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课。”
“晚上?选修?选修别上, 别那么乖,啊。”程秋水不以为然地搂着苏阿细继续走。
苏阿细给江垣使了个眼色,江垣便乖乖站在原地看着她们离开。
程秋水把苏阿细拎到韩意的车前,眼见那边韩意下来了,苏阿细突然吓得不行,她把程秋水的手从手腕上剥下去就跑掉了,“姐,对不起。我、我……我约会。”
程秋水跟在后面哎哎哎了半天,苏阿细跑得太快,一下子就没影了。
苏阿细急匆匆地撞上江垣的胸口。
她揉揉额头,看他一眼:“还来得及吗?”
“嗯。”
“几点的电影?”
“八点二十。”
“哦,走吧。”
苏阿细拉着江垣,战战兢兢地从另一个门出了学校。
坐上公交,她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突然意识到,今天的江垣有点沉默,她戳戳他的手臂,跟他说话:“我刚刚看到我姐夫了。”
“你姐夫?”
“我表姐男朋友。”
江垣挑眉:“哦,比我帅吗。”
“嗯。”苏阿细想了想,“身材比你好,气质比你好,看起来比你聪明,还比你高……比你高一个头。”
“……一个头??他有两米??”
“不知道,可能没有。但是人家看起来就是比你高一个头。”
“不是吧,我真的不矮,你别总是拐弯抹角地对我人身攻击。”
苏阿细看他一脸委屈的样子,笑了起来:“我就说句心里话就成人身攻击了,你也太玻璃心了吧?”
江垣仍然很委屈:“别人可以说我不行,但是你不能说。”
“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女人。”
“……妈呀!我鸡皮疙瘩!”
江垣:“切!”
***
第二天,江垣没有去上课。
苏阿细以为他就是日常逃课,但是听到男生群里面的一点风声。
她问陆铮怎么回事,陆铮支支吾吾半天才告诉她:“江垣去人家医院里闹事了。”
苏阿细心口一紧:“出什么事了?”
“他把人医院砸了。”
“……”
苏阿细赶到新城医院的时候,江垣的电话仍然打不通。
这个医院她是第一次来,看着排场还不小。阴雨天的氛围,让它显得有几分阴森。
从车上下来,她还没过马路,就看到江垣坐在医院门口的花坛边上抽烟。
苏阿细急急忙忙地付了车钱就跑过去找他。
江垣脑袋还没抬起来看清来人,苏阿细已经揉着他的脸左看右看,确保没有受伤,她才松一口气。
松完这口气,她笑了一下。
江垣:“笑什么?”
“笑你啊,自大狂。”苏阿细在他旁边坐下,看着他抽烟,两人各是沉默了一会儿,她问,“砸坏什么了?”
“没砸,别听别人瞎说。”
“那这消息怎么传出来的?”
江垣讪讪地摸了一下耳朵,低头说:“……没砸成。”
“现在什么情况?”
“我爷爷在里面,调解纠纷。”
苏阿细这才注意到医院门口停了几辆车。
江垣把烟捻掉了,烟蒂弹进旁边的垃圾桶,看看苏阿细,“你怎么过来了?”
“我怕你出事。”
“我能出什么事?”
“为什么不跟我说?”
江垣双腿叠在一起,无所谓地说:“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没什么好说的。”
既然他这样说,苏阿细也没有再问。两人静坐了一会儿,苏阿细说:“我那天回去,我爸叫我跟你分手。”
江垣顿了一下,声音弱下去,“这种时候就别刺激我了行吗。”
苏阿细说:“他们不喜欢你。”
他用指尖轻轻勾了一下她耳边的碎发,“为什么不喜欢我啊?像我这样又帅又可爱的男生现在还找得到吗?”
