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跟随到河南府,水澜到了田中一看,那蝗虫可谓遮天蔽日,乌压压的侵没了百余顷良田。河南府的地方官听闻廉王亲自来,自然也陪在身边,不由叹道:“王爷请看,这样的情形已连续一个月,官府的存粮根本不够养活灾民,拨来的救灾粮款也是……哎。”
水澜见他话中无奈,已知下拨的粮款必定短缺,安抚道:“无妨,本王会上疏陛下奏明此事。只不过远水救不了近火,当务之急还是应该灭蝗救灾。”
那官员见坐间还有许多乡亲父老,不便明言,走向水澜耳边说了两句:“王爷不知,这里的百姓很是迷信,决计不肯灭蝗,况且这蝗虫灭之不易,先前我们试过都不甚理想。”
水澜听了,似是不以为意的笑道:“无碍,数年前安徽府蝗灾,本王曾亲身经历过,自有良策。你们将当地的百姓暂且撤离,好好抚恤一回,咱们再来商讨。”
饥荒闹得利害,由官府出面的迁徙阻力倒不是很大,不出几日便安排到邻近去。等空无人烟后,水澜命人在田地中持铁锹挖一长壕丈余长,三四尺深,筑起火堆,蝗虫喜热扑火而来,瞬间烧死泰半,或用石灰水煮之,再行掩埋。
试验了四五个村落以后,水澜上疏永庆帝施行推行,强制地方灭蝗烧杀,如若违抗必严惩不贷。同时监督拨款救灾,保证受灾百姓的饮食生活,从根本上缓解了赤地千里的蝗灾。
过了一个多月,阴雨连绵,蝗虫驱退,河南府的庄稼复生,当地百姓莫不欢天喜地,载歌载舞,水澜也由此得到了一片赞誉之声,声望日隆。
黛玉看在眼里,欲与水澜一般知行合一,便常与众官民妇人交谈,一时体会到民生疾苦,心中更为敬重得意。
永庆帝虽然准了水澜的驱蝗良策,但在蝗灾过后,也没有开口请他回朝,却说辅国公督办有力,赏赐无数,黛玉不由暗自不忿,狠啐了一口:“这没心肝的东西,你之前还那样替他着想,要是没你主张灭蝗,还不知祸害成什么地步。”
水澜正躺在塌上看书,听了夫人的话,越过书页瞧了她两眼,笑道:“夫人何必生气,我那里是替他想,不过看百姓受苦。照辅国公那个意思,皇帝要么是德行有损,要么是有多大味儿才能把蝗虫给招来?亏他那猪头脑子想得出来!”
黛玉听说,不觉笑得两手捧着胸口,唉哟一声说不出话来。
作者有话要说: 回来惹,想我了吗!
第61章 第六十回
一展眼到了金风送爽的季节, 是日水晗正专心对付着一个老乡送来的烤红薯,黛玉一面做针线,一面又将素日所喜的诗词教与她念。
水晗摇头晃脑的跟着念,竟大似黛玉素日吁嗟音韵, 只是她人小腿短,还没小桌几高, 看起来未免有些滑稽, 紫鹃春晓等在旁听了, 都笑起来。
只见一个婆子走来, 请问黛玉说:“王爷请夫人和小郡主到外头坐坐, 乡亲们合请了小戏班子演豫剧。”黛玉答应了,带水晗出去。
此时正值风清月朗之季,等水澜和黛玉都入席,便听八角月琴弹拨, 悠扬明快,妆扮的红脸齐眉,敲锣打鼓的上场,在戏台上唱演坐打,行腔铿锵有力, 酣畅淋漓。
黛玉在贾府中也常看戏, 却是头一回看地道的河南梆子,点了一出《香囊记》并《审诰命》一起,指与水晗那个是小旦,那个是小生, 唱的是些什么,孩子原本爱热闹,水晗更喜的手舞足蹈起来。
须臾乐止,小香芋到了午觉时刻,于是奶娘来抱走。水澜因带着黛玉四处散散,正走山前树下,盘桓了半晌,黛玉又问这是什么树,这是什么石,这是什么花。
水澜一一答复,竟无一错漏,众乡亲不由惊讶,暗想道:难为这样尊贵的皇城人,还认得出咱们这儿的贱东西。可见在这金门绣户里,还有一两个惦记外头营生的大官儿在。
因有几分酒兴在,又有如此音乐穿风度林,甚令人心旷神怡,便命取了一支紫竹箫来,吹一曲以娱黛玉,讨个欢喜。
黛玉坐在树下石墩,耳内听一片优美箫声,树梢又透过一阵清香来,不禁想着:如今可以随性任意,诸事王爷多有照应。若能择一处山明水秀,从此归隐桃花源,不理朝政俗务才好。但当真如此,以安澜胸怀丘壑,难免不得一展抱负。
当下抬起头再瞧,见水澜这般很风流的人品,复想永庆帝、北静王和辅国公等人作为,又想:虽说天下非一人之功可改变,然而交与这些人去混治,有多少无辜百姓受苦,那里还有安居乐业,河清海晏之盛景?
