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稍微站直了些,看向嬴政道:“先前的我不是现在的我,所以先前的我说的话并不能算数,南山侯反驳臣说,先前的猫亦不是现在的猫。所以猫打了我,我只能去找先前的猫算账。”
嬴政觉得这对话着实有趣,若先前的自己不是自己,那岂不是每时每刻都在产生一个新的自己。
君王先前的召令岂不是也不能算数?
若人人都用此诡辩来逃脱制裁,这个世界不就乱套了?
“如此诡辩,也难怪赵卿的猫儿会打你了。”嬴政笑道。
“大王,廷尉如此说,便是他不讲信用,分明是他唤臣九元阿姊,臣也接受了这个称呼,谁曾想他竟然反悔了,臣觉得九元阿姊……挺好听的。”赵九元在维护李斯和状告李斯中,选择了告状。
嬴政听后,面色古怪地瞧着李斯:“想不到李卿你……竟还有这……”不知名的癖好。
最后几个字,嬴政终究没说出口。
没说出来,不代表李斯自己领悟不到,他一张老脸涨得通红:“臣的确与南山侯义结金兰,可臣是长兄,方才只是开个玩笑罢了。”
“一把年纪了,还如此不着调,也难怪赵卿会让猫儿打你了,换做寡人,也得打你一顿才能解气。”
嬴政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但语气却毋庸置疑:“不能叫阿姊,更不能叫阿妹,不然成何体统?”
“这还不是得怪南山侯,从前臣都唤他赵兄,现在唤什么都有些不合适,可难为死臣了。”李斯嘟囔抱怨着。
嗐,还以为为得啥呢。
赵九元笑道:“斯兄,廷尉大人,吾名赵玄,字九元,阿元两个字不难喊吧?”
嬴政略微僵硬地摸了摸鼻头,要是赵九元知道自己在心里喊她狗狐狸,怕不是要跳起来打寡人。
“阿元也不错。”嬴政语气有些不自然,他与赵九元从来都是君臣,私下里从未有过如此亲密的称呼。
嬴政忽然想到二十年前,他还是赵国质子的时候。
他除了受欺负,也有过一段快乐时光。
那时候他上山下河,上树抓鸟,下田抓鱼,没那么多勾心斗角,和玩伴的称呼也十分亲密。
那时候母亲唤他阿政,姬丹也唤他阿政。
从父亲选择归国那一刻起,他便丢失了一切的天真与快乐。
就在刚刚,他有一瞬间感受到了小时候那种自由的感觉。只可惜,他现在的身份,唤赵九元为阿元并不合适。
这个机会,且便宜李斯了。
李斯高兴道:“那就叫阿元。”
三人对视一眼,纷纷仰头大笑。
这一幕被史官记下,成为后世游客打卡章台宫的名场面。
楚国,陈郢。
昌平君戴甲立于城楼,面色十分凝重。
熊常道:“昌平君可还在想秦王命你继续运送粮草一事。哼,秦王眼下还不知公子之事,这正好利于我们的行动。”
“你不必担忧,柱国已有决断。”
项燕派遣三十万大军与王翦四十万大军对峙。
王翦大军驻扎鄢陵,修筑防御,闭门不出,终日只能听得鼎沸人声,似在训练兵士。
项燕料得王翦一时半会儿不会拔营作战,他这么做,是在消耗楚国国力,眼下最为棘手的乃是李信、蒙恬那十万兵马。
无奈,只能再征召二十万楚人,命楚将景乘与昭荀领兵十万埋伏于城父。
其中三万是临时征召,未经过系统训练,只能以战训战。
好在李信、蒙恬只领兵十万。
陈郢还有十万兵马,用于切断李信的后路,如此布置,既能应对王翦,又能挫李信、蒙恬之锐。
十万对二十万,优势在楚。
“昌平君神色不对,是在忧虑什么?”熊常问道。
“只是在担忧咸阳的芈氏一族。”
“昌平君,大丈夫居于天地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摆在你面前的,乃是天下之正道,你又岂能纠结于那些细枝末节?”
“与秦王这样的天下雄主一较高下,若想要战胜他,就必须比秦王更加果决!”
