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上午的时间,王妃都闷闷不乐,想起昨日一夜的事来便是心烦。这些年对水溶堆积出来的怨恨一时间也不可能得到缓解。昨晚他和韩琦喝得那么热闹,真个宛如亲兄弟一般。王妃虽然眼见水溶的热情好客,但她的眼里劝都成为了他伪善下的一种隐藏。要她原谅真个男人,除非自己死了。
今年入冬早,也比去年要冷一些,到黄昏时竟然下起雪来。水溶换下他身下的大红羽缎,将一双木屐也脱在檐下。外面呼呼的挂着北风,屋里倒暖了许多。
又云端了热茶来,水溶喝了半盏茶,换了家常的衣服,心里想着好些日子没有见黛玉,因此略收拾了一下便往栖霞院而去。
彼时黛玉正在暖阁里和敦慧说笑解闷,突然报说王爷来了,黛玉一愣,待要说不见,仿佛又不合规矩。
因此便和敦慧来到这边的正屋子,水溶已经到了廊下。
敦慧探着脑袋看了一回:“这风雪怎么还没停呢。”
水溶的脸冻得有些通红,和敦慧说着话,嘴里冒着白气。
雪雁、含烟等很是热情周到,只有林黛玉脸上却是淡淡的。让座让茶,处处显示着她有意的客套和疏远。这让水溶心里有些不悦。
敦慧在中间插科打诨,加上她极喜欢说话,又爱模仿人,才学得马总管说话,屋里人都哄堂大笑起来,水溶拿这个妹妹彻底没辙了。
不免又取笑着敦慧:“明年你可就到及笄了,可以嫁人了。”
敦慧脸一红:“什么嫁人,我才不乐意嫁呢。我得和林姐姐作伴儿呢。”
黛玉微微一笑,心中却是有所动,要是郡主出了门,自己又该往哪里去?只怕真得到那时才能回扬州去。
水溶向这边投来目光,两人目光一接触,黛玉便知自己的心事被他给看穿了。
敦慧在此,水溶也无法向黛玉一诉衷肠,或许好些话到心中他已经说不出口了,他不知道未来两人是否还会有缘分,他更怕黛玉撇下他不辞而别,让他猝不及防。
掌灯时分,水溶还没走的意思,黛玉也不好拉下脸逐客,毕竟她才是真正的客人。突然飞雨来说:“王爷,顺儿求见。在院门外等着呢。”
水溶微蹙眉头:“我去见他。”
外面的雪已经小些了,顺儿弯着身子,冷得直哆嗦。好不容易盼到王爷出来,连忙禀报了。顿时水溶的脸便沉了下来,眉头紧锁,对顺儿道:“回去吧。”
于是又折回了院子。敦慧还在和黛玉一起说笑,也不知敦慧说了句什么,惹得黛玉差点笑岔了气。水溶看住了,他从来没有见过黛玉如此真心的笑过,一时深受感染。一脚跨进了门槛,笑问着敦慧:“歆儿说什么好笑的事,说来我听听。”
敦慧笑道:“这话哥哥听不得。”
“哦,这么奇怪,有什么话我不能听。”接着又向敦慧递了个眼色,敦慧心下明白,知道她哥哥必是有话要和林姐姐单独说,因此起身告辞道:“林姐姐,我先回去了。明儿再和你说笑话。要是明儿冷,我就来迟些。”
黛玉也起身来:“郡主用了饭再走吧。”
敦慧又看了一眼兄长,笑了笑:“不了,我不碍着别人的正事,免得留在这里让人生嫌。”于是扶了丫头回烟雨楼去。
第106章:闻噩耗
黛玉见敦慧郡主走了,便以为水溶也立马要告辞的,哪知水溶却坐了下来,并没有立刻要走的意思。一时弄得黛玉有些无所适从,只得勉强起来招呼。
水溶道:“我吩咐厨房做了几个江南的菜,一起用顿饭吧。”
黛玉心想他都布置好了,没有推辞的理由,只好答道:“好。”
不多时厨房里的掌事,提着个大食盒走了来。丫鬟们赶着布好了菜,两人并未同席,水溶的饭桌就在炕桌上,黛玉的饭菜摆在下面。
一盘西湖醋鱼、一碗糟笋、冬菇炖虾丸,汤菜是火肉白菜,都是江南的旧菜。黛玉见了它们,不免勾起思乡情怀。知道是水溶特意让人备的,心里微微的有些感动,只是又不好说出口。
水溶心里有事,只略用了一点,黛玉也吃得不多。丫鬟们捧了漱口茶来,又再次净过手。
接着雪雁捧了两盅茶来,黛玉坐在下首小小的饮了一口。
水溶此时才缓缓开口:“明一早,我陪你回荣国府去吧。”
黛玉微微的有些纳闷,她几时说过要回去,便直视着水溶。水溶长长的叹了一声,又垂下眼帘来和黛玉说:“顺儿来和我说,你们荣国府带出话来,说是老太太没了。”
黛玉瞬间呆在那里,犹如石化一般,直直的望着水溶,眼里只是不相信自己耳朵所听到的。水溶抬眼看了看她,叹息道:“节哀。”
黛玉道:“顺儿过来的时候王爷已经知道了,为何当时不说?”
