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微立即留了一把匕首和一支枪给安德烈,她则踩着紫微星长剑,快速地沿着楼体边缘向上飞去。
她去打探情况了,安德烈站在原地没动。
他本以为自己会独自等待执微,没想到,只过了几分钟的时间,一艘悬浮艇就停靠在他的身边。
安德烈端起枪,抬头望过去,看见一位气质优雅的女士走下悬浮艇,向着他靠近。
这人真熟悉,安德烈望着她,突然笑了起来。
“你们知道,你们知道。”安德烈像是受到了刺激,缓缓重复着一样的话。“你们知道利奥伯德将我传送回来,你们知道这几天我一直被困在这里。”
他的脑袋小幅度地偏着,像是小动物思考着费解的情况。
安德烈:“你们知道,你们默认,你们甚至期待这一点苦楚可以叫我’改好‘。”
“我还以为你们会为我骄傲。”
瑟恩伯琳望着自己的孩子,她也心疼他,可也不赞同他。
她说起执微,语气也激烈了许多。“她只是一个来自荒星的平民,她的家族过往里没有一位神明,甚至没有一位贵族。”
“如果她做了神明,规则就乱了。祖辈不是神明,孩子怎么做神明?这是对于唯一神的侮辱。”
瑟恩伯琳的金色卷发垂在腰际,她清透的蓝眼睛望着安德烈,她亲昵地唤着他的昵称,就像是小时候的那样。
“留在这里,安德,别回去了。她可以更换副官,而你,好好休息一阵子,后面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安德烈沉默了一会儿,抬头望向天空。
他轻声开口,猜测着:“鹑火和贪狼没过来,不过他们也在纪蓝号上,实时注视着这里,恨自己不能亲身提供帮助吧。”
“荒星平民卑劣,污染种恶毒,我对世界的认知来自于你们。”安德烈拧着眉毛,“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平民来救他,为他的自由奔波,污染种也关心他,恨不得亲身抵达。
安德烈:“她看见我,她在乎我 ,她是我的明主,哪怕舍弃姓氏,我也要去跟着她。”
瑟恩伯琳震惊地捂着心口,她只觉得心口像是要流出血来。“安德……你为什么这样?伊图尔是你的荣耀,你从小以伊图尔为骄傲啊。”
“你们都爱我,妈妈,爸爸,你们爱我,但你们从未用看麦特欧的眼神看我。”
安德烈:“你们爱我,却不在意我的理想,你们觉得这样笨的我不该有出格的理想。”
安德烈捏着匕首,割下了一缕头发,看着手心里灿金色的头发,他深吸一口气,握紧握紧匕首,用匕首尖端指向了自己的眼睛。
“那你们就剥夺我的姓氏吧。”安德烈平静地开口,“她不会因为我不再是伊图尔就不要我。”
“安德烈!!”瑟恩伯琳提高了音量,几乎要把心肝呕出来般地喊道。
安德烈金色的头发和湛蓝色的眼睛,是伊图尔家族的“显性特征”。
他长得漂亮,一向笨笨的,又很乖,生活里总是别人替他做主,他听别人的话。
这是他第一次,展现出这样执拗癫狂的自毁性。
安德烈身姿笔直,握着匕首,尖锐的锋芒冲着自己。
“我不畏惧死亡,我只怕她像你们一样对我。又爱我,又叫我困惑。”
第163章 崭新的神国 阿姨能不能带他走人?……
执微此时, 倒是不知道地面上安德狼和瑟恩伯琳的争执。
她不清楚安德烈的妈妈来了,她忙着踩着长剑,升到高楼的楼宇边缘。稍微判断了一下情况, 执微果断出击, 她握着枪械, 对着天台的边缘一通扫射,做了一个全套的基础描边。
凛冽刺目的激光光束,将楼体侧面烤出泛焦的痕迹。执微只是示威,并没有灭口的打算,紫微星长剑悬停在天边,执微举着枪口,对着伏击警戒她的一排狙击手。
