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了桃心梳,将如瀑的青丝挽起,梳成惊鸿归云髻,左右分别插五支赤金镶红玛瑙长簪,泛着金红色的璀璨光泽,发髻正中,横挽一枚凤凰展翅玲珑金步摇,凤凰口中衔着一串长长的流苏,末端的东珠正落在眉心,形如桂圆,映得人眉目妩媚娇妍,明艳不可方物。
理好发丝后,以水匀面,细心将纤眉画成春山远黛,脸上薄施胭脂,再用沉香水兑了珍珠粉,均匀抹在脸上,越发显得脸如银盆,肤光胜雪。
耳际垂着银蝶点珠坠子,流苏纤长,落至肩胛,婉转生姿,颈上常戴的金锁璎珞已经换下,另配了一串珍珠项链,颗颗如拇指一般大小,隐约有熠熠的光华流转,艳光耀目。
候一切停妥,房中的薛姨妈看着宝钗娇美的容颜,点头赞道:“我儿果然姿容出众,这副模样出去,无论是谁,都会惊艳不已的。”
说着,便拍了拍宝钗的手,眉头略微一皱,随即道:“你的心思,我心里是明白的,只是,刚才贾家的老太太打发丫鬟过来说了,让你今天不要过去,以免与北静王冲撞了,如今你逆言而行,岂不是拂了老太太的面子?”
宝钗含笑摇头,答道:“若是说这个,娘亲再不必担心,我只说丫鬟粗心大意,忘记将话传进来,掩饰一番,也就是了。”
抬手理了理衣襟,眸中流转出一抹炙热的光华,笑吟吟地道:“何况,只要我把握住这次机会,入了北王爷的眼,今后的日子,自然是青云直上,又何必去管贾府人的目光?”
闻言薛姨妈深以为然,不由得笑容满面,颔首道:“我儿思量周全,目光长远,这一次必定能够得偿所愿。”
薛宝钗带笑点头,郑重其事地道:“娘亲请放心,你的宝钗,绝不是碌碌无为之人,你就安心坐在这里,等候佳音罢。”言罢,便向薛姨妈颔首示意,便带着丫鬟莺儿,起身出了闺阁。
衣衫飘扬,莲步轻移,行走之际,薛宝钗神态款款,从容自若,一派稳重端庄,心中却又骄傲又期待。
今天,她要艳绝天下,让她的姿容,在瞬间迷人心神,震慑北静王的心魂。
出闺阁,红颜笑,青云之志,只在今朝。
因对黛玉已然倾心,对于贾府之事,水溶自是事事留心,时时关切,闻得宝玉抱恙,便立刻命人到贾府传话,说是要过来探望,以期能与黛玉一见。
进得贾府,依照规矩,自是先到怡红院探望宝玉,随行的人尽皆退出,水溶看时,见宝玉虽是脸有病容,眼底亦有淡淡的愁意,精神却尚好,显然并无大碍,便暗自点头。
免不得叙几句寒暖,水溶便含着笑意,问道:“上次见你时,还是极好的,怎么一个男子,竟这么轻易便生病了?”
闻言宝玉垂了半日头,方低声道:“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因那天林表妹回来,径直说了要与我决裂,又言身为男子,当自己立定志向,做一番事业,让我心里觉得不舒服,一时想不通罢了。”
听了这番话,水溶依旧淡淡而笑,面不改色,心中却是倏然一惊,这才知道,原来,黛玉不但才貌双全,见识明透,骨子里,更有着一份果断的决绝。
这样的性情,不但在女子中是少数,便是一般的男子,也不一定能做到。
平生不会相思,自见卿后,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日日夜夜,都只是佳人的身影。
这种滋味,只有情根深种之人,才能够深深懂得。
此生无处可去,只有见到她,听到她的声音,这一颗心,才能有着落,才不会再有度日如年的感觉。
心念这般一动,水溶便觉得相思再难耐,却依旧从容起身,道:“瞧你的神情,身体应该并无大碍,只是要好好休养才行,本王先走了,不打扰你休息。”
宝玉听了,连忙谢了水溶亲自来探望,便送水溶出房,自己再转身回来。
候步出怡红院,水溶便看向身侧引路的小厮茗烟,笑着道:“贵府的林姑娘住在我们那边时,与舍妹感情甚笃,临来时,舍妹给了几样东西,让本王亲自交给林姑娘,你领本王去一见罢。”
闻言茗烟自是不敢违逆,忙点头道:“林姑娘住在潇湘馆,从这里过去,是极方便的。”伸手指了指道路,笑了一下,随又道:“请王爷随奴才过去罢。”
正说着话,却有轻盈的脚步声传入耳际,随即香风习习,沁入鼻端,同时有一个端庄的身影落入眼帘,身侧随着一个青衣小鬟,琳琅款步而来。
