,却被沈眠一把抱住胳膊:“姐,你要嫁人了么?”
沈香沉被他语出惊人唬得一愣,这才明白这孩子的别扭闹在了哪里,感情一些流言蜚语他都听了去,只是憋着没问而已。
她意识到这个时候如果不把沈眠安抚好了,没准以后还得面对这样的问题,尤其是她如果对那个人真的无心也就罢了,偏偏,她还真的有心,她倒是也想嫁,别人也说要娶了,可她方才竟然脑子一热拒绝了。
沈眠的问题再一次提醒了她方才犯的蠢,所以此时面对着沈眠,她就不知该给予肯定还是否定的答案了,她只好说:“你总要长大,姐姐自然也要嫁人,只是姐姐一定会照顾好你,就算将来姐姐嫁了人,这一点也不会变。”
沈眠轻轻摇了摇头,他抱住沈香沉的腰,没有再说话,却将矛盾的少年心事留在了心底。他虽然有些害怕沈香沉真的嫁了人,他们不再只是姐弟二人相依为命,但他更不愿意成为沈香沉的包袱。
沈眠正如沈香沉知道的那样,是个懂事的孩子,但是有些时候他却不能如理智上那样事事做的妥帖。
这之后,沈香沉并没有再让人送饭菜酒水到城卫府里头去。
这下,最不安的人却成了李尧。
他一个独生汉,家里老父老母早早去世,又无姐妹兄弟,一般都是在城卫府里解决吃食,往日里天天吃大锅饭也没什么,只是偶尔自打得了云来客栈的家常菜肴的好处,就心心念念着这份加餐了。
可是现在,一日两日的,云来客栈的伙计跑堂,都没上过门。
他这心里一个咯噔,便知大事不好,这老大和那云来客栈美貌老板娘之间,怕是出了什么岔子。
这一日他没有值班,便揣着新发的工钱,到云来客栈去,点了一荤一素两个小菜,一小壶酒。
沈香沉认出了他是城卫府的人,还给他上了一道免费的凉拌的前菜。
李尧一看这架势,显然人家老板娘并没有生颜护卫的气啊,否则怎会对他如此好脸色,不免就打听了起来,打杂的刘安是老熟人了,只说那日颜护卫上门出了一点小事,关于颜护卫和沈老板私下的对话就不知道了。
他只好郁闷地喝起酒,吃起菜来。
酒喝半巡,忽然见外头围起了人群,他探着头去看,似乎是对面的锦绣坊门口的骚动,只是人围的严实,他暂时还摸不着原因。
李尧眼尖看见沈香沉走了出去,连忙一口酒猛地干掉,也跟着去了。
沈香沉本不打算凑热闹,而且她也知道金瓶儿是有本事有后台的人,怕是出不了什么乱子,只是毕竟是街坊邻里的,她理应看看,以备有什么帮得上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