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也跟着闹上了?你之前对待巧克力神的日夜祈祷, 天天吃巧克力,和巧克力神混到你这边停了祈祷,那边祂直接从神殿出来找你, 难道那些都是假的吗?
执微神色不善地盯着安德烈, 她一口气哽在喉咙口。
但安德烈不以为意, 还一脸的懵懂,满脸都是想为执微分忧的表情。
安德烈:“这样,主官就有了绝对忠诚于你的大批部队!”
他可真是个事业脑,他计划起执微的事业来,比执微要激进多了。
“无论是改换身份做探子,还是在未来可能用到的时候做军队,人们的忠诚不以主官的身份、时间、组织、纲领而转移,始终是主官的人。”
他说着说着,自己都兴奋起来了。
“想想看那是什么盛景……”他喃喃道, “我稍微想一下, 都要激动地抖起来!”
执微稍微想了一下, 已经气得肺子痛了!
鹑火此时,倒是燃起了斗志。她是污染种,此刻又是在无名区,她便向执微讨要这份差事。
“要不交给我做吧, 主官, 我会把这件事情做好的。”鹑火说。
对于她而言,去做这份差事,简直不像是在做事, 而是像是在拯救她自己。
拯救千千万万个她自己。
鹑火又品了品之前的对话,虽然心中仍激荡着复杂的感情,但升起的战意如同不落的恒星。野心已然敲响了旷野的钟声, 在她心底发出绵绵回音。
“我相信主官的这个猜测。比起原罪,我更相信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迫害。”
鹑火文弱的容貌里敛着阴霾,她神情坚毅:“在场的都是受害人,这个选区里,都是受害人。”
“但往后就不是了。”鹑火吸了一口气,提起心神,“因为主官来了,天可以亮了。”
这说的什么话?说得她好像是什么太阳还是灯泡似的!
执微听着有些起鸡皮疙瘩。
她看了一眼舱外,根据纪蓝号此时停泊的时区地,诚实质朴地说出事实:“天还黑着呢。”
“我说亮难道它就会亮吗?开什么玩笑。”她吐槽道。
贪狼一直沉默着没怎么说话。他接收到了这么多信息,也在消化。
但他这个人,他很执拗,认准的事情,跟定的人,都不会发生任何改变。而且他脑回路很清奇。
于是,他瞥了一眼身旁垂眸思量的地肤,开始搞事。
贪狼平日负责架势,有纪蓝号的操作权限,此时,他扯出光脑虚拟屏,低头操作了几下。
执微再抬头,就眼睁睁地看着纪蓝号顺着无名区的时域,漂移了一段路程。星系内的恒星照过此时纪蓝号的停泊点,光芒打进舱内,落在了执微面前的桌板上。
好家伙,天还真的亮了。
执微:……
贪狼,你有什么毛病?!!
另一边,鹑火还在夸安德烈之前的说法:“说到对主官的了解,谁也比不上你呀,安德烈副官。”
安德烈骄矜地昂起下巴。
执微盯着桌面上的光芒,抹了一把脸:“说到对我的了解……怎么没有人问过我本人?!”
她只好虚弱地发出提醒:“听着,做可以做,但不要以我的名义去做。”
执微思考了一下,决定把她邀请过来的背锅侠隆重地请出来!
卢米农,到了你登场的时候了!
执微:“以卢米农的名头去做这件事。”她故意斩钉截铁地这么说道。
她是想荣誉外包,虽然别人不知道她的真实想法,但明面上的事实已经很明显了。
安德烈惊道:“主官,你知道他撑不到下一轮,于是故意送他这样一份大礼。”
他还挺感动的,蓝汪汪的眼睛盯着执微,说出了让执微恨不得翻白眼的赞叹。
“不愧是你。”
执微:“……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反正说都说了,执微也不怕说得再清楚一点,她就不信这次已经说得这么清楚了,她还能阴差阳错地把这张饼吃到嘴里?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用卢米农的名头去做这件事情。”执微说,“无论是支持率、选票、选区归属还是选民,都属于他。”
不要再属于我了求求了求求了!已经吃了好多了实在是吃不下了!
