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酒在锅里咕嘟作响,林霜羽问:“你去了?”
“没,他明显是想睡我啊,这次邀请我去他家跟上次完全是两幅表情,女人的第六感很准的。”许翩勾了勾发梢,“好不容易碰到喜欢的,还是慢慢来比较好。”
紧接着,又问她:“你呢,平安夜真就自己一个人回家洗洗睡了?”
“不然呢,我哪天不是这样。”
许翩幽幽叹气:“真羡慕你,我就学不会一个人睡觉。”
林霜羽被逗笑,后来无意间提及前任结婚这件事,许翩啧一声:“男人就是贱,那头要结婚了,这头大半夜找前女友忆往昔,这种行为跟婚礼前一天举办单身派对,美名其曰最后的狂欢有什么区别?”
她附和:“所以说前任还是只活在回忆里比较好。”
十五分钟的倒计时结束,林霜羽往锅里倒冰糖,等待化开溶解,然后关火。
其实还想跟好友聊一聊陈梦宵,比如他到底是怎么看待她的;他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他还想不想继续和她之间的关系,可人就是这么矛盾,面对已经不在乎的人可以侃侃而谈,在乎的反而三缄其口。
家庭改良版热红酒很成功,被两个人一扫而空,傍晚时分,她们按照计划出门过节,在老洋房改造成的买手店里淘绝版黑胶,顺便蹭了场五光十色的灯光秀。
夜幕微垂,她们扫码挤进人声鼎沸的圣诞集市,买麋鹿发箍、喝黄油啤酒,后来许翩去排队买可丽饼,林霜羽在旁边占座,可能是等得太无聊,犹豫半天,她把手机里刚存的灯光秀视频发给陈梦宵。
对方回复的速度比想象中快,她稍微有点措手不及。毕竟按照过往的经验,陈梦宵回日本之后,如无必要,基本就不会打开微信这个软件了。
他发来的同样是一段视频,新鲜到像是刚拍的,背景在家里,客厅或起居室之类的地方,白色大理石壁炉嵌着电子火焰,旁边是一棵巨大的,流光溢彩的水晶圣诞树,最后几秒镜头匆匆带过他的脸,眼睛弯成桥,笑得很开心。
有什么好笑的。
不知道别人很想哭吗?
从他回去之后就有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她用冻僵的手指戳了戳屏幕,不冷不热地回复:「圣诞树挺漂亮的。」
「你喜欢啊?」他问。
可能是一整天下来红酒啤酒混着喝导致醉意上浮,她眼里只能看清「喜欢」这两个字。隔着手机,隔着从中国到日本的物理距离,隔着两颗心之间的时差,她再也忍不住,坐在寒风里噼里啪啦地打字,宣泄委屈:
「不喜欢。」
「一点都不喜欢。」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把我当什么?」
「莫名其妙发一句Merry Christmas,很好玩吗?明知道别人会在意。你还不如一个字都不说,你还不如再也不找我。」
「你就只会吊着我。」
「我讨厌你。」
手机弹出电量不足8%的警告,终于打断一连串的质问。
头脑清醒一瞬,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羞耻后知后觉地涌上来,短短几秒里,她甚至想到了大冒险惩罚这样的老土借口。
片刻,或许是确认她的话全部说完了,聊天框上方开始显示“正在输入中”。林霜羽不想看,正要倒扣手机,已经收到回复。
很短,只有四个字。
陈梦宵引用了她的最后一条,回复:「我喜欢你」
她口中的讨厌从来都不是真的讨厌,那么他的喜欢呢?
