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还没有等她继续在皇帝心里留下印迹,新人就已经进宫了。那么多的新进秀女,比她美丽,比她有气质,还比她年轻。她慌张无措,满心都是危机感,却无可奈何。她没有显赫的家世,没有惊人的才华,有的,就只有自己了……
正陷入自己的思绪中不可自拔,忽然前方隐约传来了对话的声音。其中那个男子的声音,似乎,是皇帝陛下?另一个娇软的女声却显得有些陌生,那是谁?顿了顿,殷碧箫放慢了脚步,轻手轻脚的来到一块布满青苔的假山之后,从缝隙中偷偷的看了出去。她的两个宫女看到自己主子的行为,不禁有些瞠目结舌,却也只能悄悄的躲了起来,不敢再上前了。
前方不远处,正上演着一出美丽邂逅。柳丝飘扬,新绿沁人。柳树底下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还有一位娇小美丽的年轻女子。男子自然是帝王无疑,而那女子身穿秀女们的统一服饰,只在衣裳下摆上绣了与众不同的花样,正是先前路过华安宫的那位最出众的秀女。却不知她怎么与其他秀女们分开了,又在这里遇到了皇帝陛下。
一定是故意的,这不要脸的狐媚子……殷碧箫心中恨恨的想到。
此时,那不要脸的狐媚子正一脸娇羞,满眼情意的看着君王,低声说道:“陛下怎么有兴致来这里走走?”
皇帝面带微笑看着眼前丽人,回答道:“朕不来这里,怎么能遇上你呢?”老大不小妻妾成群了,还学着民间浪荡公子哥儿调戏年纪可以做他女儿的小女孩,也不害臊……躲在假山里的人咬牙切齿的想到。
听了皇帝的话,那秀女顿时脸颊上飞起两朵红云来,柔柔的将脑袋低了下去,露出一截洁白如玉的脖颈。就连那肌肤上面细细的绒毛,都充满了青春的气息。皇帝的眼神顿时深邃起来,笑容更加真切了。
年纪越是见长,就越喜欢对着年纪轻的人。未必是对方有多么合他心意,不过是害怕年华渐逝,因此在别人身上寻找年轻的感觉罢了。这些秀女们带给皇帝的东西,是其他妃嫔们都给不了的。他最迷恋的贾元春不行,最知他心意喜好的淑妃也不行。但那并不代表,新人就能取代旧人的位置了。因为同样,贾元春和淑妃能给皇帝的东西,也是这些年轻的秀女们给不了的。
他富有天下,左拥右抱又有什么不对呢?无人可以在这一点上指摘他。
明白这一点的女子,是不会在君王身上寻求爱情这种东西的。
看着柳树底下拥在一起的那对男女,殷碧箫撑在假山壁上的手指不由自主的抓紧了。指间湿滑而冰冷,却是她抓了一手的苍苔。她的牙齿紧咬着下唇,咬得那片涂了胭脂的嘴唇都有些泛白了。强烈的危机感,再一次铺天盖地的朝着她袭来,使得她仓惶不安至极。
自从秀女进宫以后,陛下已经有多久没有踏足自己的宫室了?二十天,还是一个月?已经有妃嫔在私底下议论,自己这个宫女出身的才人,已然是失宠了。有家世的妃嫔们,陛下再是不喜欢她们,也会看在她们那些为官做宰的家人面上,偶尔去照拂一下。而她呢?没有了陛下的宠爱,就什么也不是了。那装饰华丽的宫室,跟冷宫也不会有什么区别。
她的前主子史容华在冷宫中知道了她现在的处境之后,只怕会得意的大笑起来吧?
看吧,即便是你将我拉下了马,你也不会比我更好过……
浑浑噩噩的,殷碧箫从假山里面绕了出来。等她清醒过来之后,发现自己正走在一条荒草丛生的冷灰色砖道之上。旁边朱红色高墙上的漆都已经开始脱落了,一派颓唐气象。
这是通往冷宫的道路。
身后的两个宫女,一脸的慌张不安。终于其中一个忍不住开口了:“才人,这是要去哪里?”
另一个也说道:“才人不是要去沁春宫吗?再不去,天色可就不早了。”
沁春宫?去那里又能有什么用……没有了利用价值的自己,不会再得到他人的重视了。没见这一向淑妃对着自己,已经是越来越不耐烦了吗?
脚步微微一顿,随即又再次朝前走去。绣着鲜艳的五色鸳鸯的莲青色高低鞋,踏在久无人迹的道路之上,发出有些嘈杂的声响来,显示着主人心情的不平静。两个宫女惶惶然的对视一眼,只得继续跟着殷碧箫朝前走去。所幸此处荒凉,应该不会遇到其他人才是。
走得额头上都渗出了细汗来,殷碧箫方才抵达了冷宫所在之地。破败的宫室静得可怕,好像并没有人居住在里面似的。只有凑得近了,方才能够听到里面隐约传来一些奇怪的声音。像哭声,又像是笑声。
冷宫只有正门那边才有侍卫守着,殷碧箫走的这一边是侧门,周围一个人影也瞧不见。踏上生着凄凄荒草的石阶,她将眼睛凑到门扇的缝隙中,朝着里面看去。刚刚才凑过去,忽然门里面一只布满血丝的眼睛就跟她对上了,吓得她惊叫一声,慌张的往后退去,险些摔倒了。门里面的人似乎对她的窘境很是满意,拍着手大笑起来。那笑声,莫名的令殷碧箫感到有些熟悉。
定了定神,她再次凑了过去。当她看清楚门里面披头散发的女人的脸孔之时,不禁呆住了:“主……史容华?”