她才学会用枪不到半年时间,换作之前,她打气球摊都赢不到一个钥匙扣。现在就不一样了, 她恶补过一些基础知识, 体质又经过药剂的进化, 身体没有任何跟不上意识的滞后反应,这种质变给她带来的进步是惊人的。
执微和对方打起来的时候,她真切地意识到,自己强了太多。
她拎着长剑刺向对方的机甲, 剑锋和机甲撞在一起, 迸出夺目的细小火花。冲击力震着执微的手腕,她却不再像以往一样觉得酸痛,她牢牢握住剑柄, 再次俯身而上。
直到,一抹白雾似的光晕,将她笼罩住。
她的眼前陷入一片虚无, 执微警惕地环顾了一会儿四周,周围的图景才再次缓缓出现。
地面上的瑟恩伯琳安抚着察觉到了情况不对的安德烈。“只是拖延住她的时间,我想空出充足的时间,足够让你离开。”
她眼瞧没法让安德烈屈服,想着控制住他,也是可以的。
可安德烈不干,安德烈倔强得和野猪一样。他吸吸鼻子,抹抹脸,直接说:“我不走。”
他担忧地望向空中,盯着那团包裹住了执微的实体雾气瞧。看了一会儿,他猛地反应过来了。
“不,你骗我。”安德烈的脸色一下子就冷了下来,“那是锁住了好多竞选人的……意识牢笼。”
意识牢笼,是一种以全息意识为基础进行研究,在现实中依旧可以向着人类意识进攻的武器。
根据人类的意识,模拟出人类理想中的未来走向,诱导人类沉浸。越是理想盛大恢宏的人,越会被更死命地困在原地。
而竞选人,是所有人类里,最讲究理想的那批人。所以被意识牢笼困住的竞选人,有许多许多。
人类攻击“神明预备役”竞选人是对神明的忤逆,但用意识牢笼困住竞选人,就算不得攻击,对吧?
安德烈明白这是针对执微的局,他气极反笑,觉得自己的人生陡然间荒诞起来。
他的舅舅,妈妈,爸爸,家族……好像并不是他认知里的样子。他终于这么想。
但此时,执微可没有安德烈想得那么惨。
她在雾气里转了两圈,雾气缓缓散去,她看见了一条笔直的路,通向闪着光的地方。
执微:“……这什么,天堂?”
她没动,于是白雾中又刷线出来了新的景象,给她搞了个领路的人。偏偏在路边为她做指引的,不是别人,甚至不是人。
是一只金毛小熊,长得和泰迪狗差不多。
这就是执微被意识牢笼模拟出来的理想图景。
巧了,所有人都认为执微有宏大的理想,瑟恩伯琳甚至认为她会在意识牢笼里,在她的意识为她构建的美好社会里起码困上十天半个月。
但执微没有那么宏伟的理想。她比世人理解的她,要咸鱼多了。
或者说,侵入人类意识的造物,搭建不出她的理想。
执微刹那间就清醒了过来。
她甚至还保持着理智,比起之前与司徒宝花作战时候被困的意识,现在她感知到自己的头脑依旧格外清醒。
她返回地面的时候,正听见安德烈和瑟恩伯琳争执的余音。
安德烈的声音格外悲戚:“……你说过,我如果想向家族求助,就要以命抵命。”
瑟恩伯琳提高音量:“那是假话,那是骗你的,安德……你是年轻一辈里唯一的孩子,你是伊图尔的未来!!”
安德烈还是没有放下匕首。他将他割下的那缕头发撒向地面,匕首锋利的尖端依旧指着他的眼睛。
他是一副可以舍弃金发蓝眸,舍弃伊图尔给予他的全部的架势。
他情绪很激动,执微回来,他都没发现。
执微见他拿着匕首对着眼睛,吓了一跳,她也不客气,站在安德烈的身后,抬腿对着他的后腰就是一脚。
把安德烈踢得一个踉跄,他站稳后回头,瞧见了执微,像是寒冰突然融化了,一下子就水汽多了起来。
“主官……”他期期艾艾地叫了起来。
执微抬眸,看见安德烈对面站着个一头蓬松金发的漂亮女人。那种高挑优雅的女性魅力,叫执微稍微瞪大了一点眼睛。
但瑟恩伯琳望着她的眼神,警惕里带着几分惊恐。
“你出来了……”她呢喃着,“你只用了几分钟,就摆脱了意识牢笼……”
这得是多么坚定的意志啊?!这得是多么可怕的竞选人啊?
