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澜摇头,含笑道:“他不是疯,聪明太过,性子太急。从皇后诊出男胎就开始造势,钦天监那番贵不可言的鬼话我是一句不信。咱们回京以后,皇帝一直用甄家和他打擂台,这大半年迫得也紧,可不就生了邪心。”
黛玉打量了他俊秀的侧脸两眼,忽然笑盈盈的揶揄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皇帝以为他自己是渔翁,依我看,得利的另有其人呢。闻人大人如今掌管两淮盐政,官拜户部尚书指日可待,楚大人深得帝心,前日已入了文华殿,王爷始终不露声色,已在六部中皆安插了人。”
水澜的声线清亮分明,似笑非笑的说:“古来帝王都喜爱玩弄平衡之术。道理很浅显,把握得好当然可驱策臣下,忠心无二,但若是只得皮毛,也容易聪明反被聪明误。”
黛玉不由捂嘴笑了,只见香芋练了一会手腕酸,便憋着嘴苦着脸,娇声娇气的先水澜哭道:“父王,晗儿累。”还适时的挤出了两滴泪,可怜兮兮。
水澜一瞧心就软了,还是黛玉撂下脸来,轻斥了一声:“就会对你父王撒娇儿,平时写两张都不喊累。”转头又朝水澜半是抱怨道:“全赖你,宠坏了她。”
水澜亲昵的抱起女儿,展眉笑道:“女孩儿贵重,多疼一些也理所当然。”
看着眼前的美好画卷,黛玉不觉满脸欢喜,随口无心的说道:“王爷好像特别喜欢晗儿,总说女儿该千宠万娇,怕不是口不对心,也在偷偷盼着一个男孩吧?”
谁知,水澜怔了一怔,俊容上有一闪而逝的黯然,随即又吊儿郎当的打趣:“浑说什么?自然是盼着子嗣繁茂,只是怕累着夫人罢了。”
黛玉脸上一红,便笑着把话岔开了。只是她向来心思细腻,虽然是惊鸿一瞥,可总觉得王爷那一瞬的表情有说不出的哀伤,让心底最柔软之处仿若被触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去看了战狼,很不错呢!
第64章 第六十三回
那日水澜的黯然仿佛天际一刹那的烟火, 转瞬不见。黛玉思前想后,终是没有启口探询, 暂且埋在心底而已。
从辅国公因举荐册封太子之事被永庆帝当面严厉申饬, 紧接着甄氏为首的老臣开始纷纷上疏弹劾, 如雪片一般堆叠在明德殿的龙案上,据说永庆帝看了几份便大发雷霆,发落了好几个孟氏的门生故吏, 有贬谪也有罚俸的, 一时间余波荡漾,没有一丝平息的意思。
不仅如此, 坤宁宫同样难逃牵连, 变得门庭冷落起来。相反, 甄妃的永和宫成了皇帝最常踏入之地, 宫中又本是捧高踩低之辈,自然争先恐后的去巴结奉承。
孟嫤妤倒还镇定,几乎无喜无悲的看着人来人往, 唯一只有黛玉带着水晗进宫时, 才能露出一丝温暖的笑意。
两人依旧谈讲些家务人情,水晗正抱着一只大佛手摆弄,孟嫤妤注目在玩得高兴的孩子身上,不由说道:“小郡主现在都四岁了, 妹妹没打算再要一个世子么?”
黛玉何尝没有想过这些,连凤姐都提醒过几次。然而这两年水澜忙于政务,有大半时间都不在京城, 他们虽好无奈一直怀不上。此番听孟嫤妤骤然提起,黛玉掩饰着微微的失落,半是自嘲:“妾身没有娘娘的好福气,实在愧对王爷。”
孟嫤妤瞅了她半日,忽然哎的一声长叹,推心置腹的说:“要说福气,没有比妹妹更好的。廉王爱重王妃,满京城谁人不知呢?说来只有姐姐羡慕你的份。”一面说,一面从暗格里取出了一张薄纸,笑得和婉:“妹妹还年轻,这是太医院配的坐胎方子,你回头算着日子喝两剂下去,或有意外之喜。”
黛玉点头接过,心中多少也有些跃跃欲试,盘算着或真可为小香芋添一弟弟,不禁含羞带怯。孟嫤妤见她如此,正要取笑儿两句,听得院门前有一群人进来,宫中管事的女官已迎出去了。
隔了一会还不见散去,孟嫤妤于是隔窗悄视,竟是带了一队内监侍卫密密的将坤宁宫围起来,并且见来得势头不好,不由顿生疑惑。黛玉同样暗自蹙眉,便见那女官满头是汗,匆匆回报:“启禀娘娘,外头来的夏太监说是奉皇上之命,恭请娘娘在坤宁宫中安心保养。”
话音刚落,唇边的笑随即泯然而去,孟嫤妤敛容清冷道:“还有什么话一并说了,吞吞吐吐的像什么样子。”
女官偷偷瞄了一眼皇后的神色,嗫嚅的出口:“皇上还说,以后不得传召,坤宁宫诸人一概不许踏出半步。”
