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听着紫鹃的话,思绪早就飘到了很远的地方。仿佛还在潇湘馆,依旧是满院子的萧萧斑竹,廊上的鹦鹉在学着她写的句子。回首之间,岁月已经悄悄的走远,雪白的院墙上只留下斑驳的痕迹。
第94章:感君区区怀
紫鹃来了又走了,连顿饭也没吃。黛玉见她倒比在贾府的时候出落得更好了,说话办事又精明了几分。心中暗暗的替她感到高兴,总强过在身边服侍,她也该活得精彩。
雪雁原本以为紫鹃不会再走,哪知也没说多少话,心里有些愤愤的:“姑娘当初就不该让紫鹃姐姐走?”
“为何?”黛玉回头看了她一眼。
“要是紫鹃姐姐一直在姑娘身边,姑娘心里也高兴些。既然知道了紫鹃姐姐如今在何处,不如让紫鹃姐姐进来吧。”雪雁巴不得能多一个人来分担自己的负担,虽然有了含烟和飞雨,但她们毕竟不能解黛玉的心。
黛玉却没答话,她将手上的书翻看了几页,又见斜阳穿过镂花窗户,穿透过雕花槅扇照进屋子来。倒真正的应了那句时“杜鹃声里斜阳暮。”黛玉放下了手中的书,走到窗户下,只见阶下的几丛芭蕉已经发出了翠绿的嫩叶来,墙根处更是冒出了些野草,一些不知名的野花也悄悄的探出了脑袋。
她顺口念道:“笑艳秋莲生绿浦,红脸青腰,旧识凌波女。照影弄妆娇欲语,西风岂是繁华主。可恨良辰天不与,才过斜阳,又是黄昏雨。朝落暮开空自许,竟无人解知心苦。”
她扭头看了雪雁一眼,只见她和飞雨正拿了熨斗在炕上整理衣服呢,也不惊动她们便掀了帘子走了出去。
只见斜阳满地,立于院中,耳畔犹有几声细长的女子的吟唱之声,黛玉心想莫非是哪家养的戏子在排演么。又疏疏落落的有几声丝竹飘进了耳朵,但毕竟听得不真切。
黛玉出了栖霞院,踩着一地的斜晖,踽踽独行。青石砖上拉着她长长的影子,显得有些孤寂和纤弱。
不知不觉中,黛玉来到了怡园。翠怜拿着喷壶正给廊下的石竹浇水呢,见黛玉来了忙放下了喷壶迎了上来,笑道:“林姑娘来了。”
黛玉忙问:“王妃在屋里吗?”
翠怜笑说:“林姑娘来得不巧,我们王妃去侧太妃那里了,说小爷身子不好,王妃过去瞅瞅。姑娘请屋里坐吧。”
黛玉听说便不准备进屋了,站着与翠怜说了会儿话,便就告辞了。出了怡园时,黛玉仰面看天时,只觉得西边的云彩一片片的摊开着,琥珀般的夺目。
不知觉的黛玉竟来到了侧太妃的院门外,门虚掩着,偶尔还能听见几声水澄的啼哭声,黛玉站了半晌却始终没有推开那扇门,跨进院中。又怕屋里的人出来看见她,因此踟蹰了一会儿便走开了。
黛玉突然想起探春曾说过,大户人家还不如小门小户的好,一家子也亲近些。家里人越众多,那些勾心斗角的事也跟着多起来。又想这座王府虽大,上下人口也有几百口,不过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却不多。最为主要的还是因为府里的男女主人,看上去不似外面所见的那般和睦,黛玉在这里住了这么久,也知道他们中间必定有事,只是不好打听。
黛玉不禁想起了那句“红颜未老恩先断”的俗话来。可王妃还年轻着,才不过二十来岁,远没有到色衰爱驰的地步,他们两人的问题到底是出在谁的身上呢。
黛玉没有往下细想,脚下的步子渐渐的放快了,一直来到了一座寂静的院落前,院门有一扇开着,她跨了进去。只见院中的梧桐树已经发出了新叶,只是叶片尚小,也还未成荫。
听得几声叽叽喳喳,寻着声音看去,原来燕子们已经南归了。燕巢筑在一个背风的地方,不会风吹雨晒,实在是个好地方。大燕子们正从外面衔了虫子回来喂巢里的乳燕,乳燕听见了大燕声音忙探出了小小的脑袋。此番景象倒有些动人,黛玉便就立住看了好一会儿。心想自己的的境遇倒有几分像是那失了群的孤燕。
看了好半晌,后来她提着衣裙拾阶而上,见门窗大开。跨进门槛,却见春柳拿着一柄拂尘,正在轻轻的清扫壁上挂着的那些字画上的尘埃。
春柳听见了脚步声,回头便看见了黛玉正站在门口,连忙上来赔笑道:“林姑娘倒好些日子没来呢,快快请里面坐。”
黛玉见春柳将一些字画已经收了起来,有些不解忙问她:“为何不挂上去?”