水溶心想那时她还和水歆说笑来着,那么灿烂如花的笑容,他不忍去打破,但这事不能一直掖着,得亲口告诉黛玉,见黛玉询问,只好道:“才歆儿在这里我没说,她那人你是知道的,大呼小叫。再说你们在兴头上,我不好扫兴。也开不了这个口。”
这句体贴的话黛玉却没有听进去,她起身来,扶着墙慢慢回屋去,并不理会水溶。
水溶知道不能劝,心想倒不如让她痛痛快快的哭一场,于是也就告辞了。
雪雁进屋来,却见屋里一片漆黑,跟前没个服侍的人,连忙摸索着取了火镰,将灯台点亮,见黛玉和衣正面躺在床上。
雪雁上前一瞧,却见黛玉面色如纸,脸上泪痕未干,气若游丝,雪雁又不好劝别伤心,别哭。想着当初老太太待自家姑娘,比起贾家那正经的三个孙女还要好,哪一日不念叨几句。想起以前的日子,雪雁坐在床沿边,拿着绢子拭泪。
黛玉翻身坐了起来,和雪雁道:“将我素白的衣裳翻出来,明日好换。头上的这些珠翠也不能带了。”
雪雁道:“姑娘放心,我都知道,记着呢。”
一夜的北风吹得紧,外面的雪花静落无声。在梦里依稀看见了去世多年的母亲,正和她讲外祖家的故事,醒来时却见琼窗玉户,一片白茫茫的世界,是昨晚风雪交加一夜的结果。
不敢多耽搁,匆匆换了身衣裳,鬓边簪了一朵堆纱的白玉兰花。车子停在垂花门外,这一路还得走去。天空还在稀稀落落的飘着雪片,经过一夜的风雪,那干枯的树枝上,瓦沟里也薄薄的洒着一层雪片。地上也薄薄的堆积了一层,脚踩上去有些软软的。
水溶走了来,见黛玉罩着浅碧的缂丝披风,里面微微露出月白的袄儿,下面是一条素白的水墨字画的锦裙,装束和往日迥异,倒多添了几分清丽之感。雪雁怀中搂着一个玉色的包袱,小丫头撑着伞,一行人正慢慢的走着。
水溶微微的向她颔首,一路同往,直到了垂花门这边,水溶亲眼看着黛玉上了轿。这才回过身子上了自己的轿。
冬天备的是暖轿,有一脚炉,倒也还暖和。走了这一路,虽然不远,但黛玉觉得手脚已经冻得冰凉,轿里的暖意让身子也软软的。一路上外祖母的影子始终萦绕在脑海中,久久不肯散去,黛玉依稀记得昨夜还曾梦见她来着,还是旧时的样子,怎么就成了生死相隔呢。也不知贾府现在是个怎样的情景。
随着轿夫们的一路颠簸,行了好些街道胡同,最后总算来到了荣宁街。黛玉揭起帘子向外一瞧,街道上有扫雪的仆人,还要来往穿梭的奔丧的人,都是素衣素盖。
行不多远,黛玉先看见了宁国府那一连几间的大门紧闭着,又多了不多远,方是荣国府。朱红的大门已经胡上的白纸,灯笼也罩了白纱,下人们也都换上的素白的衣裳。黛玉心里一个咯噔。
赖总管见是北王府的车轿,连忙迎上前来,水溶坐在轿中未动。赖总管行礼问安,又请轿夫从正门入府,黛玉的轿子跟在后面。及至穿过了两层门,到了轿厅才落了轿。
接着便有人来打起了轿帘,黛玉抬眼一看,却见是个不甚眼熟的嬷嬷。雪雁也过来了,笑道:“姑娘,到了,请下轿。”
黛玉扶着雪雁弯着身子出来,她看了一眼,已经不见了水溶。当下正挂念着外祖母也没多想。
于是就有仆妇丫鬟婆子们来引着黛玉往内院而去,这个家黛玉住了好几年是极熟悉的。如今再次回来时,早已经物是人非。
婆子们引领着黛玉到贾母灵前祭奠,黛玉只看见了一个白花花的世界,外祖母的棺木正停放在白色的幔子后面。此情此景,触痛了黛玉,不免又让她想起亡故的双亲来,眼泪再也止不住。直到有人唤了一声:“林妹妹!”
黛玉微微一扭头,却见宝玉在跟前,穿着象牙白的袍子,手中捧着才点好的香,黛玉双手捧过,恭恭敬敬的行了礼,宝玉便又上前替了黛玉炷好。
黛玉觉得喉头哽咽,脸上只有泪痕,却不闻哭声。李纨出来说:“请林妹妹这边歇息吧。”
当下素云和雪雁过来请黛玉到后面的屋子休息。
府里出了这等大事,来来往往都是些忙碌的人。李纨和宝钗来回的吩咐做事,两人下来还显得有些手脚忙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