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化了淡妆。
妆容让妈妈看起来很年轻,从好几年前就是这样,苏阿细觉得有个年轻的妈妈这一点让她很得意。虽然她从来没有去开过家长会。
妈妈穿一条灰白色的阔腿裤。如果不是高跟鞋撑着,裤脚快要卷到地面。因而眼下悬着的一圈碎边,让她走路的姿态显得有几分暧昧。
苏阿细“嗯”了一声,听见爸爸在楼下和奶奶说话。
妈妈往里面走,她想说她刚刚拖完地,要不要换一双鞋再进来。
可是苏阿细觉得自己嘴巴张不开,她根本发不出一点声音。鼻子有点酸涩,如鲠在喉。
她知道,有根弦断了。
连接着她跟爸爸妈妈的那根弦,在她小心翼翼地维护了很多年以后,终于还是断了。
妈妈走到客厅的窗户边,环顾四周,把窗户推开:“平时别总把窗户关着,得透透气。”
苏阿细走过去,把窗户关上:“下雨天,雨淋进来,地板会受潮变形。”
“哦,”妈妈往苏阿细的房间里看了看,“作业做完了吗?”
苏阿细说:“大学了,没有作业。”
妈妈被她提了个醒:“对了,上次说的转专业的事情,你自己放在心上啊,平时咨询一下身边的学长学姐,看看你们学校这个怎么转,有什么要求,该花钱的地方还是要花的,我跟你爸爸不会含糊。”
“知道了。”
妈妈在沙发上坐下来,把衣服盖在腿上,有些疲劳地打了个哈欠:“我是建议你学个金融方面的专业,你爸说法律或者酒店管理也行,小姑姑就是当律师的,你要是能学出来她帮你找找关系,学酒店的话,万一以后不出去就留在南州也能混口饭吃。你自己看看。”
苏阿细一味地点头,但她不太想留意父母的意见。
一家四口坐在一起吃饭,他们又抓着苏阿细的专业说事。
她闷头吃东西,突然想到了江垣,不知道中秋节这样的节日,对他来说是什么样的存在。
今天没有月亮,阴天,无法赏月,也没人愿意赏月。
父母在回家的第一天就急着走亲访友,害怕冷了感情。苏阿细在家里看了会儿小说,坐不住,出去走走。
她漫无目的,逛到一家冰淇淋店。
临近秋天,店里生意仍然不错。
她掏出一张五十块钱,揉捏了半天,盯着价目表看。
“抹茶味的冰淇淋。”
“好的,稍等。”
苏阿细拿了找零,往外走了几步,让后面的人走上前去点单。后退到屋檐之外,她才意识到,已经开始下雨了。
她摸了一把被雨水打湿的发梢,在手心抹掉了这一点湿润。
店面挺大的,店里有几个顾客。苏阿细打算进去多一会儿雨,可是往里面看的时候,突然与不远处的一道目光交接上了。
江垣坐在最角落的位置,靠在椅背上,看了看她的方向。
他对面坐了一个女生,短发齐耳,穿着最普通的T恤。
她顿时有点软弱,脚步悬在门槛上方,退了出来。
苏阿细突然想到了最近网络上很火的一句话:不娶何撩。
她觉得有一点可笑。
不是他可笑,是她自己。
是她自己太笨了。
店员喊了一声:“抹茶味的!”
“谢谢。”
苏阿细凑过去,接过冰淇淋,江垣已经没在看她了。
她背过身去,挖了一勺冰淇淋送进嘴里,这抹茶味,怎么这么苦?
江垣领着那个女孩子出来的时候,苏阿细手里的冰淇淋已经开始融化,她往旁边侧开一步,给他们让路。
跟在他后面的女生个子挺矮的,看着像初高中生的样子,无奈她始终没有转过脸来,苏阿细看不到她的脸。
她在这一刻,有了一种拿自己的容貌出去攀比的意图。
这很不厚道,她随即打消。
江垣招了一辆出租车,跟女生交代了几句话,然后把她送进车后座,和司机说送到哪哪哪。
他退到店门口,俯身用纸巾擦掉鞋上的雨水。
苏阿细挪过去一点,靠近江垣:“你怎么中秋节还在外面乱跑?”
