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车,苏阿细从包里拿出来一个小礼盒,里面放了一条深蓝色的领带。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打开给他看了一下:“虽然不是很贵,但是我也存了很久的钱才买的,你不会嫌弃吧?”
江垣特别高兴地收下:“当然不会。”
“那你就开心一点。”
“好,我开心一点。”
“你开心吗?”
“很开心。”
“你难过吗?”
“一点都不难过。”
苏阿细点点头,伸手用力地抱住了他。
***
江垣周末回了一趟家,上次韩意问起,他才想起来好久没有回过家了。
他最近为周野的事情忙得有点疲劳,好像视力度数又加深一点,戴着眼镜看褐色底板上的红色门牌号,如果不眯眼睛还是会出现重影。
江垣一边沿着坡路走,一边盯着越来越近的自家门牌,因为隐匿在高大的梧桐后面,所以看起来有点吃力。可是在看清33这个简单的数字之前,江垣突然听到警笛声,他视线飘开,停留在家门口的三四辆警车上面,一窝警察拉起了警戒线。
警察停得很密集,碾坏了围墙边少女般的一丛石楠。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江垣还不至于蠢到在这种紧急时刻送人头。他默默后退到大路上,然后才开始跑。
然而还是有眼尖的警察注意到动静,一群全副武装的刑警立马将他包围住。
三十岁出头的年轻警察捉住少年的手腕,眼神示意身后的小跟班上前,虽有犹豫,但最终仍然铿锵地挤出两个字:“铐上。”
54、结局「上」 ...
新闻概论, 江垣又没去。
他最近缺勤严重,苏阿细有点担心。
苏阿细和柳惠心坐在一起, 前面是白安安和乔景。
她把书翻开,漫无目的地看了一会儿。
乔景刷了一会儿微博,突然回头跟她们鬼兮兮地说话, “你们知道吗?南州今天开始封城抓人了。”
苏阿细抬了一下眼睛, 没有表态。
柳惠心问:“封城?什么意思?”
乔景说:“就是除了南州的车都不让进出, 现在全省的公安部都汇集到南州来了。”
柳惠心:“为什么要这样?”
“搞非法集资的一批人骗了老百姓的钱就跑路了, 不是有一些蠢货做什么理财投资吗, 说的好听, 就跟保险差不多,其实就是诈骗,交进去的钱基本打水漂。现在钱被骗没了, 一群人去公安局闹事……”
“这种东西都有人信?”
“对啊, 就是我们妈妈辈的那些阿姨,还有五六十岁的大爷大妈,一点辨识能力都没有, 总相信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你说现在钱要不回来怪谁?怪自己没脑子呗。”
苏阿细觉得这种事情应该挺严重的, 但是她仔细地想了想, 爸妈最近都不出去, 应该牵扯不到自己身上。
江垣的话……
她心口一紧。
乔景继续说:“我妈跟我说,我们家有个亲戚就做这个投资,一个老太太, 把她闺女给她留的养老金全都赔进去了,现在真他妈倾家荡产了,都准备抹脖子了。”说到后面,她的声音越来越低。
老师开始点人回答问题。
她们的重点回到了课本上,没有再讨论这件事。
下课之后,苏阿细刷了一会儿新闻。
在朋友圈看到一条,小姑发的——
“英行酒业等投资公司现因非法集资问题已全部崩盘,公安局正在加班加点,对相关对象进行稳控,处于一级备战状态,请大家尽量远离市政府,公安局,各相关投资公司门店等,避免受到不必要的伤害。尽量不要开车,防止发生大的交通堵塞……”
翻开对话框,从昨天中午跟江垣聊过天之后,两人就没有联系了。
苏阿细给他发了条微信,问他在哪里。
江垣没回。
她去搜了一下这个英行酒业,在铺天盖地的新闻里面,捕捉到出现频率最高的两个字。
江堰。
***
为了保江垣,江堰总归是要现身的。
他去自首的时候,警局外面挤满了媒体记者,他们的相机肆无忌惮地对着一个脆弱的少年闪烁,江堰从警车上下来,冲过去对着江垣面前的记者狠狠地踹了一脚。
“操.你.妈的,抓老子就算了,欺负小孩算什么本事!”
