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对吴月娘的那点怜惜烟消云散。
扭头看到大儿子低着头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好啊,还敢顶嘴了,别以为你拳脚练得好就敢跟我呛声!”
“老爷。”李瓶儿怕他骂儿子。
西门庆瞪着牛高马大的大儿子:“还不快出去让下人请太医?想让你娘的手废掉?”
晏哥儿这才高兴起来,脆声应了就朝外跑,西门庆在后头喊:“让他们骑马去,跑快些!”
李瓶儿:“老爷,大姐姐刚去,府里闹哄哄的,再请太医进府,下人们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呢。屋里也有药,抹一点就行了。”
自从有了孩子,一些常用药是时刻备着的。
西门庆皱眉瞪着她:“又胡说!死人重要还是活人重要?你也是傻,那会儿怎么不说?就由着它流血?血多宝贵,也不知道爱惜自己。”
李瓶儿见他火气重,闭嘴不言语了,生怕再惹着他。
晏哥儿骑着大白马,身后驮着太医,一路打马加鞭奔回府,可怜玳安和花童在后面差点跑断腿。
花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明明老爷只吩咐玳安去接太医,谁知大公子性急,跨上马就跑了。他可是大公子的近身小厮,若大公子有个闪失他就可以去见阎王了。
花童顾不上喘气,一边追着马屁股跑,一边大声呼喊:“大公子,您慢些,慢些……”
太医进了府,给李瓶儿清洗过伤口,抹上外伤药,又留下一张药方,西门庆这才吩咐让小厮送太医回去。
他看着李瓶儿包裹着厚厚纱布的手背,叹气道:“月娘这性子……唉!”
“不说这些了,她都……睡吧,明天的事还多呢。”李瓶儿反倒宽慰了他一句。
次日,陆续有人上门来,幸好有大姐儿和吴家三个女人帮忙,李瓶儿还算转得开。
西门庆花三百两银子买了一副喷香的上好棺材板,又请了120名道人坐在院里给月娘念经,足念了三日,直到出殡这一天。
全府上下俱都披麻戴孝,小厮们抬着棺材板走在最前面,西门庆一脸悲色扶着棺木,晏哥儿领着弟弟们穿重孝,摔盆捧灵,李瓶儿身穿孝衣麻裙,跟在队伍中间,一长串的人哭着往永福寺后山的坟场而去。
等安葬好吴月娘,西门庆拿出五百两银子请永福寺的僧人再替月娘念几日经,僧人收了银子,满口应下。
回到府,又摆起酒席,许多客人上门来拜祭,前后院俱都忙碌不停。
过了两日,总算忙完了,西门庆在上房摆一桌酒席请大姐儿和吴家人。
他看着月娘住了半辈子的这间屋子,对吴家众人道:“想必月娘生前也给你们留了东西,除了府里原先的家具,她的箱笼衣服首饰,都由你们带走。”
吴家人大喜,连声赞他。
吴大舅心里感慨不已:“我妹妹能嫁给你,是她的好福气。虽说她早早去了,可妹夫为了她的后事,花了许多银子,把场面办得这么大,够了够了。”
送走吴家人,上房已经空了,西门庆让小厮拿把锁将院门锁了,然后回到小院和李瓶儿商量,过几日就动身回杭州。
这些天满府人都累得人仰马翻,好不容易闲下来个个都睡得香,起晚了。
西门庆最辛苦,累得连卯时起身练拳脚都不记得,搂着李瓶儿睡到日上三竿才睁开眼。
刚一睁开眼就急忙去看李瓶儿的手,轻轻拆开看了看,见已经结痂这才放了心。
李瓶儿被弄醒,睁眼迷迷糊糊地问:“天亮了?”
“呵呵,”西门庆轻声笑,“早就大亮了。你饿了没?起来吃些东西再补觉。”
“嗯。”李瓶儿坐起身,伸了个懒腰,“儿子们呢?”一面扬声喊丫头进来。
绣春笑眯眯地进来:“老爷和六娘醒了?今日我们也起迟了半个时辰。厨房已备好早饭,我先伺候六娘梳洗吧?”
李瓶儿一边下床一边问她:“晏哥儿用过了没?那几个小的呢?”
