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元春身着薄薄绯红色纱衫,水绿色百花裙,坐在亭中下棋。看她自娱自乐的下完了一局之后,芝兰为她端上新茶,而后说道:“不是说那魏贵嫔伤了身子再不能有孕了吗,怎么这么快就有了?看不出来她整日一副清高的样子,原来也是个有心计的。”
贾元春娇滴滴的瞥了身旁婢女一眼,笑道:“御医的话,有时候也做不得准的。她到底年轻,中了毒之后陛下又流水似的给她送珍贵药材。如此将养好了,也不稀奇。”
芝兰有些担忧的看着面无忧色的贾元春,欲言又止。元春再次摆好棋局,嘴里说道:“有话便直说好了。”
宫中尚不算很热,却已经有蝉鸣声在响着了,整日呱噪得很。在不断响起的蝉声中,芝兰低声说道:“主子的身子……陛下来咱们宫里的日子也不算少了,可是,主子还是一直没有消息……”
抱琴坐在元春身后,拿着拂尘赶蚊蝇。此时听了芝兰的话,也有些忧愁的看向了一脸泰然的贾元春。“姑娘昔日在家的时候,亦是小心将养着的。冷水从来不沾,便是夏日里热得狠了,也只用井水冰一冰果子茶水罢了。照理说,身子是不该有什么问题的……”
只要是家里稍稍过得去的人家,未出阁的姑娘家都是小心安养着的,便是害怕以后生育会有影响。穷家小户的姑娘们则是管不了那么多了,大冬天的照样在结着冰凌的水里清洗一家人的衣服。至于以后?饭都要吃不饱了,且顾眼前吧……
贾元春雪白的春葱玉指捻起一枚黑漆漆的棋子,轻轻放进棋盘之中,道:“你们啊,管得也太多了,真成了两个小管家婆了。”
芝兰见主子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不由得有些急了,声音也提高起来:“主子不可不放在心上啊,这宫里,恩宠什么的都是虚的。今儿升了,没准明儿就降了。唯独自己的孩子,才是终身的依靠啊!”
看吧,连宫女都知道,皇帝陛下是靠不住的。贾元春忍不住笑了,道:“不要着急,这种事,急也急不来,不是吗?”
芝兰看了看元春,露出无奈之色后便将视线转向了抱琴,道:“要不要跟主子的娘家联系一下,弄些养身的方子进来?”
抱琴沉吟道:“此事也不是不行。虽然宫中禁止私相授受,但只是药方子而已,想来是不要紧的……”两个宫女的视线,齐齐转向贾元春。
贾元春摇了摇头,说道:“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并不是身体的问题,只是没到时候罢了。你们不必着急,安心便是。”
贾元春都如此说了,两个宫女也不好再劝,只得罢了。就在此时,凉亭前方种着紫阳花的花圃之后,转出一行人来。领头的那位,气度高华,正是魏贵嫔思梦。
虽说有了身孕,但她的装扮与从前并没有什么不同,脚上也依旧穿着高低鞋,走起路来摇曳生姿。倒是跟在她身后的宫女太监们一脸紧张,如临大敌的模样。魏贵嫔喜爱紫色,宫中人尽皆知。而她的气质,也的确适合各种深深浅浅的紫色。今日她身上便穿着一件浅紫色的宽袖窄腰银丝镶边的对衿纱衫,腰上系着一条深紫色绉缎褶子裙。一枚青玉佩压裙,佩上柳叶状穗子在风里轻轻飘扬着。
看见贾元春在凉亭中,魏贵嫔脚步微微一顿,随即便径直走了过来。贾元春站起身来,与她行了平礼。待身后宫女在石头凉墩上铺上了厚实的猩红色锦垫之后,魏贵嫔方才矮身坐了下去。
第53章 皇帝都是渣
看了看桌上的残局, 魏贵嫔笑道:“妹妹想要与姐姐手谈一局,不知可否赐教?”
贾元春闻言盈盈一笑,道:“求之不得。”
两人当下便摆开阵势切磋起来,元春棋艺不弱, 魏贵嫔也不差,两人正是棋逢对手, 不亦乐乎。不知不觉之间, 时日便渐渐流逝了。魏贵嫔的大宫女开始有些不安起来, 等到又是一局下完之后, 凑上前来轻声说道:“主子,这里风大,吹久了不好,咱们还是回宫去吧。”
魏贵嫔瞅了她一眼, 道:“哪里就能那么娇弱了?”