祁入渊已经缓过神来了,她整理好心情,一边计划继续去查她那桩灭门案,一边也为执微分析起来现在的情况。
“你稍微隐藏一下是对的,关于污染和邪神的猜测,可以往外露出一些。”祁入渊说,“至于后面说的,虔诚者堕落的事情,在你总选胜利,或者淘汰离场之前,不要透露半点。”
执微直接忽略了“总选胜利”的这个说法,她从祁入渊的嘴里听见“淘汰离场”的这个可能性,那叫一个浑身舒畅。
对对对,就是这么计划!
“知道啦。”她欢快地应道。
她毕竟不是本地人,那种世界观的冲击破碎、重构组建,在她的脑子里是没有概念的。
执微只需要沉默了几小时,推论出结果,便可说出猜测,恍若卸下了重担。
但对于星际人类来说,震荡的余波仍持续泛起致命的涟漪。
这场三千多年的阴谋,终于拉开了一点幕布,露出了后台的阴森。无论在场的人多理智,脑海深处还是恍惚的。
就连灵魄也受到了影响。
灵魄是个人工智能,智械生命一直是仿照人类模样生活的。但她从执微开始讲话到现在,一直都没有眨眼。
给人工智能都吓得不轻!
神明不庇佑智械生命,智械生命没有属于自己的神明,邪神也侵害不了仅剩的人工智能。
她从诞生到存续,已经过了很久很久,她还是没有完全地理解人类,仍在为了人类而惊诧。
直到散场的时候,灵魄还站在祁入渊身后。执微看见她俯身去安慰祁入渊,祁入渊撑着手臂,勉强稳住了自己的身体。
鹑火和贪狼则走在执微身边,安德烈走在靠后的位置,还催了地肤两句。
地肤站起来的时候,身形也晃了晃,明显还在接受事实。
贪狼此时趁着安德烈不在执微身边,不解地望着执微:“安德烈副官,可一直是狂信徒。”
他在说安德烈,也在说许多贵族和竞选人。他不懂,为什么他的亲眷成为污染者,而狂信徒没有被污染侵蚀。
执微回忆了一下安德烈的行事风格:“祈祷、恭敬、信服,一切对神明该做的,他都会做。”
“但他和我第一次见面,才说完我大逆不道不该竞选唯一神,后面就欢欢喜喜给我做了副官。”
贪狼静静地望着她,在执微的诉说里,想起安德烈每次虔诚购买巧克力的背影。安德烈最虔诚对待的,居然是贩卖巧克力的神明。
他又想起父母的背影,想起父母热烈的眼神、佝偻的身形,想起他们被收容的时候,仍渴盼侍奉神明。
执微不知道贪狼此刻在想什么,她只是感慨:“他的虔诚,感觉很纯粹剔透。”
“或许,他信的不是神。”执微想,他当时接受了做的副官,本就是在接受她的思想。
“他信的是信仰本身。也是他自己可能有的种种未来。”
鹑火听完,点头赞同,望着执微的侧脸,她又在心底补充。
……是信仰本身。更是,人类可能有的种种未来。
无名区的日子平淡里透着死气,今日和昨日没有什么区别,明日和后日也没什么值得期待,去年和前天也没什么不同。
哪怕执微竞选人抵达了无名区,在沉寂的池塘里丢入了一颗石子,可搅动的范围始终有限。
人们瞧着执微竞选人,人们可以支持她,人们也会支持她,但那些都是她的事情,是她的故事,不是他们的。
他们走不进任何人的故事里。
直到……他们自己的故事陡然开篇。
就在这几日,一则流言在无名区悄然兴起。
人类对于神明的解构,向来自由丰沛地滋长着,而在这次的解构流言里,在人们的口口相传中,出现了一个新的概念——邪神。
最开始接触到这个说法的人,全部都如同失声般沉默寂静,受到了巨大的精神冲击,已然无法思考听到的任何一个字。
直到自己回到家里,半夜躺在床上,安宁的氛围里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这才醒悟之前仿佛自己已经死过一遭,现在活下来的是另一具躯体。
或许,可以接受另一套说法。
人们彼此谨慎地传递着信息,压低了声音讨论。在说话的时刻,掀起眼皮瞥向同伴的神情,匆匆一眼,又低下眼眸,死死地盯着指尖。
“你听过了吗……那个说法……”
“怎么可能呢,在唯一神的陨落地,竟然背弃神明和选民?”