陈梦宵并不吝啬说好听的话,比如拉着她淋完雨会说她“还是很漂亮”;惹她生气了会主动低头说“对不起”;在床上也会抱着她说“宝贝,你好可爱”。
行为上依旧我行我素。
这些她都一清二楚,心跳却不听话,剧烈到甚至盖过了不远处旋转木马启动时的背景乐。
许翩拿着香气四溢的草莓巧克力可丽饼回来时,她正在对着手机发呆
“跟谁聊天呢?”许翩挨着她坐下,顺势瞄了眼屏幕,看清那个微信头像,难掩惊讶,“你们还有联系啊。”
“……也不算吧,随便聊几句。”林霜羽锁了屏。
“面都见不到了还有什么好聊的,总不可能天真到谈异国恋吧。”许翩相当直白,“清醒一点,他身边能缺漂亮女孩吗?小心分分钟被绿,而且他看起来就是会对各种不良诱惑say yes的那种人。”
林霜羽也想让自己清醒一点。
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忘掉他,继续生活,结果他非要冒出来,随随便便说一句“喜欢”,影响她,干扰她。
她想到第一次跟陈梦宵上床,默认没后续,所以没抱任何期待,甚至想过从此再也不联系,结果跟江照看完话剧回来,在门外发现了他送的冰箱玩具。
大概就是这样的心情。
没几天,林霜羽收到了一棵水晶圣诞树。
快递员大清早打来电话时,她正在洗漱,原本是说让对方放在门口就好,对方却强调需要当面签收,她只好快速冲掉嘴角的牙膏沫,抓了件毛衣套在睡裙外头,出去开门。
圣诞树的高度大概1.5米,外观跟那天视频时在他家里看到的那棵很像,大小刚好够放在连接阳台和客厅之间的夹角。水晶叶片在晨光里泛着细碎的虹彩,底部藏着一圈隐藏式的LED灯带,通电时,光会从底部漫上来,像流动的银河。
除此之外,一同寄来的还有三只礼物盒,包装花哨,大小不一。
原本以为只是圣诞树附赠的装饰品,结果每一只盒子都有重量,她试着拆开最大的那一个,丝绒衬布里面竟然躺着一只大象灰的Constance 19。
第二只盒子轻如无物,她拆开,是一张照片。
照片里是她睡着的侧脸。晨光溟濛,她半边脸陷在枕头里,睫毛垂着,露出纤细的锁骨和光裸的肩头,吻痕在皮肤上星星点点。
不用想也知道,这是他什么时候拍的。
而最后一只盒子里,是一条Y字型的双层珍珠胸链,以及两枚小巧的夹扣。
意识到用途之后,她的耳根微微发烫。
……什么乱七八糟的。
一整天工作都心不在焉,总是忍不住想看手机,回到家,洗完澡,林霜羽潦草地擦干长发,关掉客厅所有光源,只剩圣诞树还在发光,像无声的陪伴。
直觉不做点什么今晚肯定会失眠,她再一次点进那个熟悉的微信头像。聊天框里最后一句仍然停留在「我喜欢你」,她没回复,陈梦宵也没再多说一个字。
纠结许久,林霜羽将那条胸链拍照发过去,给他发微信:「这个要怎么戴?」
不到半个小时,陈梦宵直接打来一通视频。
手机在桌上震个不停,她第一反应竟然是早知道就先不卸妆洗澡了。
接通之后,手机对面的人坐在一间工作室里,墙面覆盖着吸音棉,不知道开没开灯,环境昏暗到几乎全靠显示器照明,屏幕晃来晃去,须臾,陈梦宵将手机固定在支架上,画面随之稳定。
“晚上好。”陈梦宵的脸终于再次出现,头发抓得有点乱,没戴任何配饰,身上穿着一件松松垮垮的纯色卫衣,很柔软居家的款式,看起来一副睡眠不足的样子。
视线瞥到他手边的咖啡杯,杯底压着的场记单,以及几个用红笔圈出的NG镜头,林霜羽问:“在工作吗?”
“嗯,租了间工作室,上周刚开始Rough cut。”陈梦宵单手托腮看她,答得很随意,注意力好像并不在对话上。
她反应了一下:“剪辑可以一个人完成吗?听起来很辛苦。”
“可以,只是会慢一点,不过我也不赶时间。”陈梦宵向后靠,神情堪称松弛的自嘲,“开始剪片才发现,这么生硬的转场,夸张的长镜头,还有极高重复率的素材,竟然都是我拍的。”
“听你这么说,更期待成片了。”
林霜羽没办法将目光从他脸上移开,当看清他眼底的红血丝时,声音不自觉地放轻:“既然这么累干嘛还找我视频?快点做完剩下的工作,回家休息。”
“想你才找你啊。”陈梦宵拖长语调,像在撒娇,“而且工作太久需要休息一下,否则脑袋会过载,质量也会下降。”
机箱指示灯规律闪烁,冷色调的蓝光在他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林霜羽不禁关心:“你晚饭吃了什么?”