那大宫女陪笑道:“虽然是夏天了,但这宫里常年便是阴冷阴冷的, 不比外面酷热。再说了, 主子就算是不为自己考虑, 也该为肚子里的小主子想一想啊……”
轻叹了一声, 魏贵嫔意兴阑珊起来。放下手中玉石质地的白色棋子, 她对贾元春说道:“今日得幸与姐姐切磋,真是意犹未尽。改日姐姐得空了, 还请去妹妹宫里坐坐。”
元春笑着点头道:“应该的。如今妹妹身子要紧, 还请多多保重才是。”
目送着魏贵嫔一行人逐渐远去, 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之后, 贾元春方才说道:“你们看出来了吗?似乎,魏贵嫔没有当初进宫时那么欢喜了。”
芝兰道:“奴婢瞧着也是呢,看着有些个心事重重的样子。”
抱琴狐疑道:“怎会如此呢?她升了位份,又有了身孕,大好前途正等着她,为何却会这幅模样?”
元春道:“谁知道呢?兴许,有些怀了身孕的妇人会忍不住胡思乱想吧……”女人在每个月的那几天情绪都有些不稳定,也许,怀孕之后也是一样吧?她这样想到。
又过了数日,宫中传来消息,魏贵嫔搬进了淑妃的沁春宫。据说,是她自己向皇上请求的。
抱琴在贾元春面前说道:“也不知道魏贵嫔为何要如此行事,叫人看不透。自己住一宫不好吗,非要上头有个人压着才好?”
贾元春端起甜白瓷茶盏来喝了一口温热的清茶,说道:“也许,她是不得不如此做。”
抱琴不解:“主子这话何解?”
贾元春道:“听说,魏贵嫔的兄长,在淑妃父亲的手底下做事。也许,就是因为这个缘故也不一定。”
抱琴道:“如此说来,淑妃是拿住了魏贵嫔的把柄?”
贾元春道:“或许吧。”有一家子惯会拖后腿的家人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从前的贾元春可是深有感触。
天气一天天的热了起来,虽说禁宫中常年阴寒,但到了六七月里,却还是热得不行了。华安宫不远处湖泊里的荷花开得甚好,到了不甚热的清晨黄昏,贾元春总乐意去走一走,看一看那些或粉白或粉紫色的荷花。
这一日暮色降临之时,贾元春独自一人,又来到了荷花池旁边。走近了一看,已经有人先到了。肚子已经鼓起来了的魏贵嫔孤身一人,正坐在湖边一块峻秀的太湖石底下,看着湖中荷花发呆。
见此处只有她们两个人在,为避嫌疑,贾元春没有凑近,远远的扬声说道:“妹妹怎的一人在此?伺候你的宫女们呢?”
魏贵嫔转头看了过来,见是贾元春,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微笑来:“她们整日围在身边,我瞧着烦闷了,因此撇开人一个人来走走。”
贾元春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得道:“虽然如此,但如今妹妹身子重了,到底还是不要离了人才好。”
魏贵嫔点点头,笑道:“我省得的,姐姐放心,不过偶一为之罢了。”或许是明白贾元春的顾忌,她也没有起身走过来。两个人之间,隔着老长的一段石子路。瞧着,倒是有些滑稽。两人随意交谈了几句,魏贵嫔的宫女便匆匆赶来,搀扶着她离开了。
这一次会面,是魏贵嫔临生产之前,贾元春最后一次见到她。之后的日子,便听淑妃说她身子不大好,需要静养,几乎不出门见人了。但据贾元春的人传来的消息看来,魏贵嫔整日忧思过度,身子十分不好,几乎是药不离口。何莲琬对她十分尽心,亲自照看她的身子,还拿出自己珍藏的药材给她用来调理。皇帝见了这情形,对贤惠大度的淑妃娘娘赞不绝口。
知道了这些事之后,抱琴不解的问道:“淑妃为何对魏贵嫔如此尽心尽力?”
“真是个傻丫头……”贾元春说道,“魏贵嫔这个孩子,几乎算是给淑妃生的,叫她如何能不上心?”
众所周知,淑妃产下病病歪歪的二公主之后,这些年来就再也没有一点动静了。抱琴道:“淑妃也不是不能生,干嘛盯着别人的肚子?”
“要是自己能生,那肯定不会这样做了。”芝兰插言道:“淑妃如此行事,多半是能够肯定,她自己是再也不会有身孕了。奴婢听说,淑妃生二公主的时候,耗费了两日方才生了出来,嗓子都叫破了。虽然后来太医道母女平安,但如今想来,却肯定不是那么回事。据奴婢的想头,淑妃娘娘,多半是在那一次生产的时候伤了身子,却瞒着众人罢了。”
贾元春若有所思的听着,说道:“听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据我们安排在沁春宫的人说,淑妃这些年来每日都服用调理身子的汤药,对外说是体虚畏寒。如今看来,哪里是调理体虚呢,却是用来安宫助生育的吧。”
芝兰点头道:“奴婢也是如此想的呢,现在看来,她是自知无望,干脆将主意打到了魏贵嫔身上了。”
抱琴叹道:“魏贵嫔也是可怜,难怪她忧思过度得伤了身子。看她如今这幅靠药材吊命的样子,能不能平安生产,还是个未知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