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互相对视一眼,苏叶对黛玉行了一礼道:“二姑娘请放心,王妃有仙法护身,不用进食也无碍,而且王爷照料地比我们都还细心妥帖呢。王爷为了方便照料王妃,把外间的睡榻搬了进去,每天晚上亲自给王妃洗脚,早上起来还亲自给王妃洗脸梳头,从来都不让我们插手的。”末了感慨地道:“王爷待王妃真的很好,比那戏文里的痴情才子都不知道要好多少倍呢。”
黛玉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这简直难以置信,水溶竟然没有去书房休息,夜夜守着菁玉,她知道长期昏睡不醒的人要经常翻身的,不然会生褥疮,一晚上最起码要翻三四次,不仅如此,水溶竟然还亲自给菁玉洗脸洗脚,他可是个郡王啊,这世上有多少男人能照顾生病的妻子至此?唯有爱一个人爱到生命里才能做到这些吧。
灵芝木香石燕又七嘴八舌地补充了好些水溶照顾菁玉的细节,连清理床上的污秽也做过,只不过这事说出来不雅,恐污了林二姑娘的耳朵,几个丫鬟就很有默契地没提,令她们不解的是,王爷照料王妃到这种程度,却从不给王妃沐浴擦身,真是奇怪,他们是夫妻何须避嫌,后来几个丫鬟默默猜测,可能是怕把持不住?于是更佩服他了,王妃昏睡不醒,王爷守身如玉,戏文话本子里都没王爷这般痴情的人啊!
黛玉听完,既欣慰又感动,姐姐当年不想成亲嫁人,却还是依从父母之命嫁给了水溶,天可怜见,姐姐没有嫁错人,姐夫可谓良人,这下母亲也该放心了。回家后黛玉对父母兄弟说了她所听到的话,贾敏先惊后喜,对林海感慨叹道:“当年我还担心北静王府门第高,菁玉嫁过去不自在,没想到水溶能做到这份上,真是极为难得了。”
林海满意地点点头道:“是啊,常言说得好,患难见真情,世上男人多的是喜新厌旧,水溶还是郡王爷,能做到他这般的能有几个?咱们闺女有福气,熬过这一劫,就苦尽甘来了。”
北静王妃昏睡不醒,北静王日夜照料无微不至,满京城都知道他待发妻情深义重,便是有人有贾雨村那般的心思想趁机攀上北静王嫁女为侧室,也没人敢开口了,何况水溶还甚少出门,北静王府又拒不见客,连面都见不上,更别说攀关系了,便只能息了这份利用女儿攀附权贵的心思。
夏去秋来,很快到了中秋节,水溶陪北静太妃在王府花园的观景亭中赏月饮酒,没让丫鬟近前伺候,北静太妃道:“圣上今天打发人以探病为由给你送了东西,是你交上去的虎符吧。”
“母亲慧眼如炬,真是什么都瞒不住您。”水溶苦笑轻叹,在战场官场里摸爬滚打了两世,他知道帝王心思,便是最得皇帝信任之人,兵权坐大,未免功高震主,不得好死者比比皆是,除了保家卫国,他是不想再碰兵权了,但终究自己做不了主,生杀予夺都在皇帝之手。
北静太妃叹息一声道:“当今继位也有几年了,真正的大权还在太上皇手里,你是当今的人,这个时候怎么可能放你独善其身,你可有什么打算?”
水溶静默了片刻,低声道:“太上皇老了。”人越老越不想老,权力越大便越舍不得天下至尊的位置,是以历代帝王都追求长生不老,然而生老病死谁都不能例外,太上皇老了,已是西山落日,终有沉下去的一天,而当今,才刚过而立之年。
北静太妃沉吟道:“你是个有主意的,利害得失你自己心里明白,月满则亏水满则溢,权势不可太过,当今倚仗你,这分寸你得把握好了。”老北静王的死因她知道,太上皇将此事压了下来,一方面是为了皇家颜面,另一方面未尝不是在打压水家,她还是太上皇的堂妹呢都被如此对待,北静太妃对太上皇不是没有怨言。
“谨遵母亲教诲。”
北静太妃倦怠道:“好了,我也乏了,你回去陪陪你媳妇,今儿她生辰,虽不能过,也不能忘了。”
水溶早就想回去了,道了告退,急匆匆回到自己的院中,亥时将近,月至中天,皎洁如水,院中丹桂飘香,夜风微冷,水溶给菁玉裹上羽缎斗篷,抱她坐在放了软垫的轮椅,推着轮椅走到院中桂花树下,伸手将菁玉额边被风吹乱的碎发理到耳后,指尖抚过她闭合的双眼,轻声道:“今儿你生辰,本该带你出去玩的,进了趟宫就耽搁了,南山的庄子新挖了口温泉,明天带你去泡温泉。”
水溶掏出一个丝绦络子,系在菁玉腰间,“今天在宫里遇到了昌平公主身边的薛家姑娘,给了我这个平安如意结,说是给你的寿礼,你帮她进了宫,她倒还念着你的人情。”
“黛玉给你的寿礼我都让灵芝整理好收起来了,她给你做了身衣裳,针线挺不错的,等你醒了,就穿那件衣裳归宁,她肯定很高兴。”
“明玉来信问候,他在西京一切都好,他又要当爹了,他想要个闺女,大嫂却盼着是个小子。你看,咱俩成亲比他还早几年呢,他都有俩孩子了,咱俩是不是也得抓紧点了?”
