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秀眉一蹙,疑心来人是宝钗,口中语气不觉略重了三分,问道:“谁在外头?”
锦帘一挑,果然见宝钗探身进来,唇边笑意殷切,温声道:“听下人说,妹妹已经回来了,因多日未见,便特意过来瞧一瞧。”
见她悄然而来,却又不声不响地在外面驻足,探听自己与雪雁的对话,所行所为,毫无半点闺阁女子该有的底蕴气度,黛玉心中冷然,慢慢起身,有礼却疏离,似笑非笑地道:“如此,当真是多谢姐姐关心了。”
宝钗是善于察言观色之辈,自是看得出黛玉神色不虞,却也并不介意,自己在黛玉身边坐了,噙着笑意道:“林妹妹脸色红润,想来在北王府的日子,必定是极好的。”
黛玉略微点头,神色依旧淡淡,简洁地道:“还好,有劳姐姐惦记了。”
见她这般冷淡,宝钗不由有些无趣,沉吟须臾,便抬起头来,看了雪雁一眼,状似不经意地问:“刚才我好像听你说,北王爷给妹妹送了茶叶,可是真的吗?你们在北府时,是不是经常见到北王爷?”
经历这么多的波折,雪雁自是知道,眼前的女子,虽然无缘与水溶一见,却一直都极仰慕其人的出众风姿和泼天权势,自然不愿直说,只含糊地道:“原是那天去太妃房中请安,才凑巧与北王爷见过一面罢了,至于送茶叶什么的,不过是因姑娘要回来,才给的表礼,并没有别的意思。”
说到这里,便看着薛宝钗,眉底有淡淡的笑意隐现,随即道:“我与姑娘说什么,宝姑娘竟都是知道的,可见,宝姑娘必定早就过来了,为什么要等到现在才进来?”
听了这话,薛宝钗怔了一下,神色颇有些尴尬,却很快镇定下来,含着笑意道:“不过是因见你们在谈话,我不好打扰,如今反而让你来说嘴了。”
说着,便抬起纤手,拍了拍雪雁的手臂,敛了容色,声音中略有一丝低沉之意:“说起来,你本是林妹妹的丫鬟,我原本也不好责备你,只是,跟主子们说话,你怎么能这般没大没小?我劝你以后还是留意一些,不然,旁人不会说你没规矩,倒要说林妹妹不会管教丫鬟,影响了妹妹的名誉,那就不好了。”
闻言雪雁一噎,脸上涨得通红,低垂着眉眼,却是不敢再说什么。
因自己素来待雪雁如姊妹,如今见薛宝钗越俎代庖,出言教训雪雁,黛玉眉头一蹙,心中自是十分不乐意。
不过一瞬间,黛玉便抬起头来,带笑看向薛宝钗,泠然道:“宝姐姐想得如此周全,我心里很是感激,不过,我自认为雪雁所言并无半点不合宜之处,就算有,她也是我们林家的人,似乎轮不到宝姐姐来教训。”
听了这话,薛宝钗面子上颇有些挂不住,却依旧勉力镇定下来,笑着道:“我原是一片好意,才提醒雪雁,没成想倒惹妹妹生气了。”
说到这里,便抬眸望着黛玉,脸上已经恢复成一派悠然自若,随即道:“罢了,不说闲话了,刚才听妹妹说,这北王爷不但权倾天下,还极有才华,可是真的吗?”
听了这话,黛玉眸色微沉,心中暗自一叹,眼前这个女子,虽然经历了一场冷待,但对北静王之心,倒是一点儿都没有淡下来。
出身皇商之家,素来以大家闺秀自居,才色也都是极出众的,却偏偏时刻都不忘荣华富贵,利欲熏心,当真是俗到了骨子里。
因为心中厌恶这样的性情,黛玉自然没有好脸色,淡然笑道:“不错,这位王爷,的确是极出众的,不过,我想问姐姐一声,姐姐与北王爷,非亲非故,对于他,姐姐为何这般关心?”
宝钗面不改色,微微一笑,从容地道:“也谈不上什么关心不关心,不过是因为听说过他的名气,一时好奇罢了。”
说话之际,因见黛玉一脸的不耐烦,便知道即便继续留下来,也探听不到什么,只得道:“时候不早了,妹妹早些歇息,我就不打扰了。”言罢,便告辞着起身而去。
回廊蜿蜒曲折,宝钗行走其间,倏然有冷寂的寒风徐徐袭来,吹得满园枝头的残叶簌簌发颤,一派萧条的景象,连带着她的心,也是清寒一片。
虽然与水溶素未谋面,但因听说过水溶的风华、富贵绝世,他已经深深印入她的脑海,成为深闺梦里梦外,她心心念念的人。
于宝玉,虽然她决定,等到无路可走的时候,才会选择这个少年,可是,每天看着宝玉围着黛玉转,眉间眼底,都只看得到黛玉的存在,每每让她羡慕嫉妒,偏偏不可道与外人知。
在无人经过的回廊里,薛宝钗将手指深深掐进掌心,她想得到的,用尽了心思,依旧求而不得,而黛玉,却是轻而易举地进了北王府,轻而易举地得到了宝玉的心,拥有了一切,这让她,午夜梦回,如何不痛?如何不恨?