望着城外尘土渐起,昌平君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决绝。
陈郢十万大军如决堤之水,汹涌而出,直扑李信、蒙恬大军的侧后,意图彻底断绝秦军的补给线,将其困死在城父城下。
李信、蒙恬的十万大军兵分两路进攻城父。
秦军主攻东门,云梯如林,秦军悍卒顶着密集的箭雨和滚木礌石向上攀爬,喊杀声震天动地。
蒙恬则在西门策应,不断施加压力,寻找楚军防线的破绽。
城父是楚军补给要地,攻下城父,楚军后续补给一定会出问题,所以此战必须胜。
城楼上,景乘与昭荀面色凝重。
“将军,秦军之数与我军相当,然秦军的工程器械精良,手中武器更是削铁如泥,我军难以抵抗!”
“报,将军,西门秦军已有三五登上城楼,已被我军斩下。”
“报,将军,滚石不够了。”
“不够就立刻征召庶民运送,城父不容有失。”景乘大声道。
“昌平君怎么还不到?早知道城父当屯兵二十万,十万兵马,还有三万是没有作战经验的新兵蛋子,如何能扛得住凶猛的秦军?”昭荀知道眼下不是抱怨的时候,可这场仗打得他们憋屈。
“将军,狼烟升起,是援军到了。”斥候观测后,迅速下了瞭望塔,对景乘和昭荀汇报。
“太好了。”景乘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下。
他转头看向城下远处的李信大军,大声道:“传令下去,全力守城,不可让秦人有一丝一毫的机会。”
“诺!”
战鼓隆隆,喊杀声从后方骤然响起,李信拿起挂在胸前的望远镜,一眼便看到了后方的楚军旗帜。
“啊呸,竟然跟爷爷玩儿这招!”李信咬牙切齿。
“立刻传信至蒙恬将军,楚军前后夹击。”
“唯!”
“停止攻城,全线防御,撤!”
“唯!”
战鼓与战旗发生变化,得令的秦军放松了攻城的气势,纷纷后撤。
城楼上的昭荀见状,立刻道:“秦军在此,无路可退,弓箭手准备!”
第238章 昌平君逃脱
后方楚军已经和秦军交手,李信大军逐渐团拢向西门方向撤退,与蒙恬大军汇合。
城楼上,万箭齐发。
战鼓响起,李信大军竖起盾牌,仍然有部分士兵被箭射杀。
眼见得秦军处于劣势,城楼上的昭荀大喊:“时机已到!”
他猛地拔出佩剑,厉声高呼:“开城门,随本将出击,合围李信!”
景乘想要劝他,刚想开口,昭荀已冲下了城楼,来不及了。
沉重的城门轰然洞开,吊桥砸落。
昭荀身先士卒,率领着城中早已憋足了劲的精锐主力,如同开闸的猛虎,咆哮着冲出城来。
他目标明确,直扑李信主攻部队的侧翼,那是离李信最近的地方。
一时之间,李信的东门攻城部队陷入了极其危险的境地。
面对这样的场景,李信丝毫不慌,他提起大喇叭喊道:“传令下去,摆开阵势,正面迎敌!”
秦军得令,立刻团成大小团,大团护小团,小团一会合一会儿散,互相组成小队。
城楼上的景乘从未见过此种作战方法,那些小小的团子,好似有无穷无尽的吞噬力量,正在一点一点将楚军蚕食掉。
这怎么可能?
秦军何时有如此厉害的作战阵法?