她愈近,姿容越发清晰,但见她约莫十七八岁年纪,妆容精致,衣着华美,云髻峨峨,眉如翠羽,唇若点樱,肌如白雪,别有一番明艳美秀。
清风徐来,衣袂轻拂间,翩翩欲飞,将她衬得如初春枝头开得最娇艳的一朵樱花,让人砰然而生心动之情。
这女子乍然出现,又美艳至斯,在场之人被她的风姿震慑,一时讷讷难言,颇有些不知所措。
众人惊叹之际,水溶却是长身而立,神色淡淡,眉间眼底,并无半点惊艳之色。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他是用心如一之人,因为心底已经有了一个黛玉,心心念念,都只是她一人,再也没有其他女子的位置。
再怎样的姹紫嫣红,落入他眼底,都只是虚无,恍如不存在一般。
这样的男子,也许并不是世上最优秀最出众的,然而,因了他的专情认真,让他这个人,散发出高贵的气韵,反而更值得让人倾心。
在众人殷切目光的注视下,那女子眉心微动,眸中有得意之色,却是一闪而过,嘴角依旧噙着清浅的笑意,怡然如画。
这般稳重端庄,自是薛宝钗无疑了。
盈盈而立,落落大方,她的一双凤眸,却悄然凝在水溶身上,只看了一眼,就陷入了迷梦中,再也不能自己。
触目所及处,有清俊的男子长身玉立,剑眉星目,面如冠玉,身上一袭月白色的长衫,结一对瑞玉连环佩,素雅清淡,空灵轻逸,整个人却带着浑然天成高贵的气息,不必刻意修饰,便自然流露而出。
他的声音清越动听,仿佛能沁入人心底里,嘴唇的弧角相当完美,似乎随时都带着微笑。
说不出的清润如玉,似乎琴棋书画、花前月下的雅事,他都了解精通,让人觉得,倘若能陪伴在他身边度日,必定清逸优雅,赏心悦目。
道不尽的镇定自若,仿佛朝廷政务、安邦治民的大事,都尽在他的掌握中一般,让人从心底感觉到舒适和安详,觉得,无论遇上什么波折,只要有他在,应是一切安好。
不同于宝玉的天真幼稚,不同于哥哥薛蟠的莽撞粗鄙,眼前这个男子,意态从容,神色潇潇,身上隐约带着闲步庭院的悠然,和睥睨世事的清傲。
这两种气质,本是截然不同的,他却将两者综合到了一起,完美得让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宝钗睫毛轻颤,只觉得心跳得厉害,虽然早已经听说过他的翩然出众,却都不及亲自看到他时,来得震撼。
柔肠百转之间,宝钗勉力凝住心神,含着笑容,故作一副懵懂的模样,嫣然道:“听这番话,你必定是王爷的身份了,既是这样,民女该行礼才是。”
说着,便微垂眼眸,矜持行礼,婉声道:“民女薛氏,见过王爷。”莹然下拜间,衣裙在石阶上绽放开来,仿佛樱花徐缓盛开,风姿款款,直欲摄人心魂。
水溶却是不为所动,只轻抬右手,语意依旧清朗,却有着漠然的意味:“薛姑娘请起,不必多礼。”
徐徐负着手,随即道:“看你这副妆扮,应是闺阁小姐了,这可奇了,本王事先已经命人过来打了招呼,怎么如今还有姑娘出来走动?”
宝钗正在心驰神摇之际,并没有察觉他的冷漠,只当他是好奇罢了,声音中略有娇羞之意:“王爷思虑周全,当真让人心服,只是,民女住得远,并没有收到消息,又因惦记宝玉的身子,特意过来探望,冲撞之处,还请王爷原谅。”
说到这里,双睫微垂,唇边浅笑盈盈,眉眼弯弯,容色娇美到了十分,用天真无邪的语气道:“王爷风度翩翩,瞧着却很陌生,唔,我听宝玉说过,他与北王府的‘少年贤王’交好,想必你便是北静王了?”
水溶略略点头,眸光从她脸上飘过,只见她面凝鹅脂,凤眼含春,眸光中又是羞涩,又是钦慕,如冰雪的肌肤之下,隐隐透出一层胭脂之色,一股女儿家的羞怯之态,娇艳无伦,确是个难得的绝色。
美人当前,一言一语,亦是婉转从容,似乎没有半点破绽,水溶却在暗自冷笑,她的妆容这般华美齐整,一看便知道,很下了一番功夫,岂会是凑巧而来的?
身在权贵之地,见惯期盼攀龙附凤、妄想一步登天之辈,如今这女子打的什么主意,他如何会不明白?
这样利欲熏心的女子,纵然有无双容颜,纵然谈吐有致,也是庸俗到了骨子里,不值一顾。
而此时此刻,除了厌恶之外,他再没有别的感触。
两相一比,心里面,不由更加思念起黛玉来,如她那般淡看荣华、纤尘不染的女子,才值得人倾心,值得让人付出一切,去追逐她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