黛玉听的一愣,孟嫤妤却不过“哦”了一声,便挥手让人退下了。转而又恢复了往日的宝相端严,向黛玉寥落的笑道:“瞧陛下的意思,大约是要将我软禁至前朝事完,咱们下回不知何时再见,还望妹妹多加珍重,早添世子开枝散叶。”
见状,黛玉不觉心头发凉,毕竟皇后才刚生下皇子,皇帝竟如此绝情。但现在多说无益,彼此嘱托了一回就去了,谁知这一去,却真的是诀别。
这里坤宁宫被变相软禁起来,一步不敢多走。不一时消息就传遍六宫,有惊讶万分的来探视也被拦住,又有素日一干与孟家不睦的人,见了更幸灾乐祸,都在背后嘲戏指点,坤宁宫内的人皆又气又苦,无奈却无处可诉,只得闭门度日。
为的这个,黛玉没少向水澜抱怨,愤愤不平道:“皇后母仪天下,为陛下接连生下两位皇子,侍奉太后和皇上无不尽心竭力。人道捉贼还得拿赃,为的这个莫须有的罪名,已经把堂堂皇后软禁于宫中,成何体统呢。”
水澜叹了口气,低声的开解:“这道理谁都懂。我冷眼瞧着,从上皇过世以后,咱们这位皇帝的疑心病越发重了,但凡触到一丁半点的皇权,就敏感的不得了,况且这次辅国公闹得难看了些,平白让皇后在宫中受苦。不过,太后是皇后的亲姑母,这事也不见得完全没转圜,看太后那儿怎么处置。”
太后初闻消息便是怒不可遏,但在宫廷生涯中浸淫数十载,当然察觉出永庆帝今时不同往日,少不得强自定了定心神,没有马上发作出来,但甄氏有孕风头正盛,落在太后眼里难免生刺。这天,永庆帝在前朝又借机训斥了辅国公两句,碰巧甄妃往寿宁宫中向太后请安。
甄妃来时太后正在梳妆,见甄妃到了也没停下的意思,反而慢条斯理的对镜整理,把梳好的发髻打开,让伺候的婢女用蘸着桂花水的篦子,一下一下轻柔的在篦头,重新绾上发髻,再插上一色的宝蓝点翠配东珠的首饰,折出一圈暗沉的光泽。
即使对太后的刁难心知肚明,但作为后宫中地位最高的女人,甄妃还是不敢怠慢分毫,挺着八个多月的孕肚依足规矩,躬下身请万福金安。
太后甚至都没看她一眼,只顾着望向铜镜中的人影,托了一下耳边的赤金翡翠耳环,不咸不淡的启口:“见到你这张狐媚子的脸,哀家就倒足了胃口,还那里来的万福金安。”捻着碧玺佛珠的手忽然一抬,向宫门边指道:“跪到外头去,没有哀家的懿旨不许起来,甭脏了这地儿。”
甄妃满脸错愕的抬起头,旁边的婢女已经叩拜求饶:“求太后娘娘开恩!咱们娘娘的月份大了,倘或龙裔有何闪失,奴婢们都担待不起。”
太后扬了扬眉梢,就有女官上前扇了两巴掌,那婢女的脸立现两道红肿的手印,方才听上头传来阴冷的笑声:“实在没规矩,果然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的奴才。左右不过跪一跪,那孩子又不是豆腐做的,还不出去?”
甄妃一跪下,早惊动了宫中侍女内监等众,也有生怕闹出人命的,忙不迭飞跑出去传到明德殿。于是永庆帝来时见到的境况,便是一丝明媚的晨光斜射而入,将甄妃的侧脸映照得更加艳丽如火,也不知跪了多久,两颧鲜红,香汗淋漓,却咬着唇硬挨着,也不唤人服软。
永庆帝的那颗心,就跟泡在醋坛子似的,瞬间变得酸软酸软的。再也顾不得许多规矩,迈步把她打横抱起来,头也不回的就向明德殿走,身后是惊慌失措的内监,见了这般情形都唬的没了主意,只能如实跟太后禀报。
如此,太后连永庆帝的晨昏定省都免了,下了懿旨在寿宁宫中拒不受礼。这消息一传出,连前朝都闹动了,需知世上至大莫如孝字,当今又一贯标榜以孝道治天下,如今却为一宠妃不惜开罪生母,难免落下口实诽谤。
一日,黛玉正坐着教水晗打络子玩,紫鹃突然走进来,眼中尚有泪痕,回道:“姑娘,方才传来一个信儿,皇后娘娘薨了。”
黛玉听了,只是呆愣愣的发怔,手里的络子掉在地上,眼圈儿一下就红了,颤声问:“消息可确实吗?怎么会的?还有二皇子在,皇后她……”
正说着,水澜也进来了,气色甚为凝重,拍着黛玉的肩膀说:“皇后没了,咱们一会去宫里。”一面说,一面又叹了口气:“这一年也不知怎么的,宫里接二连三的有丧事。紫鹃,你给夫人整理一下,免不得要耽误几个时辰,先备着点东西。”
黛玉早已哭得泪人一般,拭泪问道:“皇后好端端的一个年轻聪明的女子,没听有什么病患,怎么就不明不白的薨了?王爷可知道其中原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