小团倒下一个人,或者被冲散了,立刻又能组合在一起,人员互换了也丝毫不影响,如此灵活的作战方式,楚军拿他们没有丝毫的办法。
对此,赵九元深藏功与名。
此种作战方式她取名为「模块化弹性作战模式」,灵感来源于现代军事作战方式。不过这种方式古代也有,类似于戚继光的鸳鸯阵,但又有不同。
昌平君率领大军离开陈郢不久,一支庞大的、静默如山的秦军精锐,如同幽灵般从陈郢周围的山丘密林中现身。
他们身上捆扎着杂草,将自己隐蔽地严严实实的。
领军的正是蒙武,他奉秦王政密令,早已率领十万精锐,悄然潜行至陈郢附近,如同最耐心的猎人,静静等待着猎物离巢的最佳时机。
蒙武放下望远镜,昌平君真的叛变了,这是令他最气愤的地方。
“传令下去,拿布包上马蹄,悄然行军。”
大军日夜潜行,一直跟在昌平君的后方,只待昌平君与李信大军对上,他们便如同黄雀一般,将其一网打尽。
昌平君万万没想到,项燕给他策划安排的本该是对秦军的绝杀包围的妙计,竟成了自投罗网证据。
他正指挥大军猛攻李信大军,眼看胜利在望,后方却突然传来震天的喊杀声和绝望的惊呼。
回头望去,只见秦字大旗猎猎作响,无数秦军精锐如狼似虎地从他们背后杀来。
腹背受敌,十万楚军瞬间陷入了比方才李信秦军更绝望的境地。
蒙武手持望远镜,看到了远处车驾上的昌平君,他刀斧镌刻般刚毅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森然。
混乱中,昌平君被秦军士卒从战车上拖下来。惊慌失措中,他抢了一匹马,在惊险中绕过攻击,仓皇逃到了城门之下。
楚将昭荀对项燕的布局盲目信任,竟然开城门迎敌。
攻城状态下,开城门乃是大忌,城父必败无疑。
城下尸体堆积如山,血流成河,血腥之气弥散遍野。
黑压压的秦军方阵,旌旗蔽日,杀气冲霄,势不可挡,重新将城父城围得水泄不通。
昭荀将军身披数创,血染战袍,但他依然手握刀剑,在城下死战不退。
他厉声呼喝,试图稳住阵线。
“都给我稳住!不许退!不许退!”
“杀啊!”
怎奈何楚军军心已溃,难以凝聚,秦军压境,他们要么投降,要么仓皇逃窜。
在绝对的力量和气势碾压下,个人的勇武显得徒劳,甚至有些悲壮。
秦军终于在多处城段突破了防御,如潮水般涌上城头。
昭荀力战不屈:“秦可占我城池,杀我楚人,却不可灭我楚之精神,我楚人誓死与秦人抗争到底!”
最终昭荀被数名秦军悍卒围攻,力竭战死,尸体倒在断裂的楚旗旁。
主将昭荀战死,城防彻底崩溃。
景乘眼见大势已去,悲愤交加,却也知回天乏术。
他拼死集结了身边还能控制的约两万残兵。在秦军合围之前,强行打开一条血路,抛弃了城父和无数袍泽的尸体,裹挟着几乎吓傻的昌平君,狼狈不堪地向楚国腹地仓皇撤退。
秦军入城后,照例扫清城内一切危险。
此次战役,秦军二十万对抗楚军二十万,斩杀楚军十万人,俘虏六万多人,楚军逃窜约三万人,其中一些士兵被冲散不知去了何处。
而秦军攻城,损失也不小,战死三万,受伤四万余。
幸而军医医药补给充足,这才减少了受伤战士的死亡,若无昌平君叛变,秦军根本不会损失如此之大。
“上将军为何会出现在此?”李信仍有些难以置信。
蒙武神色凝重:“大王同南山侯为防范于未然,暗中派本将驻守睢阳,随机应变。”
“没想到昌平君竟真的会……”李信恨道:“他怎么敢的?”
李信握箭的指节发白。
蒙武摇了摇头:“昌平君一事,大王自有决断,传令下去,修整大军,以城父为据点,修筑防御,以防项燕大军。”
“诺!”蒙恬得令,立刻召集各路副将商讨防御之策。
草白霭蘩霜,木衰澄清月。
楚地南方依旧常青,而咸阳已霜寒。
这是赵九元来秦都第十三年,今年冬月罕见地没有下雪。
其实战国的冬季比现代的冬季要暖上许多,前些年总会下几场雪,但下雪快,化雪也快。
奈何赵九元怕冷,一入冬就猫冬了。
嬴政想见人也见不到。
“大人,这是大王派人送来的急报。”
比瘠将一个竹筒从窗户处递了进去,在里头的阳滋举起手接过竹筒,而后小跑到赵九元跟前。
“先生,给您。”阳滋将竹筒举得高高的。
赵九元取了竹筒,又摸了摸阳滋头上的小揪揪,这个小揪揪是赵九元亲手给她扎的,配上阳滋的包子脸,显得可爱极了。