“是谁强调忠诚……却连竞选人都无法保证忠诚吗?”
“那些虚无到可笑的纲领,都是邪神的遮掩,对吧?”
人们悄声传递着消息,直到这个言论,传到了卢米农的耳朵里。
他听完,呆滞了很久,睁着眼睛瞧着地面,闭上眼睛的时候,眼角干涩地落下一滴眼泪。
卢米农微微仰着脖子,用手指抹过脸颊,将那滴滚落的眼泪向上擦去。
他的副官和他汇报:“调查到这些消息的幕后,是在打着你的名号行事。”
卢米农还有什么不懂的呢?
他抿着唇:“执微竞选人……她懂我。”
只有真正懂他的人,才会这样默契地同他一起在无名区掀起风浪。
卢米农看向副官,坚定道:“我当然会为她、为我、为姐姐、为无名区所有人,站出来。”
执微不知道此刻卢米农已经视她为宇宙最懂他的人。她还等着卢米农上门找她要说法呢!
毕竟是第一次甩饼,她还有些怂,等着被质问呢。结果,卢米农根本没来。
她去打听了一下,发现卢米农接过了鹑火的试探,现在正在积极地做事。
执微:“……嘶。”
怎么还显得她和他很有默契的样子?!
执微很困惑。她对这种莫名存在的默契很困惑!
怎么回事?怎么卢米农真的在勤勤恳恳地工作?不该是这样的啊, 这样让她更慌了!
“他难道不应该过来问问我吗?”执微逮住了路过的安德烈,和他抱怨。
“起码也要试探一下我具体是什么意思吧?我就这样用他的名头做事,他居然也一声不吭地认下来了吗?”
安德烈表情可正经了。而且, 安德烈觉得执微用卢米农的名头做事, 简直送他大礼。他只有接着的份儿, 哪里还需要来问?
“不用试探啊。”安德烈说,“你用他的名义做事怎么了,主官?”
安德烈向来是无条件地站在执微这一边的,于是,在面对执微的这个问题的时候,他理所当然又理直气壮地道:“那不是他的荣幸吗?”
执微:……?
是怎么做到这么底气这么足的?啊?!执微都要气笑了。
“总感觉怪怪的。”执微到底是有些心虚,稍微轻咳了一声,咀嚼了一遍安德烈的话,哼道, “他肯定不会这么想。”
执微笃定地说。
……但, 很快, 她就发现她想错了。
卢米农显然也不是个正常人。
过了几天,在后面的一场公开集会上,执微和卢米农碰了面。
执微先是瞥了一眼卢米农,目光还有些躲闪。
但又看了他一眼之后, 她发现她根本不用躲, 因为卢米农没有半点生气的意思!
他生得挺拔,脊背笔直,坐在前排, 坚定的神情像是淬着火焰,望着执微的目光里都是燎原的火光。
他看见执微过来,利落地站起来迎接她:“执微竞选人。”目光交接的瞬间, 卢米农轻轻和她点头,满脸都是我懂的表情。
执微更疑惑了。
你懂什么?你这副表情是说明你懂了什么了?
这个眼神实在没有什么不得不给她背锅的窝囊感啊!反而满满都是战意,看得执微都不心虚了,只觉得完蛋了……好像事情又要脱离她的掌控了,发展轨迹又要偏了!
