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好西门庆这个冤大头撞上门来。
彼时,西门庆虽是白身,但家资万贯,是吴大舅眼里的香馍馍。不说别的,光是西门庆应承下来的聘礼就让吴家两兄弟闪瞎了眼,忙不迭地就应了,生怕应得迟了,金疙瘩会飞到别人家。
吴月娘心里是不愿意的,虽然她爹官职小,好歹也算是个官家女儿。在这清河县,尽管比不上知县、守备、都监之类的,但也是这条街上有名的小娘子。
她喜欢才高八斗,温文尔雅的官家俊公子,比如偶然见过一面的知县家的大公子,可惜人家早就定了未婚妻。
西门庆的名声她听说过,是县里一霸,听说无恶不做,整日打马溜狗,流连妓|院,为人粗鄙不堪。一个白身,只是多了几个臭铜钱而已。
这样的低嫁,让她如何甘心?
当初她爹还在时,不知多少富户使人来说媒,她爹一个也没瞧上。谁知,爹一走,大哥就要推自己去做继室。
可是,她也没有办法,爹已经不在了,除了听哥哥的,还能怎么办呢?
她就这么带着满腹委屈与不甘,嫁了过去。
两位哥哥财迷心窍,将西门庆送来的聘礼贪了大半,只拿一些面上光的虚嫁妆打发她。
西门庆很满意这位继室,他虽然钱财无数,却独缺官职,娶了吴月娘就像身上多了一件锦衣,走出去也高人一等。
因此,也不介意对方嫁妆的多寡,婚后很是敬重月娘,处处给她脸面,赚来的银钱悉数放在她房里,想讨她欢心。
成亲当夜,拜过天地,揭了盖头,吴月娘这才发现她的夫君一表人才,闪人眼。
她的怨恨、惆怅被抚平了一些。
若他再有个官职,那就更好了。
婚后,西门庆将前头娘子留下的大姐儿放到月娘房里,托她教养。
那时大姐儿才四岁,懵懵懂懂,又不得老爷的宠爱,寻常无事都不会问一声。
月娘才懒得教她,不过是一个商户的女儿,教得再好又怎样?难道还能嫁进知县家?因此只派了丫头好好照顾着,再丢几本妇德让人讲给她听就万事大吉。
后来大姐儿长大,有人来说亲,月娘备了一份嫁妆。
凭良心说,大姐儿的这份嫁妆可比她当年嫁进来时强多了。况且,亲爹都不上心,她又何必多费银子多操心呢?横竖是要嫁到别人家的。
吴月娘对银子有一种执念,当初若不是家穷,她也不至于嫁给一个白身当填房。
刚成亲那几年,她面上恭敬,心里实则瞧不起西门庆,认为他除了有钱有相貌之外,一无是处。
一身的风流债,把妓|院当家,一个又一个的小妾迎进府。像潘金莲那样先奸后娶的货色也能进府,这让她心里很不痛快。
她从小熟读妇德,满口夫纲,贞静贤良,不嫉不妒,从一而终,这才是好人家的小娘子。
像潘金莲那样的人也能和她做姐妹,真是降低了自己的身份。
没承想,到了后来,老爷淫|虫上脑,和风|骚美貌的潘金莲打得火热,她差点成了后院的摆设。
她才是正房娘子,哪儿能让这样不堪的一个淫|妇压得死死的?于是,她不动声色地反击了几次。
幸好,老爷还是看中她官家娘子的身份,潘金莲闹到老爷跟前也没讨了好。
再后来,李瓶儿进府。
若说月娘对潘金莲是恨,那她对李瓶儿则是又嫉又恨。
李瓶儿是从京城高官家里出来的,见过的世面比她这个连清河县都没出过的穷官家娘子多多了。
李瓶儿的容貌仪礼无可挑剔,一举一动都是那么好看。她不像潘金莲,骚在明处,让人一眼就知道这是个以色侍人的货色。李瓶儿不仅有可媲美潘金莲的美貌,还比吴月娘的礼仪好。
李瓶儿性情温和,和睦待人,身边银数无数,随手拿一支金钗都是皇宫内造的,衬得月娘像个乡下人。
月娘想起了未嫁之前,有限的那几次出门做客。
同桌的小娘子都比她身份高,穿戴精致,头上的珠花是她没见过的,身上的首饰样样都透着精妙。她们只是客气地和她打招呼,却不肯多谈深交,因为她爹的职位实在是低,她能坐在这里已经是难得的光彩。
一看到李瓶儿,月娘就想起当年受到的折辱,要在佛前念许多遍经才能心境平静。
不过,李瓶儿有钱有貌又怎样?