春柳笑说:“这是王爷吩咐的,说挂得太久了怕被风吹得发脆,又怕颜色不好了。又怕收着的那些发霉,所以得轮换着挂,今儿才收了些,还没有挂新的上去呢。”
黛玉想想也是这么一回事,便笑道:“姐姐忙吧,我随意看看,来取一本书。”
春柳听说自是不敢打扰,忙给黛玉倒了半碗茶,于是忙自己的去了。
黛玉在书架前来来回回,仔仔细细的翻着架上的那些书,从这头起,看到了后面,先粗略的挑了两本。春柳出去打水准备要擦地。
水溶此时却来了,春柳放下了水桶,连忙上前请安:“王爷怎么这个点来呢?”
水溶道:“难道我来不得?”
春柳赶紧摇头道:“不,奴才不是这个意思。”又偷偷的指了指里面,笑说道:“林姑娘也来了。王爷进去吧。”
水溶手上拿着两卷卷轴,此刻竟然犹豫起来,自从上元节回来以后两人从来没有见过面。这已是一个月的事了,不知她还有没有生气呢。该不该去碰这颗软钉子,要是她急了不理自己怎么办。
水溶犹豫再三,最后终于踏上了台阶,黛玉取了书正从里面出来,和水溶打了个照面。黛玉显得有些慌张,不曾想水溶就站在跟前,有些猝不及防。略顿了顿才要屈着身子去行礼,水溶一手扶着她说:“姑娘不用多礼。”
黛玉微微的垂着头,侧了侧身子让水溶进屋。
水溶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此刻竟不知说什么好。他将手中的卷轴放在了屋里的大案上,又赶着几步出来,却黛玉依旧站在檐下,并没有走。水溶心里有些窃喜,上前与黛玉道:“林姑娘还没用饭吧,不如一起用吧。”
“啊?”黛玉仰面看了水溶一眼,脸上有些微微的诧异。
水溶见她也没拒绝便道:“我们上花厅说话吧。”
黛玉道:“正好我也有事要问王爷。”于是与水溶一道而去。
显而易见,水溶的心情变得轻快了不少。他走在黛玉的左前方,步子明显放缓了不少,时不时又回头看黛玉一眼,与她说几句话。
“林姑娘拿的什么书呢?”
黛玉搂着书,却并没有将书递给水溶看,而是说道:“随便找了两本以前没见过的。不过忘云斋里还真有不少的好东西,好些集子也只是听过名号,却并未有翻阅过。正好有这样的机会。王爷放心,每一本书我都会小心爱护,不会弄损它。”
水溶莞尔一笑:“我还只当你生我的气,不肯见我。现在看来你胸中的气也消了,原来我也什么都不怕,只是遇着姑娘……”
黛玉害怕他下面说出什么来,急忙的打断了他的话:“王爷多虑了,民女不敢生王爷的气。”
水溶爽朗的笑了两声:“如此甚好,我也就放心了。”
黛玉跟着他的步子慢慢的走着,心里却在忖度自己要问他的话。从忘云斋出来,出了一穿堂,经过了一座罩楼,便来到了花厅。这一处位于王府的中轴线上,位于前殿后面的一处院落里。前面是花厅,后面几间屋子,连带着小书房是水溶平时的起居之所。惜月走来说:“王爷知道吗?听说小爷身子发烫,看着有些不好。可把侧太妃给急得,王妃也过去瞧了。”
水溶道:“我已经去看过,太医说不是什么严重的病症。小孩子哪个没有个头疼脑热。”水溶自然也担心弟弟的身子,但也不是什么大病也就没有怎么在意。又对跟前的小丫头道:“去各房请人一道来吃饭。”
几个小丫头领命分别去请。水溶又忙着分派别的任务,接着又有马总管前来回事。黛玉落寞的坐在那里,看来自己打算将事说完就走已经不可能了。
去请了半日,敦慧来了,南晴来了。侧太妃要照顾儿子来不了,王妃推说身子不好也没来。水溶知道她的心病因此也不深究。
敦慧见了黛玉倒也喜欢,笑嘻嘻挨着她坐在一块儿,坐下来后便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直到这边摆了饭菜来,敦慧拉着黛玉坐在一起。南晴过来与敦慧说:“郡主说要的那个东西只怕没了。”
敦慧眼也没抬:“没了就让人买去,我等着要呢。让绣兰去催过好几次了,也总是没个准信。我知道南嫂子事多,自然也不把我这点小事放在心上。得了,我还是打发个小幺儿出去帮我买吧,也不难为南嫂子了。”
南晴倒不好多说什么。
水溶走了进来,忙问:“歆儿又要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敦慧咂咂嘴道:“没,没什么。”
水溶笑道:“跟了林姑娘大半年,我看林姑娘的娴静才能,你是一点也没学会。”
敦慧扒拉着碗中的饭菜,听见她哥哥说她,连忙放下筷子与水溶分辨道:“林姑娘的才识我本来也学不来,再说我觉得现在这个样子挺好的。当初母妃走的时候让哥哥好好的照顾我,并没有说要你逼着我学这个学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