她急忙摇了摇头,把这个可怕的想法从自己的脑袋里面赶出去。
场地是一处露天的戏剧院,此刻,台下的观众席已经坐满了。各处通道的阶梯、高层的走廊,到处能站上位置的地方,都站满了人。
在场的选民里,有一些人,正是鹑火精挑细选后透露了消息的污染种。
这些污染种,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目光机警地四处望去,眼神敏锐地闪烁着。
是在打量周围环境,也是在确认着自己的同伴。
间或抬眸瞧上几眼,又低下头去,死死盯着地面,牢牢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人们期待地望着演讲台,等待着一会儿上台的竞选人。每一位听到了流言的污染种,心情都十分复杂,这几日的时间里,压抑着的痛苦近乎钝刀磨髓。
因为那听到的猜测,比流传三千多年的说法更趋近于真相。邪神的说法,使得一切自我讨伐的罪孽有了崭新的出口。
无论这个人再怎么信神,哪怕这个人再不肯相信这个流言,也不敢咬死绝无可能,也会考虑这其中存在亿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只是这一点点的可能性,便是人类对于神明的怀疑。
一旦人类开始怀疑,通往另一条选择的路径就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执微很高兴看见这个。她打量了一圈,检阅了鹑火的工作成果,满意地点了点头。
但马上,卢米农就请她上台演讲,这她就不满意不高兴了。
搞什么?说好了风头都给卢米农的,她现在上去算怎么回事?
“我就不去了。”执微说,“你去说些什么就行。毕竟,按着你的说法,你去演讲和我去,是一样的,不是吗?”
这可是把场子都递过来了啊!这么多的选民,这么好的支持率提升机会,想在别人的集会里说句话都算是打广告要收费,执微竟然慷慨地白给!换别人,估计就感激涕零地同意了。
可卢米农是个老实人。他也感激涕零,但他死活不同意。
“他们现在需要听到您的声音。”卢米农坚持,“哪怕您说一句话,对他们来说都是莫大的安慰。”
执微想,她是什么安慰剂吗?直接一剂强心针打进污染种的心里?
别说,还真是。
一直被忽视排挤的污染种,这么多年里,除了隐藏身份被竞选人拿来攻击对手信仰,用于栽赃陷害的同伴之外,出的正派榜样,也就只是贪狼鹑火这对兄妹了。
第一名竞选人的护卫官,在污染种眼里,兄妹是忠臣,执微便是明主。
在听到颠覆世界观的流言后,没有任何人的演讲能像执微说的话一样稳定污染种的心神。
执微挣脱不过,她又什么都没准备。再加上污染种都挺惨的,她也没打算胡说八道些互联网黑话来糊弄。
她思考了一下,还是带着地肤上台了。
“我是执微。”
她对这环形座位席的戏剧院场地中密密麻麻的选民,礼貌地点头问好。
地肤站在她身边落后半步的位置,看着那些污染种,也像看着过往的她。
执微:“我的两位护卫官不在,不能来和大家见面,在这里说一声抱歉。”她态度温和,不像是竞选人在做什么竞选纲领的宣讲,只像是在和相熟的朋友说话。
人们甚至觉得,他们和执微早就认识,经常在一起说话。她关心他们的身体、饭食、工作,亲切又耀眼。比起往日,只是这次她没有带着老朋友过来,但对执微带来的新朋友,人们也充满了好感。
执微看着时机差不多了,就开始介绍地肤。
“今天,我第一个铁票仓占领区的统帅,地肤,也和我一起来到了集会现场。”
她侧身,抬手,将地肤引给众人看。
地肤长得精神,身上又有股倔劲儿,真的如同死后也要做扫把的野草。她脸颊瘦了一些,又愈加干练几分。
她和选民问了好,配合着执微说话,说着说着,她自然就提到了沙洲。
地肤:“我在沙洲的时候,从未有过竞选人去沙洲开过任何集会。第一位抵达沙洲的竞选人,就是执微竞选人。”
巧了,之前也从未有过竞选人来无名区开集会。无名区的污染种见到的第一个竞选人,也是执微!
选民听到了这个巧合,便下意识地对有着同样宿命的沙洲选区生出几分亲近,连带着对地肤也生出几分亲近。
地肤感叹道:“那时候那里是污染区,是所有人避之不及的地方。”
执微抬头,望向露天戏剧院中央拢住的天幕。无名区的天幕是清透的白色,而沙洲到处都是暗色调的,浅麦色、淡棕色、昏黄色。
还有污染区的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