“忘了。”
大概率没吃。
如果他在上海的话,至少她还能帮忙叫个外卖,毕竟她对陈梦宵的口味还算了解,但是现在她什么都做不了。口头的关心廉价且无用。
原来这就是“远距离”的含义,她之前从未真正体会过。
念头翻过这一页,她问:“回日本的这段时间,你都在做什么?”
他回答:“参加了一场家人的婚礼。”
林霜羽哦了声:“所以半个月都没联系我。”
陈梦宵又笑:“你不是也没联系我。”
片刻,似乎是困了,声音稍低:“而且我也需要时间想一想啊。”
呼吸微滞,她下意识追问:“……想什么?”
安静少顷,陈梦宵没有回答,眼皮半掀,口吻里带一点倦意,对她说:“好累,好想做/爱。”
后来他们完成了第二次Phone sex。
她觉得自己在陈梦宵面前很没有自制力,在这方面总是被牵着走,又或者她的阈值本来就很低,他怎么玩,她都很有感觉。
因为双方频率不一致,他不满:“这么快。”
她有点羞耻:“……快慢我又控制不了。”
“你配合的话就可以。”夜深人静,视频里那个让她魂牵梦绕的声音缠着她,勾引她,“要不要再来一次。”
那条胸链比想象中更快派上了用场,穿起来并不复杂,但是RU夹戴久了有点痛,她总忍不住去碰,脸红得滴血,视线也来回飘忽,不好意思看手机。
偏偏陈梦宵还要提要求:“羽毛,看着我。”
他的声音从手机里响起,裹着电流般的震颤,林霜羽只好跟他对视,按照他的引导张开嘴,吐出湿红的舌头。
弄完之后,谁都没说话,空气静悄悄,偶尔能听到发丝划过枕头的摩擦声,她仍然维持着侧躺的姿势,手机重新往上举,对准自己的脸,看到屏幕里的人正在拿抽纸擦手,运动裤的抽绳还坦坦荡荡地散着没系。
“有点浪费。”
陈梦宵开玩笑似的说,将纸巾揉成团丢进垃圾桶,转而去摸绿色烟盒。
打火机开盖时发出“叮”的一声,清脆得耳熟,烟气弥漫,屏幕变得模糊,他的脸也影影绰绰,表情一半是解压后的慵懒,另一半是空虚。
后颈仍然覆着黏腻的薄汗,肌肤的热度仍然未消,林霜羽好像能对这种空虚感同身受。
因为此时此刻,她也在想,如果陈梦宵在她身边就好了。
某种甜蜜又苦闷的心情缠绕心脏,她及时转移话题:“还没问你,干嘛偷拍我?”
“只许你偷拍我?”陈梦宵往喝空的咖啡杯里磕烟灰,“你不觉得自己对我一直有套双重标准么?”
“……可能是太在乎了,有时候不知道应该怎么跟你相处,怎么把握关系的远近,总觉得一不小心就会搞砸。”没有喝酒,没有被坏情绪驱使,在清醒状态下说这种话让林霜羽觉得有点难为情,但也不想再遮掩什么,毕竟他先对自己说了喜欢,不是吗?
陈梦宵不会懂,在他面前无所顾忌地“做自己”其实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所以才会拧巴,矛盾,患得患失。
蓝光像冷水一样漫过他的肩,陈梦宵歪了点头看她:“为什么突然撒娇啊。”
因为真的感受到了,原来你也在想我。
这一句林霜羽说不出口。
主屏上是Premiere Pro的时间线,密密麻麻的轨道像城市交通图,陈梦宵背对着显示器坐,下巴轻轻抵在椅背上,忽然问:“现在算不算是搞砸了?”
她不解:“哪方面?”