警察眼疾手快地把他拦下来。
江垣看着父亲被送进去,他对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声“爸爸”。
谁都没有听见。
东林那边的房子暂时被封了,江垣被爷爷接到另一处小高层住了一段时间,37层楼,苏阿细站在楼下都望而却步。
不知道这个坚强的男孩在那么高的地方,能不能抓住星星呢。
听起来还挺不错的。
她去过他的新家几次,但是都没敢上去,因为害怕他家亲戚在,苏阿细也没告诉江垣她去过。
江垣说,“以前的房间可以看到大海,现在这房间都能看到美国了。”
苏阿细看着两人的聊天记录框,酸酸地一笑。
只有一次,苏阿细走到楼下,特别想他,控制不住的想,想要抱抱他,她给江垣发了消息,江垣说:“我下去接你。”
树木在黑暗的夜晚发出可怖的响动声,苏阿细在一颗奶树旁边站了一会儿,突然意识到这树叶黏衣服,害怕裙子被黏上了,便往前跨了几步。
她走到空旷的广场上,才看到已经驶到眼前的一辆面包车。
从面包车上下来一行人,苏阿细惊得下意识躲进了暗处。
这群人平均年龄有四五十岁,每个人都全副武装,嘴里说着她听不懂的方言,从车上拿下来一袋一袋的工具。
最后扯下来一段很长很长的白幅,上面写满了血书。
“欠债还钱。”
苏阿细吓坏了,赶不及给江垣发消息:“江垣,你不要下来。”
江垣没回。
她打了一通电话过去:“我有点急事,得先走了。听话,不要下来了。”
而与此同时,江垣已经推开电梯的玻璃门,站在这些凶神恶煞的人面前,他有点失神。
“姓江的你出来!还我血汗钱!”
这些血红色的字,像锤子,凿在她的心口。
苏阿细红了眼睛。
江垣很慢很慢地走到他们面前,小声地说:“我没有钱。”
不知道从哪里扔过来一个酒瓶,正好砸在他的额头上,江垣没有躲,酒瓶落了地,他脸上的血液开始流淌。
江垣擦了擦脸上的血,越擦越多,越擦越多。擦成了大花脸。
算了。
算了吧。
这是他该还的。
既然有人觉得这是他还还的,那就是他该还的。
他低头,说:“对不起。”
苏阿细过去把酒瓶捡起来,冲着自己的脑门毫不手软地打下去一击,在一阵眩晕过去之后,她睁大眼睛冷冷地看着他们:“你们凭什么打他?”
“关你什么事啊小丫头,你也是他们家的人啊?”
“是啊,我是他们家媳妇儿,要打就打我。”
她把手里的酒瓶撒碎在地上,往前面走,双眼猩红:“你们的钱都是我骗的,打我好了。”
有人在队伍里喊:“别为难小孩儿!”
苏阿细透过眼睛里一层薄薄的雾看着这些形形□□的社会人士,“但愿你们这样的人,以后做错每一件事情的时候,所有的恶果都报应在你们的孩子身上。父债子还,你们都得认。”
人群中又有人喊:“警察来了,别闹了别闹了。”
苏阿细看着闹哄哄的人群散去了,转身看着江垣,他在石墩子上坐下了。
她走过去把他抱在怀里,摸摸他的头,良久之后,小声地说:“他们太坏了,我要把我的宝宝收起来。”
***
去医院处理了一下伤口,很显然江垣的伤势严重很多。
自己对自己下手,总是会留几分余地的。
反过来想,苏阿细只会觉得更难过。
有人选择在这个故步自封的圈子里面做困兽之斗,有人想尽早地跳出这个圈子。
可是他没有太大的本事,最终只跳在圈子的边缘之处,被一股偏执的力量拖拽着往回扯,让他孤单地迎接凶猛的豺狼野兽和妖魔鬼怪。
苏阿细希望能伸出自己无力的手,把他往外面拉一点,让阳光照在他身上,一点点就好,就足够了。
·
江垣没有说他不敢回家,但是行动还是看得出抵触的。
仍然是住在外面。
一进屋,江垣就急切地把苏阿细抱住。可是他只是抱着,什么都没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