执微觑着她的神色,猜到她估计又在脑补什么,连忙试图辩解:“你好,这位贵族女士,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事情一点比你现在想的要简单得多……”
安德烈为她介绍:“这是我妈妈,瑟恩伯琳·伊图尔,主官。”
执微一惊,看着瑟恩伯琳那几乎可以立刻扮演精灵女王的容貌和气场,暗自腹诽女王是怎么生出傻白甜小熊的??
她还是很礼貌:“你好,女士。”
“执微竞选人。”瑟恩伯琳面色复杂地开口,说出了刚刚安德烈在做的事情,“安德宁可舍弃伊图尔的姓氏,也要跟着你。”
她上下端详了一会儿执微,仿佛在看什么新品种人类。
执微的确忌惮安德烈这个能为她提供无数“助力”的姓氏,但她可没想过叫安德烈无家可归啊!!
她立刻去阻拦安德烈,说话都破音了:“安德烈?!”此刻的执微,瞧着比瑟恩伯琳惊恐多了。
安德烈低着头,抚摸着匕首的握手处。
他吸口气,又摇摇头,目光里充满了迷茫:“世界不是我被告知灌输的那样。”
“如果被带走的是鹑火或者贪狼,此刻主官能见到的只是他们的尸体吧?”安德烈轻轻地问,“甚至这样会更划算,可以刺激一位竞选人,只要她无法保持理智,敌人就会像嗅到了她的伤口血迹一样咬上来。”
他看着瑟恩伯琳:“而我大体安全,这是我被妈妈生下来就给予的特权。”
“比起我平安无事,他们两个死亡的可能,我宁可选我和他们都重伤的可能。在那种可能里,好像更正确。”
执微:“……安德烈。”她艰难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她刚刚给安德烈做了一部分基础检查,安德烈胸前的血基本都是从粘上的,她判断那些血也是他吐出来的。除此之外,他身上更多的就是逃跑时候造成的擦伤,还有一些药剂的残留反应。
他和几天前并没有什么变化,可又真实地变了一些。
他渴求地由下至上去凝望着伊图尔的眼神,在此刻彻底消失。
分明刚刚走出意识牢笼的人是执微,但瞧着他的姿态,他怎么才像是走出牢笼的那个?
“人应该为了正确的事情,舍弃自己的利益。”他喃喃着,“我很怕疼,可现在又身上没有伤口,一切安宁,我知道我要感谢我姓伊图尔,我也知道,我窃取了我同伴的生机。”
瑟恩伯琳像是听见了他要和刺猬结婚一样的荒诞话语。她的脸色煞白,瞳孔震颤。
“安德,安德,你怎么这么想?”瑟恩伯琳向前两步,几步站立不稳。
安德烈:“如果站在这里的不是我,是鹑火,是污染种,她会活着吗?她会完好地进入伊图尔的星域吗?会有人巧设这样的局只为了带她回家吗?”
“没有,妈妈,她已经没有家了。”
“你们所有人,告诉我她卑劣、愚蠢、恶毒,可我亲眼看见她优秀、聪明、善良。”
瑟恩伯琳觉察到事情超乎了她的预判,她急忙试图阻拦。“贵族享受的利益,拥有的特权,是你出生就拥有的东西。”她坚持道,“你也是靠着伊图尔的姓氏,才做了执微竞选人的副官。”
执微缓缓举手示意:“打断一下,我说句真心实意的话,如果最开始知道他姓伊图尔,我扭头就跑。”
可恨那时候根本不知道伊图尔的力量!不然她早落选跑路了!
安德烈还沉浸在他的思绪里,他想着事情,嘴里轻轻诉说着:“如果享受特权的代价是剥夺同伴的生机,妈妈,我不能这么做。”
“我过去一直这么做,可现在不能。过去我辱骂污染种,可现在不能。我见到了具体的污染种,他们比我真实得多。”
安德烈缓缓抬眸:“我还是不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但是妈妈,我知道真理的方向在哪里。”
于是,在所有人面前,安德烈向着执微的方向转身。
他胸前有血,眼底有光,他轻轻地半跪在执微面前,行了一个繁复的贵族礼节之后,像是卸下了身上的重担,轻松又明艳了许多。
安德烈对执微说着以往的誓言:“请让我做您的副官,您的祭司,辅助您建立崭新的神国。”
他的声音清澈悦耳,可在执微听起来,却可恶极了!