第52章:情错
黛玉去北府之后,宝玉朝思暮想,很是想念,不料黛玉回来后,却说了一番决绝之言,宝玉震惊之余,不但听不进去她的忠告,反而还越发郁郁,身体丝毫没有好转之意。
因他本是王夫人、贾母的心头肉,如今见他卧床不起,自是又紧张又担心,忙嘱咐紫鹃、袭人小心服侍,又让人延医调治,到怡红院探望之人更是络绎不绝。
宝钗亦十分用心,不但时常到怡红院来往,还特意备了一些珍贵药材,给宝玉调养身体,态度殷勤,让王夫人心生欢喜欣慰,对于金玉联姻之事,也就更加期盼了。
对于这些事情,黛玉一概不闻不问,更因自己已经下定了决心,自此绝迹于怡红院,只依旧品茶写诗、习字抚琴,怡然自得地过日子。
这般淡然自若,时间一点点流逝,不几日菊花残败,凉风渐起,转眼间秋尽冬来,天气也越发清寒起来。
因天气清冷,贾母已经免了晨省之礼,这天清晨起来,黛玉在窗下理好妆,便在潇湘馆里用了早膳,坐下与雪雁一同做针线。
雪雁一面低首刺绣,一面道:“听说怡红院那边,每天探病的,都挤不开身子,宝二爷可真是金贵。”
黛玉抿唇浅笑,淡淡地道:“也罢了,不过是因了那层身份罢了。”
正说着话,珠帘一掀,却是鸳鸯探身进来,含笑道:“刚才北王府的长史过来,说是北王爷听说二爷病了,要亲自过来探望,老太太打发我来说一声,让姑娘留在潇湘馆,不要外出。”
乍然听说水溶竟纡尊降贵,要过府探望宝玉,黛玉眉心轻挑,心中有些不解,却也不好多说什么,只点头道:“我知道了,有劳姐姐跑这一趟。”
鸳鸯应了一声,脸上浮现出喜悦之色,因拍手道:“素日里,我常听人说,北王爷虽然年刚及冠,身份却显赫得很,没想到如今他竟肯亲自来瞧二爷,当真又荣耀又光彩。”
对这些争荣夸耀的事情,黛玉一向都不在意,闻言不过轻挽云袖,一笑了之,这时鸳鸯因传完了口讯,要回去伺候贾母,便起身告辞。
候她去远后,黛玉起身推窗,见外面萦绕着淡淡的雾气,缥缈迷离,不由心中一动,这副景象,与当日与水溶初见的情景,倒颇有几分相似呢。
虽然历经波折之后,一颗芳心,已经淡到了极处,但在北王府邂逅的那个清润身影,却已映在了眉底心间,从此挥之不去,不能淡忘。
心绪迷离了瞬间,黛玉清醒过来,勉力将心头的悸颤压下去,含着清浅的笑意,徐徐道:“倒没有想到,北王爷竟也要过来,可见,他与宝玉的交情,的确是极不错的。”
身侧的雪雁出声一笑,声音中隐约含着兴奋之意:“只怕北王爷此行,并非只是为了见二爷。”
闻言黛玉一怔,回身看了她一眼,皱眉问道:“雪雁何出此言?难不成,他还有什么别的心思不成?”
见黛玉杏眼轻闪,烟眉含颦,凝着淡淡的疑惑,神色颇为可爱,雪雁心中越发觉得好笑,却也不好说出水溶此行,多半是因思念黛玉,才趁机过来的。
心念轻转间,雪雁便掩饰道:“常听人赞大观园构建新奇,我估摸着,北王爷除了瞧宝二爷之外,还想四处看一看罢。”
听了这话,黛玉沉吟须臾,便点了点头,道:“你说的是,多半是这个缘故了。”言罢,便丢开此事不提,重新拿起针线,静静绣了起来。
北静王水溶将至的消息,自然也传到了梨香院,传到了宝钗耳中。
碧纱窗下,盈盈而坐,宝钗对镜理妆,唇边不由自主绽出一抹期盼的笑意,上一次,因了水湄的缘故,未能与北静王相见,这一次,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机缘,她如何能不好好把握?
命丫鬟开箱启锁,宝钗比对之后,动手挑选出最华贵妩媚的衣饰,是樱红色的长袖宽身云裳,臂上搭着紫色的烟罗轻绡,挽迤丈许有余,透着繁迷的华贵之气。
下身穿一袭金色的望仙裙,质地轻软如云,色泽明丽如花,裙作百褶,以细如发丝的金银丝线绣成凤穿牡丹的花样,缀上星星点点的真珠,花心以各色宝石装饰而成,珠光流溢,如星光闪烁,似云霞流光,与金银丝线相映,越发显得贵不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