昌平君还真叛变了。
赵九元低头看了看对此一无所知的阳滋。
昌平君没有经受住诱惑,秦王政一定会对芈氏下手,国夫人作为昌平君之女,恐怕难辞其咎。
赵九元能做的,只有保护好天真烂漫的阳滋。
天气虽寒,赵九元还是去了章台宫。
李斯、尉缭、渭阳君等人均在。
“南山侯尚在病中,当心受风。”渭阳君难得开口关心赵九元。
这是宗室与赵九元结仇之后,渭阳君第一次与赵九元主动说话,大概是知道楚系不行了,想要同客卿拉近关系吧。
“多谢渭阳君关心。”赵九元拱手一礼,而后坐下。
嬴政让人搬来了火炉,有了木炭的热气,赵九元才觉得没那么冷。
尉缭拱手对秦王政道:“楚军从陈郢方向偷袭,截断我大军后路,李信定然招架不住,若没有大王提前部署,恐怕此次城父之战,将损失十万兵士,大王英明。”
嬴政神色稍缓。
“芈启背叛大秦,将陈郢献于楚国,他定然没想到大王还有这一步棋。”渭阳君垂眸。
当初昌平君带着昌文君暗夜来寻他,他便知道昌平君心中藏着激愤,没想到他竟犯下如此大错。
背叛大秦,背叛大王,昌平君当真连自己的族人也不顾了。
大王可以对刺杀他的宗室嬴限如此轻拿轻放,是因为嬴限已死,然大王绝不允许有谁损害了秦国的利益。
昌平君这一步,着实在往大王的心窝子里捅。
已经没救了。
“若不是芈启叛变,我也大军不会战死三万余,重伤两万,此次伐楚,是我大秦开启灭国之战以来,损失最惨重的一次。”渭阳君如实说道。
不敢想,若是当初大王直接采纳了李信的策略,以二十万精锐伐楚。届时昌平君叛秦,截断秦军后路,没有蒙武援军,那二十万将士会是什么下场?
幸好大秦有南山侯,南山侯的话,在大王心中向来有分量。
渭阳君头低得更厉害了。
以后宗室也要被赵九元压一头。
赵九元要是知道渭阳君心中所想,定要嘲笑一二,难道她以前就没压他们一头吗?
“大王,昌文君带着芈姓族人在殿外请罪,请求大王一见。”内侍匆匆来报。
“不见。”短短两个字,便将帝王的威势宣泄得淋漓尽致。
外头的芈姓族人声音并不小,殿内的赵九元等人也能听见。
“臣携芈姓全族前来向大王请罪!”
国夫人一脸沉痛地跪在最前面:“芈姓之罪,难以竹书,请大王杀了我,以谢天下。”
赵九元抬眸看向嬴政,见他脸上似有动容。但这毕竟是国事,就算是自己的妻,他也保不住。
他必须给朝臣,以及死去的大秦将士一个交代。
“大王打算如何处置……”年纪最长的丞相隗状小心问道。
“此事寡人自有决断,暂且不议。”嬴政脸色又沉了下来。
“赵卿,李信大军占领了城父,寡人打算命其西进与王翦合并,你觉得如何?”
赵九元摇头道:“大王,平舆、寝地有王老将军足矣,楚国损失将近二十万人,项燕必定不敢再轻举妄动,此时李信大军当东出扰乱楚国江北与江东之地,持续消耗楚国后续补给的有生力量。”
“楚地偏南,唯江东与江北之地最为富庶。但因臣之谋划(改稻为桑)(遍种漆树),庶民必定深受楚贵族所害,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正等着我大秦王者之师去解救呢。”
嬴政眼神一亮:“是极,寡人立刻传令李信,待其稍作休整,便进军江东,而后江北,务必将受苦受难的楚地庶民从那群硕鼠手中解救出来。”
“这治安之策,赵卿定然有之,一并随粮种运去城父。”
“诺。”赵九元拱手应道。
唉,为了一统能够更加顺利,当初这毒计,的确苦了楚国庶民了。
只能待李信抢完那些贵族,再让利于民来弥补了。
讨论完后续谋划,已经是一个时辰后了。
赵九元端着汤婆子,脖子上挂着猫儿,跟在嬴政身后跨步出了殿门。
国夫人与芈姓族人还跪在大殿门口,寒冬腊月,即便没有下雪。在外头跪上两个小时,也算酷刑了。
赵九元见国夫人一个弱女子跪在外头,于心不忍,她悄悄看了看嬴政的脸色。
嬴政别过了脸,不想叫赵九元看见。
赵九元当即明白了嬴政的意思,李斯一把拽住了她,让她不要轻举妄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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