执微:……阿姨,能不能带他走人。
好中二啊你!
执微一边尴尬,一边真的有些感动。然后她就看见安德烈膝行过来,偌大一只健壮的野熊一般,轻轻抱住了她的腿。
“……”执微看见了瑟恩伯琳那破碎的目光。
妈妈在为叛逆小孩心碎,但执微分明觉得自己也是碎裂的那个。
执微抬手握住了安德烈的手腕。
她忍着羞耻, 又有些感动,情绪那叫一个复杂难堪。执微盯着安德烈的眼睛,顺着他的手腕摸到他的小臂, 使力将他拉了起来。
安德烈倒是也没挣扎, 目光始终放在她的身上, 被拉着就借力起身,落在执微身上的眼神没有偏移一点。
执微并不觉得自己是什么真理的方向,显然,安德烈的亲妈瑟恩伯琳,也不觉得她是。
瑟恩伯琳的表情有一种近乎苍白的石化感。
要知道,她不是一个人来的,她带着近卫队私募军,带着近身的人,一大群人浩浩荡荡过来的。而现在呢?在所有人面前, 安德烈坚定地背离了贵族的信念, 选择荒星出身的执微。这叫她又迷茫又气愤。
“你不能走。”她虚弱地开口, 抬手示意近卫击退执微,一定要安德烈留下来。
执微才灌了一瓶基因进化剂,她以前很怕物理对攻,现在最不怕的就是打架。
近卫几十号人围上来, 执微还有点儿兴奋呢!她右手持剑, 左手拿枪,挽了个剑花,重心下降一点, 身子如同离弦的箭一般直接冲了出去。
执微敏锐矫健地在人群中翻腾着,避开攻击,找准时机, 丝毫没落下风。
安德烈也察觉到了执微的不同,他这次没发出什么被踹小狗般的心疼呜呜声,他眼睛亮亮地瞪大了些,盯着执微打斗的身影,喉头微微颤动着。
可瑟恩伯琳带的人实在是有点多,执微击退一批,后面一批就补上来了。
看来解决这种情况,还是得从源头入手。
执微用剑背扫过,将几个近卫驱赶出空隙,紧接着,她立刻松手落剑,高高跃起,踏着长剑,借着紫微星的冲劲儿,从人群中钻出,一把拽住了瑟恩伯琳的手臂。
紫微星的剑锋从瑟恩伯琳的腰侧划过,执微降低重心,半蹲在剑身上,扯住瑟恩伯琳的手臂,而后迅速后退。
她手腕处的黑玉镯子颤动着,顷刻间化作白光,侵吞了周围的空间,形成了一处密闭区。
执微将她和安德烈一同拉进这片白光中。
一切发生得太快,瑟恩伯琳一边惊诧于执微的速度力量,一边恐慌于她身上的防护设备尽数没有启动,竟然真的任由执微困住了她。
瑟恩伯琳抬眸环视着这片白光:“这是什么?”
执微也不多废话,她控制着污染悬为尖刺,抵住了她的心口。
“这是我威胁你的武器,瑟恩伯琳女士。”执微说话的时候,还是讲礼貌的。
瑟恩伯琳很镇定:“执微竞选人,您不会以为这真的可以伤到我吧?我身上的防护系统……”她话还没说完,胸口陡然传来尖刺的异物推进感。
执微控制着污染化为的实体攻击前进了一点,瑟恩伯琳立刻就有了察觉。
是的,执微此刻没有划破她的皮肤,但瑟恩伯琳知道,执微随时可以刺入她的心脏。
这会儿,尊贵的瑟恩伯琳倒是老实多了,高高在上的眼神也会低垂着一点,再抬起来去看人了。
执微也没客气,直言:“我在威胁你,也在威胁伊图尔,我可以这样对你……”她意念一动,身后便立即涌起密密麻麻的尖刺,那些白光变换着模样,恍若萦绕着人类能力极致仍无法企及的叹息之墙。
“也可以这样对更多人。”她补充说。
她说的是真的。瑟恩伯琳意识到,外面的近卫不会眼看着她被掳走,私募军会持续攻击这诡异的白光,但她现在听不到任何声响,这白光将一切隔绝,又可以化作攻击利器……这不是科技武器,绝不是。
这是神明赐予的新生力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