苏阿细笑起来:“你其实一点都没变。”
“还是变了一点的,”江垣也跟她相视而笑,“比以前更帅更可爱了。”
苏阿细苦着脸看他:“你也太不要脸了吧。”
“说真的,我要是女的,校花也轮不到你来当。”
“……呕吐。”
江垣把她揽到怀里,苏阿细被他身上浓浓的烟草味道包裹着,脸上,脖子上,衣服上,再也没有以前那股清淡的薄荷香。
还是变了一点的。
苏阿细说:“把烟戒了吧,省得天天呛我。”
江垣点点头:“我看看吧。”
“你不戒烟以后再也别亲我了。”
苏阿细感觉到江垣的手指轻轻地抚过她的嘴唇,他摸得很轻柔,弄得她痒痒的。苏阿细眉毛拧了一下,他低头吻住。
江垣没有伸舌头,但是他的张狂和蛮横仍然让苏阿细在这个吻里面变得心惊肉跳起来,她紧张地攥着他的衣角。
江垣牵着嘴角笑话她:“还跟我嘴硬是吧。”
“……不要脸。”
路边有刺耳的汽车鸣笛声,苏阿细警惕地离开江垣的怀抱,发现只是有人路过,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敏感多疑了。
苏阿细牵着江垣的手:“我以前不想毕业,也不想结婚。”
“为什么?”
“毕业了要工作,结婚以后……就不自由了。”
“嗯。”
“但是后来我看了一本书,书里面记录了一些孤寡老人一个人孤零零死去的过程,里面有两个老太太,七八十岁了,做着邻居,一个人生活着,碰到上门推销的人就觉得很温暖,最后却被人讹了钱。我觉得这样子无依无靠的老人很可怜,我不想变成这样的人。所以我觉得结婚还是有必要的。”
江垣苦涩地笑了一下:“我还以为呢。”
苏阿细看他:“你以为什么?”
“我以为是因为遇见了我。”
她想了想:“我不想毕业,是因为遇见了你。”
江垣没有问为什么,他盯着苏阿细看了好一会儿,扶着她的后脑勺,在女孩子干净的额头上印了一个吻。
江垣没有把整件事的原委告诉苏阿细,他也没有说出他的失望。
因为她一定会比他更加失望。
可是哪怕江垣不说,苏阿细也知道他心里有多难过。
他做的每一件事,她都默默地在看。
他做的每一个决定,她都会默默地支持。
爷爷调解完纠纷,江垣带着苏阿细回学校。
貌似,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在回去的车上,江垣闭着眼睛睡了一会儿。
他太累了。
苏阿细把自己的手帐本拿了出来,她仔细地翻看了上了大学这两年来的点点滴滴。还有和他相处时的每一份甜蜜。每一张电影的票根,每一张合照,甚至他对她说过的每一句暖心的话,都在这里面。
在手帐本的后面,加着大一国庆的时候,去上海的那张车票。
不知道曾经哪一天,也是把这张票翻出来,她在上面写了一个名字:“江垣。”
苏阿细看着水笔的墨迹,把它攥在手里,捏青了指骨。
干巴巴的一张旧车票,上面的铅字已经在渐渐地消失,这是她留不住的东西。以后她会去更多的城市,工作,采访,写稿子,全中国乃至全世界地跑。
她会从各种各样的机器里面取出新鲜的车票,然后再看着这些票上的铅字统统消失。可是即使知道这些,她此时此刻,仍然心痛不已。
本子里合着一张黑胶唱片。
唱片上有一句话,是过生日那次,江垣给她写的:“纵有千古,横有八荒。前途似海,来日方长。”
然而很遗憾,她的信念已经不再需要这些东西加持了。
她看到理想的永动机后面,巨大的齿轮艰难地旋转,没有了润滑油,仍然在生涩地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她宁愿从来没有人在她面前歌颂过什么,或者老师们义正言辞地告诉她,你们念书,就是为了以后能够朝九晚五地过上安然无恙的生活,领着足够养活自己的薪水,看起来过得还算体面。
没有蜡炬成灰泪始干,没有落红不是无情物,你没有铁肩,担不起道义。任何一个行业,都为了物欲而存在。整个社会,都是为了敲骨吸髓的资本市场而生。你要记住,这个世界是不会因为你而改变的。
这样的话,江垣也不会那么辛苦地想要为周野讨回一个公道,也不至于在满怀希望写完稿子之后看到所有的心血石沉大海。
有人对他们失望,看着一口黑漆漆的井,批判他们无能。
但是没有人知道,他们站在井底,周围的黑暗有多让人绝望。
不是失望,而是绝望。
江垣把头枕在苏阿细的肩膀上,她顺手揉了揉他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