他直起身子,把纸扔进垃圾桶,轻描淡写地答:“我不过中秋。”
苏阿细不动声色地用勺子搅了一下杯中的泥泞。
江垣说:“这雨下晚了,早几天也不用遭罪。”
“嗯。”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好像都没带伞。
江垣突然看着苏阿细,声音温柔下来,问她:“你今晚去吗?”
她说:“去哪?”
“小森林。”
苏阿细反问:“你去吗?”
江垣垂下眼睛,“你去我就去。”
11、靠近一点点「二」 ...
他们乘公交车去的。
雨一会儿就停了。
晚间的公交没什么人,整趟车都十分安静,江垣和苏阿细坐在后面,他长腿迈在过道,与她保持了一段距离。
开学以后,老板让苏阿细每周五去一次就行,平时随意。
反正她也不靠这个挣钱,她是去捡便宜。
逢年过节,大家都不爱混迹酒吧。
小森林的大厅少开了几盏灯,前台墙壁上字体的荧光灯也暗着。
一只熊本熊从场内跑出来,撞到苏阿细身上。她没留神,往后踉跄了一步,江垣正好从后面托了一把她的腰。
苏阿细把他的手推开。
想到冰淇淋店里的女孩,她几乎下意识地要离他远一点。
江垣被她触电般的排斥吓了一跳,他把手塞进裤兜,“进去吧。”
今天没有演出,酒吧不停止营业。
江垣跟在苏阿细后面进去,然而走过来的蒋渝芮却偏偏只看到他似的,猛地扑到江垣身上,大喊了一声:“柯洋!”
江垣捉着她的手臂把她推到旁边:“姐,我是江垣。”
蒋渝芮看清来人,抱歉地抓抓头发,笑言:“诶我怎么看你跟他那么像呢。”
她喝得脸色通红。
kk抱着吉他调音,嚼着口香糖,抬起头不经意地说了句:“可别,丁柯洋那么挫,江垣多俊啊。”
这句话戳着蒋渝芮的心窝了,她冲过去揪着他衣领就骂:“□□妈的,再说一遍!”
kk举双手投降,不敢吱声了,他从不惹撒酒疯的女人。
苏阿细:“她怎么了?”
kk食指竖在唇边,做了个禁言的手势。
苏阿细听他们说起过蒋渝芮的男朋友,他们是大学的时候认识的,蒋渝芮是外省人,在南州上学,男友是南州本地人,两人正常恋爱,到大三暑假的时候,男生跟一个支教团队出去了一趟,就再也没回来。
蒋渝芮四年前毕业,后来也就一直留在南州。
因为人间蒸发这种事情,真的太奇怪了。可能他后来也回来过,但是再也没有联系过她。
蒋渝芮放不下。
kk说:“据说是被人拉去搞传销了,反正现在肯定不在南州,一个一表人才的大学生,说毁就毁了。”
苏阿细惊讶:“传销?”
“嗯,”kk一本正经点点头,“在东城那边,现在被骗那儿去进传销组织的太多了,警察也抓过,抓不完的,跟邪教似的,一拨一拨。”
“为什么知道是传销还要去?”
“传销的哪会说自己是传销?就特会洗脑呗,说什么给你两年时间,一百块变一百万,说的跟真的似的。谁他妈不心动?”
苏阿细问他:“芮姐知道吗?”
“知道也就当不知道,丁柯洋回不来她有什么办法,起码人还活着她自己心里就得到点儿宽慰,如果能回来,真的,那也……”kk绞尽脑汁地挤出一个词语来,“不复当年了。”
江垣坐在蒋渝芮旁边跟她说话。
“人都是会变的,尤其是这个年纪的人,就算丁柯洋没摊上这事儿,就一普通的二十几岁的青年,出去混个几年,你就瞧他还能不能意气风发、根正苗红地回头,你没钱没权没爹,就得给上流社会的人当垫脚石,给人当个几年垫脚石,你说他身上会干净么。更别说他俩这么多年没联系,又不是高中生谈恋爱了,还特么你等我我等你的。”
kk冷笑了一声,往蒋渝芮那边瞅了一眼,“芮姐就是傻,看着精明,其实就是一傻逼。”
苏阿细懂他的意思,一个人身上一旦沾了点世俗气,就很容易被拖进市井之乡。
如果说普通人是摔进了泥坑,那这个叫丁柯洋的男人就是掉进了沼泽。跨出去一步,他要赔进去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