第51章 白莲花起落
听到殷碧箫的声音, 门里面疯子一般的女人安静了下来。她猛的将自己的脸挤到门缝中,直勾勾的看向外面的人。
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啊!皮包着骨头,干枯苍老,简直像个年近五旬的人。那双眼睛里满是疯狂之色, 浑浊苍黄,再不见从前的半点风姿。若不是殷碧箫实在太过熟悉对方, 哪里可能一下子就将她认出来呢?
定定的注视着殷碧箫, 史韵蓉突然咧开嘴笑了起来。从前雪白的贝齿, 变得又黄又黑, 看起来显得很是恶心。也是,身在冷宫中,连饭都吃不饱,哪里还能有条件漱口呢?
看了对方半晌, 殷碧箫走上前去,开口说道:“容华?”
史韵蓉没有回答, 她从门缝里探出手来, 像是要抚摸殷碧箫的脸, 却被她躲开了。史韵蓉的手从前一直精心保养着, 白皙润泽, 伸直的时候还会出现十个浅浅的小窝。指甲留得长长的,修剪得整整齐齐, 每日睡觉之前, 都会用蜂蜡擦拭一遍, 以保持其亮泽。而现在呢?从门缝里伸出来的手又脏又干黄, 光秃秃的指甲缝里满是污垢,还散发出一股恶臭来。殷碧箫忍了又忍,终究还是退了开去,干呕了好几下。
一直沉默伫立着的宫女担忧的走上前来扶住殷碧箫,低声道:“才人……还要继续留在这里吗?只怕会被人看到,却是有些不好。”
殷碧箫默然了一阵子之后,站直身体从袖口里掏出丝帕擦了擦嘴,道:“……走吧。”
斜阳夕照,涂在朱红褪色的高墙之上,仿佛染上了血色一般。几只孤雁飞过天空,漆黑的几小点,飞快的就消失无踪了。走在寂静无人的甬道中,殷碧箫突然觉得喘不过气来,心胸压抑得厉害。她停下脚步蹲在了地上,捂住胸口大口大口的喘息起来。两个宫女慌慌张张的跑过来,试图扶起她。
“才人你怎么了……”
“主子你没事吧……”
殷碧箫觉得,自己是隔着相当的距离在看这个禁城。周围的宫墙殿堂都变得渺小了起来,俯身在灰蓝色的天空底下,不再庄严肃穆。而身在其中的自己,就更加渺小了,几乎像是蝼蚁一样。只要有人闲闲的伸出手指一捻,就能捻死自己。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低声自语道。站起身来推开过来搀扶她的两个宫女,她自行继续朝前走去。她的影子被斜阳拉得长长的,在积尘的砖地上蠕动着,像是某种阴暗而疲惫的动物。
没有去淑妃的沁春宫,殷碧箫回到了自己的华安宫。步入殿门之后,她诧异的看向贾元春那边。因为明明此时时候尚早,一直跟在陛下身边的大太监和宫女们却已经守在了那边的宫室之外。屋子里面,隐约响起了皇帝的声音。
原来陛下没有将贾元春抛在脑后么?竟然在有了新宠之后,还记得来看她。那么,自己呢?陛下可还记得有殷碧箫这一号人在日夜期盼着他的垂怜?
怔怔的在廊下站了许久,直到遍体生寒之后,她方才在宫女的小心提醒之下回到了自己的宫室里。她没有用晚膳,一直呆呆的坐在暖阁里头,坐到了夜深人静万籁俱寂之时,坐得自己的身体都麻木了。剩了半截的蜡烛突然噼啪一声爆响一个灯花,仿佛惊醒了她。她微微动了动身子,听到了自己骨骼摩擦发出来的细微声响。
又默然了一阵子之后,她蓦然站起身来,疾步朝着自己的寝室走去。来到黑漆描金的架子床后方,她在箱笼里翻找起来。不多时,便在层层叠叠的布料底下,找出一只不起眼的小木匣子来。她打开匣子看了看,仿佛烧了手一般,又手忙脚乱的将其放回了原处。
另一边的宫室里,嗅到皇帝身上带着的陌生的香料气息,贾元春心里嗤笑着,却不得不打起精神来敷衍他。宫中其他地方她也是安插了人手的,自然知道皇帝今天逛花园的时候遇到了谁。不得不说,那位名叫魏思梦的小秀女也是有心计的,知道能够轻易得到的,总是不会去珍惜。所以,她今日并没有侍寝。所以,皇帝来到了华安宫。如果换了是一位对皇帝有几分真心的妃嫔,知道了此事真相之后,怕不得恨死了那位魏氏秀女吧?幸好是她贾元春,面对这种有些令人犯恶心的事,还能够处之泰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