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和时间的逆流脱不开关系。
四公的时候,最叫麦特欧注意的,应该就是卢米农给执微拉拢了不少竞选人, 导致出现了小组织联盟这么个东西。
那些小组织的竞选人, 参与竞选自然想进入总选,但自己也知道机会渺茫。
按着执微的想法,那些小组织竞选人, 对神明的确忠诚,但走到四公了,也会意识到自己并不是真的在竞选神明。
而是在布局自己的权力未来。
在四公的时候, 各自挑边,在银红之外的第三股势力,足够维诺瓦的主捧竞选人麦特欧心惊。
麦特欧看见了执微势力壮大,于是出手,将禾鎏牵扯到欧文的历史宿怨菲尔尼约尔,并将欧文的塑料战友李家也扯了进来。
事业与私怨一同处理,嗯,这样就比较像是麦特欧的处理方式了。
执微迟疑了几分,回头望向了安德烈。
“斯瑅威的家族生意,会和伊图尔合作吗?”她有些担心这次的事情闹得太大,把她的副官和她自己也扯进去。
安德烈立刻摇头:“不会。家族生意像是吃独食,不会和外人分享的。”
“那就太好了。”执微深吸了一口气,遗憾道,“可惜和麦特欧的暂时休战协议,估计就止步在这里了。”
之后,麦特欧一定会下死手对付她。
如果为了低调行事,执微不必管这件事,不必进一步得罪麦特欧。
只需和他维持着面上的平衡,甚至莫名的几分默契,足够她再过两个月离开公选,达成她落选的目的。
她向来保有理智,积极面对困境,挑选更合适的解决办法,不肯叫自己陷入险境。
可现在,是真正的险境了。
执微仔细咀嚼了一下此刻的心情,竟然发现她并未如她所想的那般怯惧。在异世界的第五个月,她发现她变了一些,可她还是她自己。
她将鹑火、贪狼和安德烈都叫到自己身边。
执微看着她的几位下属,她通过各种途径搜罗得来的朋友,她将情况和大家说明,也真心实意地向各位道歉,语气中有着几分惭愧忏悔。
“我可以不管,我也没有百分百的胜算,我们都会陷入危险。后续的情况也会很麻烦。”
执微:“所以,我一定要同你们说明。”
她低头看看自己的指尖,这双手过往只是用来敲击电脑键盘、玩手机、扒舞拿麦的,现在却拿过一容器的人血,那血液制成致幻药剂,流淌过星际的每一寸角落。
致幻的下一步是什么,她从历史里可以找寻到答案,她与各位都心知肚明。
她直言:“我其实很怕死,最本真的想法就是想活着。”
执微端起透明容器,里面的人血里漂浮着金色粒子,鲜红和赤金融合出几分诡谲的漂亮。
“但我又总是想做我自己,坚持保有一些在你们看来怪异或者天真的想法。”
执微犹豫了一下,还是实话实说:“我总想着,嘿,还没死,那就先这样活着。但如果我不再是我了,那和死亡也毫无分别,我便宁可在我仍是我的时候,站着去死,死在为了正确的事情而前进的路上。”
她说完,看见面前的各位目光都有些震颤,尤其是安德烈,他好像眼睛里渗出几分水光了。
执微立马正色道:“我的意思是能不死就不死,我没那么正义,各位,我也不是什么伟大圣人。”
她去年都不在这个世界里,她对这个世界的感情也就一咪咪,她没那么圣洁真的要做什么救世主。
归根结底,还是她觉得自己有胜算,于是冒险一点,觉得可以承受。
但大家未必都要和她一起承受,于是执微将这些同各位说明。
鹑火和贪狼的命运因执微而变动,他们立刻响应着执微的每一句话。
鹑火还在那里感慨:“您是最纯洁的竞选人,主官。哪怕您再怎么不肯承认,您的确在做救世主的事情。”
“您与其余的任何一位竞选人,都不同。”贪狼补充道。
“谢谢,倒也不是。”执微试图辩解,还揉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努力拉低她的形象,“瞧,我乱兮兮的。”
她说完再去瞧安德烈,安德烈抹了一把眼睛。
“我只跟着你。”安德烈说,“别的人我都不要跟,我只肯听你的话。”
……行吧。
执微感觉稍微和她想得不咋一样,但大家心往一处使劲,倒也是好事。
神殿目前接收了禾鎏,在没有查清楚真相之前,神殿会从维诺瓦那里拦截攻势,进一步庇护着疑似星辰混乱者的禾鎏。
银红双方都在试探。
时间之神造成的时间混乱,究竟是不是诞生了星辰混乱者,这需要时间才确定。赫克托在神殿的舰艇矩阵中,为执微周旋拖延。
偏偏此时,灵感之神向执微发来了邀请函。
祂邀请执微在祂的神像殿堂内,和祂见面。
执微听完这个消息,她的态度一般,但安德烈倒是切实地有些慌乱。
“祂为什么想见你啊,主官?”安德烈急得原地踱步,“祂发现什么了吗?祂察觉到什么了吗?祂之前和你打照面的时候,都没有过来见你,为什么这次想单独见你呢?”