短暂的沉默过后,陈梦宵掐了烟,好像在叹气,声音随烟雾一同飘走:“你让我觉得很困扰。”
视频挂断,已经是凌晨一点,林霜羽走出卧室,又去客厅看那棵圣诞树。
灯光开了关,关了开,光斑在墙壁和天花板上游移,房间像浸在一场不会融化的初雪里。好半天,她拿起手机,点进购票软件查询上海最近飞东京的航班。
如果只是从上海到东京的距离,其实也没关系,她甚至可以每周飞一次,但如果换成从上海到加州呢?别的不论,光是往返一趟的机票钱都吃不消。
原来只是想和他在一起也这么贵。
中国人总爱把“缘分”两个字挂在嘴边,比如对的人赶都赶不走,错的人哪怕绑在一起也会走散。
仔细想想,从认识到现在,她跟陈梦宵其实一直都没什么缘分。
第42章
林霜羽对工作虽然没有打鸡血的激情,但还算有热情,平时几乎没请过假,年假零零散散攒了七天,上一次还是因为陪许翩去香港看演唱会才用掉一小部分。
所以当老板得知她要一次性把剩下五天假全部休完之后,急得大晚上给她打电话,难得小心翼翼:“小林,侬老实讲,是不是打算休好假跑路啊?要是对我有什么意见或想法,大家可以摊开来讲嘛,现在大环境不好,外头行情也不灵光,跳槽风险大,再说我本来还想过段时间约侬谈涨薪,还有年底Hotelex的咖啡展……”
林霜羽无奈:“老板,我只是累了,需要休息几天而已,没有跳槽的想法,不过涨薪的事倒是可以提前谈一谈。”
对方连声答应:“好的呀,咱们明天细聊。”
好说歹说,年假总算批下来,她像往常出远门那样把Miki托付给许翩和房东阿姨,认认真真备好猫粮、罐头、猫砂,以及乱七八糟的玩具和零食。
在行李箱拿出来之前,Miki都没有危机感,还懒洋洋地趴在圣诞树底下舔爪子。
时间差不多,林霜羽套上大衣出门,跟许翩碰头送备用钥匙。
已经是一年中最冷的日子了,路边有人在缩着脖子排队等鲜肉月饼,聊天时呼出淡淡的白气,林霜羽绕过他们,拐进约好的烤肉店。
许翩正在勾菜单,顺手把她的大衣放在旁边的空椅子上,问她:“你机票买好没?我看了一眼,马上跨年,现在票价涨得好离谱。”
“还没,我准备多刷一下,看看能不能捡漏。”
许翩唉声叹气:“干嘛这么着急啊,明年八月我规培就结束了,到时候一起去多好,我还没去过日本呢。”
“再不去签证要过期了。”林霜羽找服务员要了瓶葡萄汁,又说,“等你什么时候想去日本玩我再办吧,第一次去日本坐JR线很容易迷路,我之前就坐错好多次。”
“你日语不是很好吗?”
“当时还很一般,问路根本问不清楚,日本人说的英语我也听不懂。”林霜羽说到这里,停顿片刻,“不过我运气挺好的,认识陈梦宵之后,那趟旅行就变得很顺利。”
许翩托着下巴发问:“比如呢?”
“……比如,我当时住的一家酒店没热水壶,但我碰巧生理期到了,想喝热水,不知道该去哪买,就打电话问他,结果他把自己家里的热水壶给我送过来了。”
许翩作了然状:“他是不是想借这个机会到你房里坐一坐?”
“没有,他那晚跟朋友约好去livehouse,送完东西之后就走了。”回忆起这件小事,她才发现自己竟然连陈梦宵那晚穿什么衣服都记得清清楚楚,“那家livehouse就在下北泽,离我住的酒店不远,他应该只是顺路跑一趟,毕竟我们当时也不算熟。”
许翩放下饮料罐:“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如果你对一个人极度迷恋,说明这个人不属于你。”
紧接着,不等她回答,又问:“你要去日本的事,跟他说了吗?”
林霜羽摇头:“等买好票再说吧。”
许翩将烤盘上滋滋作响的五花肉翻面,忧心忡忡道:“到时候,但凡他表现得稍微有点冷淡或勉强,你要立刻把机票退掉,听到没有?”
她笑了笑:“不会的。”
大概率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吃完饭,她们在附近逛了逛,恰好路过陕西南路那家名叫Echo的酒吧,许翩止住脚步:“它家的龙舌兰真的有点东西,喝到喉咙里一点灼烧感都没有。”
林霜羽心领神会,推开酒吧大门:“来都来了,喝一杯再走吧。”
结果碰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江照跟朋友坐在吧台附近的方桌聊天,穿着粗针圆领毛衣,休闲长裤,神情放松,坐姿依旧端正,有种克己复礼的气质。
自从上次在便利店偶遇之后,他们就再也没见过。成年人之间的接近和疏远都是自然而然的,这种转变很细微,像一颗石子丢进湖面,当然会泛起涟漪,但是掀不起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