水溶想起六年前菁玉曾说过,她不想嫁人的原因之一是不想生孩子,并不是为了谁守着不肯嫁,不过,这次她应该不会再有这种想法了吧,他们不用生很多孩子,一儿一女足矣。
“前儿又有人托太妃给黛玉说媒了,岳父岳母心里挂念你,说要等你醒了,亲自掌眼把关给妹妹挑夫婿,太妃就推了。”
“李若和崔容今天过来看你,她们教出来的孩子明年就能考童生试了。我挑了几个聪明的女孩子送到师父那里,二师姐亲自教她们学医,当今重开女医制,宫廷民间都有女医馆了,等你醒了咱们也开一个。”
水溶絮絮叨叨地说些零碎的事情,菁玉双眼闭合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回应,水溶说着说着,不禁眼中酸涩,水雾横生,蹲下将脸埋在菁玉的膝间,低低颤声道:“菁玉,你快醒过来,快醒过来啊……”
几个丫鬟见状各自心头一酸,连忙上前道:“王爷,夜深了,风也大了,还是带王妃回屋吧。”
片刻后,水溶抬起头,神色已恢复如初,起身推轮椅进屋,解了斗篷抱起菁玉放回榻上,石燕和木香端了热水进来便乖觉地退了出去,只要王爷在家,伺候王妃梳洗基本上就没她们什么事儿了。
金秋桂子落尽,清菊凌风傲霜,枝上抱香枯萎,又一年寒冬悄然而至。
屋里烧起了炭火,恐热气散出去,窗户只开了一条小缝,房间里待久了便觉得气闷不畅。可能因为魂魄不全的缘故,屋里炭火烧得再旺,棉被盖得再厚,菁玉仍旧身体发冷手脚冰凉,又无法吃药调理,水溶心疼焦灼不已,犹豫了一会儿,做了一件他想了很久却不敢做的事情,小心翼翼地爬进了菁玉的被窝。
水溶将菁玉侧身揽在胸前,冰凉的双手放在自己的胸膛上,用自己的体温来温暖她的身体,怀里的人已经沉睡了好几个月,水溶想抱紧她却不敢用力,生怕箍疼了她,下巴抵在她的额头上,鼻尖萦绕着桂花头油的淡淡清香,感觉到她的体温一点点回暖,心绪渐渐安宁下来。
两世爱恨纠缠三十余年,这是他们第一次同床共枕,却是在这种特殊的情况之下,她昏睡不醒,没有拒绝没有迎合,在水溶的怀抱里度过了于她而言最普通不过的一个晚上。
床边香炉里的返魂香轻烟袅袅,燃至天明而成灰烬,魂兮归来……式微,式微,胡不归?
水溶的睡眠一向很浅,这一夜却是两世以来最安眠的一晚,一觉醒来天光大亮,丫鬟们按照往常的时间送水进来,却发现房门紧闭,屋内寂静无声,应是没有睡醒,又蹑手蹑脚地退下去了。
水溶清醒后一睁眼,看到的不再是冷冰冰的墙壁,而是自己最心爱的女子,他舍不得放开他渴求了几十年的温存,如果她没有昏迷,也能像这样在他的怀抱里一夜安眠,那该有多好。
水溶搂着香软的枕边人赖床不想起,却陡然发现身体的某处不知何时昂首挺胸,隐忍多年的小火苗蠢蠢欲动,水溶飞快地从被窝里跳出来,疾步走到窗边开窗透气,冬日寒风倒灌而入,很快冷却了身上的温度,水溶静了静,才吩咐丫鬟端水进来。
这不是第一次了,他不是什么无欲无求的圣人,怎么可能没有冲动,然而现在不是时候,即使她接受了他,他也不能乘人之危,前世已经付出了死亡的代价,绝对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这是他对她的承诺,亦是她对他的信任。
水溶留恋拥抱菁玉入眠的温存感,冬去春来,天气回暖,亦夜夜拥她入睡。时如流水,整整一年过去,菁玉仍旧没有苏醒的迹象,等待菁玉苏醒的日子很难熬,同床共枕的夜晚既美好又难熬,等她醒了,他想,他大概会化身为狼吧。
又一年上元节如期而至,入夜后,水溶准备抱菁玉去庭中赏月,扶她坐起来披好斗篷,水溶忽然感觉到菁玉的手指动了动,浑身一个激灵,赶紧捧起了菁玉的脸,紧张而期待地看着,他日夜期盼的美梦终于成真,她睫毛在动,眼皮在动,嘴唇也在动,缓慢而艰难,但真真切切地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