这些问题,执微也不知道。
但执微琢磨了一下,突然开口:“我打算和祂试一下。”
安德烈怔怔地问:“试一下什么?”
他嘴巴都磕巴起来了:“不,不会是打起来的意思吧?”
执微默认了。
她说:“我之前只接触过迟悬则冕下,祂又是那种即位就摸鱼的神明,估计战斗力弱弱的。灵感之神比起祂,会是什么样呢?”
执微怀揣着这样的想法,抵达了殿宇,站在了灵感之神面前。
她近距离去看这位神明,清楚地看见了神明的面孔。
祂是一位面容俊秀的男性形象,稍微有些文气,脸部曲线流畅,五官精致明艳,眼底有些矜傲的气焰。
执微默念着,灵感之神的存在就是对人类的亵渎。
她也没有再和祂客气,在神明和她见面后,她瞧准时机,直视着神明,轻轻说:“你好,冕下,希望你能离开自留地。”
灵感之神吓了一大跳:“不可能!”
祂被冒犯到了,下意识用神力攻击执微。这来得恰到好处,执微凝出污染,与之对打,还抽空分辨了一下,发现意图攻击的神力也不是污染。
她记住了这个线索,而后专注地和祂打了起来。
灵感之神比执微还惊恐:“从未见过竞选人和神明作战的事情!你!你!”
执微也不客气,她比起养尊处优的神明,还要反应迅捷得多。
只要有屠神的意识,就可以真切地伤害到神明。
抛却掉虔诚的信仰,就可以与之一战。
执微将污染化为利剑,死死压在了神明的身躯之上。她按住祂的脖子,毫不留情地割开祂的脉搏。
神明也流出了鲜红的血液。
灵感之神盯着执微手中泛着白光的利刃,祂几乎要昏厥了:“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我也想问。”执微咕哝了两句,“但我是实用主义者,没搞懂之前先用着,不挑食。”
执微动作太利落了,她以前连鱼都没有杀过,只是切过香肠而已。
她其实也挺有分寸的,割得很浅,只留了一些血而已。
但对于灵感之神来说,已经是百年难遇的惊天噩梦了。
“你……你……”祂颤抖着,金色的神力在空气中凝滞着。
执微的表情管理完美极了,半点看不出来她心底打颤,只能看见她冷棕色的黑瞳里,泛着幽幽的光。
她轻轻说:“你的血也是红色的,冕下。”
“人类相互吸吮血液的时候,你为何视而不见呢?”
神明急忙回答:“我不知道……”
“全能者方可为神明。”执微说,“你凭什么不知道?斯瑅威给你允诺的利益冲昏了你的脑子了?”
神明试图抵抗,坚持反驳:“谁这么说过?谁定的规矩?”
“我。”执微干脆地道,“我刚定的。”
灵感之神:“你谁啊?你是谁啊?你今年才冒出来!我要是有胡子,我的胡子比你的岁数都长,你在……”
执微还挺幽默:“我在虐待老头。”
她笑着说:“但你也不想你的事情被所有神明知道吧,冕下。”
“你那么自傲,总是要点面子的吧。三百多位神明,只有你不仅帮不到人类,还一手促成了致幻药剂的生意,你算最差劲的神明了吧?”