一壁在思想,恰好看见有妇人走过来,羞手羞脚的不敢近前,黛玉会意,于是款款的站起身,上前与两三个村妇殷勤了几句。
原来是见黛玉给水澜打的穗子极好,来请教城里的打法和花样儿,顺便带了布条口袋装的新鲜瓜果,因说:“不过是些玩意儿,供贵人们尝个鲜。其实,要不是王爷来了,这饥荒非闹死人命。”说着,便擦眼抹泪。
黛玉心下叹息,命紫鹃将两包干净的小毛衣裳和瓷坛子抱来,分给了她们,笑道:“姐姐们别嫌弃,本是我和香芋儿在京里带来的衣裳,没穿过三四次,拿回去晾晾,料子全是好的。另外两个小瓮,是我送孩子们吃的蜜饯点心,还有绢布包着的花样子,都是南边儿的样式。”众人推了一回,奈何黛玉坚持,只得收下自去了。
却说两人携手回至屋里,黛玉回头看见案上的笔墨尚未收好,拿起来翻看了一遍,原来是水澜临摹的碑帖,不免也鼓起兴致,向箱中将自己带来的短琴拿出,“仙翁、仙翁”的调上弦,轻抒细腕,素指翻飞,随即抚琴操演起来,一壁悄唱低吟。
水澜在外轻轻掀了帘子进来,自在椅子上坐着静听,甚觉音调清韵柔雅,不复当初的孤切悲戚,不由大为宽慰,思忖着:人道以曲度人,夫人这时心境已改,百样遂意,果然与从前不同,实在可喜可贺。
奏完,水澜不觉拍手而笑,赞道:“夫人好雅的趣味,这两韵合成在一道,不如和我一起吹弹一首。”
黛玉微微笑着,低下头又弹起来,水澜的箫声随即合入,两者犹似一泓清水交融,甚叫人心动神移,绕梁三日不绝也。
一曲终了,两人不约而同的把眼一抬,相视一笑,黛玉脸上的颜色透出了妩媚娇羞的红晕来,真如明珠莹光,荡人心魂。
水澜一看,一阵的心跳耳热,凑上去亲了一口,哑声叹道:“说来奇怪,咱们的香芋头都快三岁了,玉儿还是和未出阁的少女一样,有一种不胜羞怯的风情。”
黛玉埋首在胸膛,听说了不觉笑得肩窝耸动,指尖点一点他的鼻尖:“就你这张嘴会讲话,难怪这里的百姓被忽悠得都不信蝗神了,快把你当活神仙供起来。”
水澜轻笑了一声,拿着她柔软如玉的手握在掌间,说道:“我何尝会说话?陛下可不就后悔当初错委了人。我虽然和他年纪相仿,到底算是他父辈的人,现在一见我倒跟大行皇帝一般。你们真以为他不明白,其实心里明镜似的,就不愿意承认罢了。”
黛玉现在对永庆帝全无好感,听了便冷笑起来,言谈中盈着浓浓的讥诮:“你还替他分辨呢。这不就是过了桥不认人的行径,你是个再不可多得的乖人,对他甚为谦恭,一言一行均谨小慎微,明明比谁都能干,装得睁眼瞎一样,叫人鸣不平!”
水澜含笑摸着她的一头青丝,语气大有深意:“你想想,倘或换做你来当皇帝,一个出身比你高,才干比你好的人杵在眼皮子底下,再怎么谦虚小心,总也看不惯了。”
黛玉思索了一会,确实是这个道理,便有些个没精打采的,反问:“那若是王爷遇上了,该怎么办?”
“不知道。”水澜叹了口气,忽而正色道:“若换成先皇和上皇,恐怕要杀之后快,我要是想不步后尘,更不能放开手中这点权力。这么说,玉儿可明白了?”
黛玉本就聪明绝顶,如何还能不懂,口内便答应道:“你说的我知晓了。难怪你在折子中只说赐告准假,也不提辞官二字,皇帝又为何不顺势卸了你的官位?一个空壳的王爷身份,更不能兴风作浪方罢。”
水澜把玩着她手里的一只红宝戒指,漫不经心的回说:“夫人不知道,他忌惮的是我手中的羽林卫。”
羽林卫顾名思义,取其‘为国羽翼,如林之盛’之义,素为皇城的卫戍部队,本朝的羽林卫多取从军死事之子孙,教以五兵,人数共计有三千人之众,号有以一抵十之能。这支宫廷禁军原本该掌控在皇帝一人手中,但直到上皇那一代,为掣肘当今才把这一支宫廷禁军一分为二,羽林左令在上皇手中,右令在永庆帝这里。
上皇死后,水澜接替掌统羽林禁兵,永庆帝将左令赐予,方便督摄左右。不仅如此,其中设的从三品的将军和录事参军事等,都是他提拔上来的亲信,故而现在的羽林卫,实际掌控人却是水澜,这既是当初永庆帝的失误,也是水澜有所依仗之处。
黛玉点点头儿,因才明白他的深谋远虑,对永庆帝早有防范之心,说道:“你着实的多思多想,把皇帝整个人都看透了。依你瞧,咱们还会在河南府呆多久,方可会京城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