绣春:“都用过了,这会儿在花园里玩。您放心,丫头小厮们在一旁看着。”
西门庆见李瓶儿起了身,自己也不好再赖床,一边穿衣一边喊绣夏打水来。
洗漱过后,正坐在桌前用早饭,忽然玳安走来报说薛嫂来了。
西门庆一边吃饭一边漫不经心地问:“她来干什么?是不是拜祭月娘的?人都下葬了,她怕是来得晚了些,你随便招待一下就是了。”说完夹了一个卤鸡爪给李瓶儿,柔声劝,“多吃些,补补你的手。”
玳安一脸为难地站在一旁,既不答话也不肯下去。
李瓶儿看他一眼,转头劝西门庆:“老爷,说不定她有要紧事找你。你快些用完去看一看,上门总是客。”
“嗯。”西门庆能听得进去她的话,几大口扒完饭,嘱咐李瓶儿,“把这盘鸡爪全吃了,我去看看就回来。”
薛嫂见了西门庆,先跪下磕头,流了几滴泪怀念月娘,满口都是月娘如何贤良如何好性子,然后又笑着要给西门庆做媒,道:“大官人如今后宅空虚,做着这么大的官,怎能没个正房娘子帮着打理后院?我这里正好有一位官家小娘子,刚十九岁,年龄虽大了些,但人品相貌没得说……”
“停停停!”西门庆不耐烦再听下去,板着脸道,“月娘刚死,你就走来同我说这些。”
薛嫂讪笑一声:“大娘那么好的品性,怕是也不愿意您屋里连个正房娘子都没有。女子都能改嫁,大官人又何必……”
西门庆挥挥手,语气沉痛:“你不要再说了,我决意为她守孝一年。”
“大官人真是仁义!”薛嫂满口赞叹,下了死力劝他,“等一年也不要紧,我回头同那家人说说,可以先定下来……”
“不谈这些不谈这些,”西门庆再次打断她的话,一面喊玳安,“快送薛嫂出去。难得她有心上门哭月娘,你拿一匹白绢孝布给她。”
薛嫂顿时不敢再劝,一想到上门一趟就得了一匹布,心里又欢喜起来,忙不迭地跟着玳安出去。
西门庆回到小院,见李瓶儿正坐在榻上喝茶,他走过去坐下,状似无意地问:“你猜她找我有什么事?”
“什么事?”李瓶儿提起茶盏替他倒茶,笑吟吟地问。
西门庆紧盯着她的脸,声音不疾不徐:“她来给我做媒呢,说哪能少了正房娘子,要给我介绍一位官家小娘子,刚十九岁……”
李瓶儿一听,心中发冷,抖着手倒好一杯茶,放下茶盏时力度重了些,在桌面上磕出一声脆响。
她静静地看着桌面:“哦?那恭喜老爷了。”
“你看你,又口是心非。”西门庆心中畅快,真想仰头大笑三声。
他倾身握住她的手,直视她的眼睛。瓶儿的眼睛又黑又亮,如秋水似的,映出自己的脸,他看到自己的眼神特别真诚。
“瓶儿,你给我生了五个儿子,我心中……”他慢慢地说着,神态越发严肃认真,“多谢你。我也不说别的,你只记着一句:将来,府里再也不会进其他的女人。你若不信,我这就发誓:皇天后土在上,我西门庆……”
“我信你。”李瓶儿伸手捂住他的嘴,眼睫低垂,脸上娇羞无限。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到此为止,后边还有三章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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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3 章
吴月娘死了,葬礼办得隆重又盛大,轰动了整个清河县,来悼念的人不知凡几。
上好的棺木,120名道人日夜念经三日,西门庆在她嘴里安放了一颗硕大的东珠,灵堂铺张豪华,烛台香盒自不必说,光是四个手捧盆巾的纸人仙女身上都洒了金粉,摆在灵堂前光彩耀目。
每一个前来悼念的人都在心里啧啧称奇,暗道这家的大奶奶真是个有福气的。
人都死了,还舍得这般洒钱的男人不多了。
满府人的都在为她忙碌奔走,人人为她落泪,嘴里念着她的好的人不知有多少。
令她心心念念又倾慕不已的老爷也在她床前落泪,待客时一脸肃容,悲伤绕身,提起她的好就哽咽难言。她羡慕又憎恨的六娘李瓶儿,也在她的灵前跪了又跪,拜了又拜。
所有的人都在说,她这一辈子值了。
包括她的哥哥,吴大舅也在客人面前洒泪:“我妹妹能嫁进西门府真是天大的福气。可惜她福薄,早早去了。妹夫为她寻的这块棺材板,足足花了三百两呢!她的嫁妆箱笼也一丝不要,全还给我们吴家,听说还要为她守孝一年。这样的福气,哪里找去?”
吴月娘是十八岁那年嫁给西门庆的。
她爹还在世时,任清河县左卫千户,虽是个小官,也比街上的平头百姓强得多。他爹一心想将她嫁进高门,为家里谋利。
月娘比她姐姐长得好看,不过也只是眉目端正而已,远远未到人人争抢的绝色地步。
托了许多媒人说亲,不是这里看不上,就是那里不合适,就这么高不成低不就的把她拖到十八岁,过后她爹死了,家里由大哥当家。
恰好西门庆使人来说媒,想娶她做继室。
吴千户是个小武官,而且这职位还不能传给儿子,他一死,吴大舅和吴二舅就没了着落,急切地想给家里寻点进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