神明坚持道:“我不是,我真的可以为人类提供灵感的!捕捉宇宙和生命中的灵光!信与不信,用与不用,捷径是人类自己选择的!”
“你是神,你提供的捷径,还怪人类没选择艰辛坎坷?”
祂在执微手下嗫嚅着:“我,我……”
“冕下。”执微轻轻将手心按在了祂脖颈处的伤口上。
血液沾湿了她的衣角,风声穿透殿宇,传来簌簌作响的回声。
外面还有许多信徒围绕着殿宇在虔诚地祈祷,而殿堂内,鲜血的红色与白光交织,金色的神力颤动着。
执微又叫了祂一声:“冕下。”
她叫着如此尊崇的称呼,语气中却毫无敬慕之意。
祂望着执微,感知到自己颈部一直在向外流血。
鲜血洇湿了祂长袍的领口,那洁白绣金的袍子由上而下开始被染上红色。
血液和力气一起消散, 金色的神力飘浮在空气中。
神明从未遇见过这种情况, 在祂做人、做竞选人、做神的所有日子里, 没有谁可以压制在祂的身体上,用闪着白光的力量割开了祂颈部的脉搏。
呼吸逐步加重起来,灵感之神在加深的痛苦中眼神开始涣散。
祂不理解此时的情况,也完全无法接受此时的处境。
神明望着人类,祂仰着头,从这样的角度,只能看见执微额前垂下的一点发丝,和她后脑束起的发髻,那抹绿玉簪子的莹润色泽, 几乎可以倒映在祂的眼底。
神明被尊敬地称呼为冕下, 祂向来接受着人类的跪拜和臣服, 只有此刻,被执微扼住咽喉,不敢挣扎。
她太猛了,而且她居然真的可以伤害到神明。
灵感之神呼哧呼哧地急促喘息了几下, 祂试图抬起手, 但执微反应更快,立刻膝盖发力,进一步压住了祂。
神明倒在地板上。人类伏在祂的上方。
天花板上是浮雕绘画的神像, 冰裂细纹的彩色花窗折射着明艳的光晕,空荡的殿堂里只有淌着血、流失着生命力的神明,和紧握着白光匕首的人类。
神明困惑而震撼着。
灵感之神喑哑的嗓音挤出喉咙, 祂不可置信地维护着旧日尊崇:“你是竞选人……你居然可以伤害我……你是执微竞选人……”
祂念了一遍她的名字,似乎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气,喘气的声音更加急促。
“你是怀着什么样子的心思来竞选神明的,你根本没有对神明的尊崇……你可以伤害到神明,说明你已有了弑神的念头……”
神明当然理解不了执微此时的想法。
在祂看来,祂邀请执微单独见面说话,是祂对于执微的示好。如果神明肯为竞选人站台,无疑可以为竞选人争取到更多的票数,甚至可以左右一个选区的忠诚。
神明高于竞选人,高于人类许多,灵感之神抵达祂的殿堂之前,从未想过祂会栽在执微的手里。
执微计划之快,反应之速,积极破局并勇猛地下手,所有的一切都在神明的意料之外。
她低头用沾满鲜血的匕首在神明仍旧洁白的胸前抹了一下,蹭了蹭血。执微心里也发慌,还努力给自己洗脑。
没事的,只是血而已。每个女孩在生理期都会见到血,她从未晕血过,也自然不必害怕。
她见血见得早,还很有规律很频繁,这么一想,她和战士有什么区别?她就是低配的战士预备役嘛,就像她是爱豆预备役一样!
之前只切过香肠,没有经验,但也没关系啊!她以前做社畜,没有经验的时候,也做了很多陌生的工作呀。
做了第一次之后,就有经验了!