现如今,自己才是正妻,她只是小妾。一日为妾,终身为妾。
李瓶儿生了儿子,吴月娘好不容易按捺下去的心又浮躁了。
西门家人丁单薄,只有大姐儿一个,谁生了儿子谁就是西门家的功臣。
况且,老爷又得了官,穿着官服,一身威严,竟然和当初月娘心中肖想的知县大公子的身影渐渐重合。
这就是她梦想中的夫婿,有官职有银钱,还有相当英俊的容貌。
可是这个男人现在不仅有她,还有李瓶儿,有潘金莲。
吴月娘感到前所未有的害怕。
她不再轻视西门庆,反而想紧紧抓住他的心,巴不得他眼里只有自己一个才好。
于是,她变得越发贤良,老爷喜欢喝酒,她就替他买酒;他喜欢粉头,她就认下粉头做干女儿;他宠爱金莲和李瓶儿,她能忍则忍。
可是,光这样是不够的,她必须得有个儿子,有了儿子,才算真正地站稳脚跟。
日夜难寐,左思右想之下,一狠心找薛姑子配了胞衣生子药。
那药腥臭难闻,难以入口,她还是咬牙吃下去,过后在佛像前虔诚地跪着,足足念了一个月的经。
从此,她越发信佛,喜欢听好人有好报的故事。
她想,她这么虔诚,佛祖定会原谅她的无可奈何。
她如愿以偿地怀上了,看过她肚子的人都说是个小公子,那是吴月娘这一生最欢喜的时候。
西门庆果然很看重她的肚子,一日两遍的询问,连潘金莲那个刺头也不敢惹她。
到底她和这个孩子没缘份,他没来得及睁眼就去了。
报应,报应啊!
月娘夜夜痛哭,在剪头发都是罪过的时候,她竟然偷服胞衣药,佛祖生气了,收回了她的孩子。
她诚惶诚恐,深感罪业深重,生怕报应不止这么一件。
她预想成真,老爷病好后就像变了个人。
把放在她这里的银子全部收回,连正妻的脸面也不肯给了。
月娘大受打击,她不仅没了儿子,没了银子,还没了男人。
可是她能怎么办?难道要去死?
到底还是姐姐说的对:男人赚的银子,不放在你这里也是应该的,你见过谁家是娘子掌钱?
西门庆英俊无匹,官越做越顺畅,月娘在他面前再也提不起一丝傲气,没休了她已经是万幸。
月娘失了心志,不再动心计处处谋算,只敢老老实实地守着正房娘子的名头过日子。
可是,到底还是忍不过,在咽气前,看着李瓶儿那张容貌依旧的俏脸,恨不能一把抓花,可惜力气不够,最后只抓了她的手。
不要紧,不要紧,你有儿子有男人,可是我才是正房娘子,到死都是。
我活着,你要站着服侍我。我死了,你要替我磕头守灵。
想做正妻?等下辈子吧!
☆、第 144 章
晏哥儿已经15岁,四个小的则分别是11岁和9岁。
晏哥儿在读书上没有弟弟们有天份,但他拳手功夫练得好,个头比他爹还高一寸,况且两人相貌极相似,李瓶儿多次将他误认为是西门庆。
这一日,晏哥儿穿着月牙色锦袍从外面大步走进来,李瓶儿正看着丫头们裁制冬衣,晃眼一扫,脱口而出:“老爷回来了。”
晏哥儿先闷笑几声,无可奈何地说:“娘,是我!你别整日只记挂着爹,好歹也多瞅我两眼,不要老是把我认错啊。”
“啊,这孩子。”李瓶儿愣了愣,“前些天刚给你爹也做了一件这样的袍子,还以为是他呢。弟弟们呢?”
五个儿子都像足了西门庆,不过那四个因身高差距,李瓶儿从未认错过。
晏哥儿:“在前边跟着先生读书。”
李瓶儿看看外面的日头,还没到散学的时候:“你怎么不读?跑进来做什么?”
“娘。”晏哥儿扯着她的衣袖,似撒娇又似央求,“我头疼,考功名的事情就交给弟弟们吧。我只要好好练功夫就行了,将来像爹一样当个武官,你就别再逼我读书了。”
“你呀!”李瓶儿伸手要戳他的额头,可惜够不着,晏哥儿机灵,立刻乖巧地矮下身子让他娘戳。只要挨了这么一下,呆会儿爹骂他的时候,娘才会救他。
西门庆忽然从外面走进来。
巧得很,他也穿着一身月牙色锦袍,手里摇着一把扇子,仪表堂堂,玉树临风。
得岁月优待,他和李瓶儿都没怎么变样,依旧男的俊,女的美。
和大儿子那张酷似他的脸相比,西门庆成熟稳重,晏哥儿则时常还泛着一股属于年轻人的稚气。
西门庆平静的心情在见到大儿子时消散无踪,立刻举着扇子要敲他的头,嘴里大骂道:“又逃学!我是怎么跟你说的?不求你考状元,起码也要识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