喏,现在她的过往工作经历就不只是切香肠切水果了,她切过神明的大动脉了。
执微专注地盯着灵感之神破碎的眼神,脑子里还杂七杂八地想着这些东西。
灵感之神就没她这么分裂,祂正忙着破防。
祂语气都颤颤巍巍的:“这样的你,居然在竞选唯一神……居然是本届选神里最有潜力的竞选人?你现在是第几名?第三名?第四名?你……宇宙规则竟然容得下你这样的悖逆……”
执微做都做了,也不害怕了,她故意冷哼一声,让自己显得凶一些,语气凛冽地开口:“何止是容得下啊。”
“宇宙规则和世界壁垒,大抵只会欢迎我。”执微低头俯身,凑近神明的眼睛,勾起一侧唇角,斜斜歪歪地笑了一下,自我肯定道,“不然我此刻不会在这里。”
执微咂摸咂摸,觉得没错,是这样的。
如果宇宙规则和世界壁垒容不下她,那她最开始就不会穿越了,她美美选秀,现在没准都出道了。
神明还在怀疑世界:“你在攻击我,你……”
执微利落地打断了祂:“攻击这个词程度有些轻了,冕下。”
她反手转了一下手中由污染凝成的匕首,进一步将锋芒推进到神明的伤口前。
“我在审判你。”她说。
“斯瑅威是星际最富有、地位最高的贵族之一,它主导的生意,源头在你这里。”
执微虚虚地叹了一口气,她神情有些低落,苦笑了一声。
“我听到这件事的时候,简直在怀疑我的耳朵。我在想,是我听错了吗?还是人家说错了?”
“后来,我的属下为我一遍一遍地探查追寻,那些交易的细节覆盖了几百年历史,数据密密麻麻又血淋淋地呈现在我面前。”
执微回忆起灵魄和鹑火为她总结的数据信息报告,蔓延的生意流线已经遍布宇宙的每一处地方。
那闪着红光,被灵魄特殊标记的行动轨迹,每一分都掺着人类虔诚的创作欲望和人类鲜红的血液。
执微:“人类没有察觉异样,察觉到异样也状告无门。”
“冕下,现在的你,只是流了一点血。而被交易、被提取、被做成致幻药剂的人血,足够流干亿万个你。”
执微自己也承认:“我没有资格审判这一切。”
说完,她将刀刃再次推进。
执微:“但我可以将刀刃抵在你的脖颈上。我坚信在我死之前,会扯下一位神明的生命。”
“在你的神职化在宇宙规则之前,我的团队会将你的丑事传播到宇宙的每一个角落。”
灵感之神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吐沫,死死地盯着执微。
执微说完,语气又轻松了一些,她将声音放柔放缓:“你应该也不想死吧,冕下。我想,你不会热烈地奔赴死亡,因为做神明很快乐吧。”
快乐到枯树皮为了延续生命,甘愿堕落为自己也认不得的样子。
灵感之神争辩道:“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情,人类祈祷灵感,我赐予我的想法,人类蒙蔽了自我创作的未来,失去了顿悟和心流的创作快乐……那只能说明人类贪婪!”
执微也毫不客气。
她感慨着人类与神明的不平等。
“爱慕你过多,乞求你庇护,不信则判为悖逆,虔诚则指责贪婪。头尾被神堵死,进退不能,人类失权。”
神明:“我……我不能承认,我不能,这由我开始,但不是我的错……我不能成为三千多年里,三百多位神明里唯一的笑话……”
祂这么说,就意味着祂是真的把执微的话听进去了。
那就开始好办了。
执微手中的匕首没退,但话锋退了半步:“那要看你是想作为神明落幕退场,保有最后的颜面,还是被信徒反噬,做三百多位神明里,三千多年的选神中,唯一的邪神?”
“邪神”这个字眼对神明来说,是极端的侮辱。
连之前的枯树皮欧文受不了,现在的灵感之神也受不了。
祂自认失察,自认对人类蔑视,但这不能说祂是邪神。祂的脑回路是这样的。
在灵感之神发出被侮辱的尖叫之前,执微巧妙地转移了话题,将谈话的资格握在了自己的手里。
她低垂着眼睛,诚恳地望着神明:“我不想颠覆世界,我只想改变眼下的僵局。”
“做生意的是斯瑅威,我不会真的对您动手的。”执微这么说。
灵感之神无语地拧了宁脖子,试图抹抹祂脖颈处的血,将血涂抹均匀。
“放点血对身体有好处。”执微嘴硬地说。
她表情坚定:“我说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