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她心里想的,一半是「好可爱」,一半是「stop」。
事实证明,喜欢这种事一旦开始,很难中途喊停。
爆米花吃到最后越来越腻,电影过半,总算揭露谜底,原来男主角正在经历一场见不得光的婚外情。旧瓶装新酒,依旧拍得不落俗套,导演想要探讨的似乎并不是爱情,而是人性。因为感受到孤独,所以出轨;因为无法逃脱自我的囚笼,所以最终回归家庭,所做的每一个选择本质都与爱情无关。
看到最后,甚至觉得“爱”只是一场包装华丽的圈套而已。
影片里有一段床戏,拍得很欲,张力十足,情色但不下流,当梁赏在幽暗暧昧的小旅馆抬手脱掉T恤,鼻尖的汗珠将落未落,周围超过一半的人都举起手机偷偷屏摄,闪光灯亮个不停。
电影没有彩蛋,只有一些幕后花絮,影厅亮灯,没人起立,林霜羽扭头看他:“走吗?”
陈梦宵抬眸:“你不喜欢梁赏?”
“我不怎么追星,不过他有几部电影我蛮喜欢的,还二刷过。”她回答完,反问,“你觉得这部怎么样?”
陈梦宵咬着可乐吸管,客观点评:“很有艺术性,几个蒙太奇剪辑很有记忆点,演员的表达也很细腻,说不定会拿奖。”
意思就是片子本身形式大于内容。
“你是不是不喜欢看爱情文艺片?”
“还好,类似的题材我也看了不少。”陈梦宵起身,顺手拾起她膝盖上的爆米花桶。
他们做了最先离场的两个人,穿过通道时,她又问:“那你为什么从来没拍过这种题材?”
陈梦宵将喝空的可乐纸杯捏扁丢进垃圾桶,单手推开影厅侧门,顺着她的话想了想,坦率地回答:“因为没动力,没信心,觉得自己拍不好。”
门推开了,外头的光漫进来,像镜头对准他,自动柔焦,他耳后的发丝显得格外柔软,耳钉的光泽细腻而朦胧,触手可及。
“其实我一直都觉得你很有天赋,我也相信你以后会成为很厉害的导演,拍出自己满意的作品。”林霜羽不掺杂任何私人感情地将这句话说完,又补充,“是真心话,不是恭维。”
他们并肩往出口走,陈梦宵在毛茸茸的光晕里笑,神情是呼之欲出的自负:“我知道。”
紧接着,又说:“以后我拍的每一部片子,你都会看吧。”
“当然会。”她放轻声音,“毕竟我认识的导演就只有你一个。”
陈梦宵歪了点头:“只是因为这样?”
“……不然呢。”林霜羽强迫自己和他对视,没有别开脸。
花絮播完了,其他观众陆陆续续地离场,各种杂音纷至沓来,而他们已经穿过长长的走廊,出口近在眼前。
排队等电梯的人依旧挨肩擦背,密不透风,陈梦宵显然不肯挤,他是连排队都要尽可能跟前后拉开距离的人,相当干脆地拉着她转身,打开左侧安全通道的大门,同时开口:“好冷淡啊。”
空气里涌动着细小的灰尘,他慢吞吞拖长尾音:“是因为交了男朋友吗?”
窗户半开着,冷飕飕的风穿过楼道,灯罩摇动,光影虚晃,将他的轮廓勾勒得更加暧昧。
林霜羽莫名想起刚才电影中的一段台词,女主角失魂落魄地回家,将自己关在房间里痛哭,对着空气自言自语:为什么男人总是先给予感情又先收回感情的那一方,再见面的时候就变得像陌生人一样,以为自己在变魔术吗?
那种心情完全不由自己操控的失序感又来了,林霜羽低着头,在心里默数脚下的楼梯。
转眼间走完三层,还剩三层,她终于出声:“我交不交男朋友,谈不谈恋爱,你在乎吗?”
很想学会他的云淡风轻,但好像还是不行。
灯光斜斜打下来,切出明与暗的界限,陈梦宵停步,“在乎啊,否则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林霜羽仓促驻足,踩住了他的影子边缘。
时间的流速倏然放慢,他们隔着一级台阶面对面站着,谁都没再说话。
灰白色的墙壁画满卡通涂鸦,有种误入童话世界的荒谬,片刻,陈梦宵将手放进外套口袋,取出一张薄薄的类似邀请卡的卡片,递过来。
正面是某慈善晚宴的邀请函,背面竟然是梁赏的亲笔To签。
怎么忘记了,梁赏就是聚星传媒旗下的艺人。
“我以为你选这部电影是因为喜欢梁赏。”陈梦宵转身,继续往下走,“当时身上只有这个,就请他签在这上面了。”
林霜羽捏紧手里的卡片,视线的落点并非天王巨星的亲签,而是邀请函上陈梦宵的名字,好半天才跟上他的脚步。
三层楼梯的时间转瞬即逝,头顶亮起Exit的绿色标识,她拉开单肩包的拉链,将这枚卡片放进夹层,继而顺理成章地取出一只四四方方的蓝黑色礼盒,叫住了他。
“回礼。”林霜羽同样将那个小巧但有分量的盒子递出去,“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耳畔风声模糊,陈梦宵挑眉,就这么无所顾忌地当着她的面扯开了包装盒上的蝴蝶结,林霜羽艰难地将那句“你能不能回家之后再拆”咽了回去。
拆开层层包装,躺在里面的是一枚朗声打火机。
都彭晨曦之光系列的联名款,三色渐变漆面,她今天午休的时候特意跑去恒隆买的,花掉了将近两个月的工资。
也许很俗,很老套,但是除了这个,她一时之间的确想不到其他的,既能被他随身携带又不显得关系越界的礼物了。
礼物拆完了,包装盒被他毫无留恋地丢进垃圾桶,将打火机收进外套口袋,动作自然到仿佛这本来就是属于他的东西。
林霜羽试探询问:“你觉得怎么样?如果不喜欢的话,还有其他配色,可以去专柜换——”
陈梦宵打断她:“喜欢。”
他弯起眼睛:“你送什么我都喜欢。”
是再正确不过的标准答案,从他口中说出来,却总是显得敷衍,看不到多少真心。
他其实是一个很难讨好的人。认识这么久,这份认知从来没变过。
走出商场,街道车水马龙。
接下来应该去哪呢。
不同的地点场所在脑海中逐一掠过、筛选,陈梦宵似乎在等她先开口,百无聊赖地站在路灯底下,动作熟练地用她刚送的那枚打火机给自己点烟。
清脆的开盖声划过耳膜,火焰短暂照亮他的脸,淡淡的桃子香裹挟着冷空气涌入鼻腔,是他咬碎了烟嘴中的爆珠。
他吐出烟雾,那双慵懒漂亮的眼睛望向她,不笑时有种冷调的性感。
陈梦宵大概是世界上最符合“外热内冷”这四个字的人。
“你明天几点开工?”林霜羽抛出话题。
“下午一两点。”陈梦宵咬着那支细长的女士烟,口吻含混,“还剩两场重头戏和几个补拍镜头,电影就要杀青了。”
“……恭喜。”其实她每天都在数日子。
“我有点舍不得。”
“舍不得剧组,还是舍不得上海?”林霜羽尽量在他面前轻松地表达安慰,“如果是舍不得剧组,你以后还会进很多个组,如果是舍不得上海,你有空的时候随时都能回来,毕竟你爸爸在这里。”
陈梦宵听到这里,目光笔直地朝她投下来,却像永远隔着一层单面镜,没有回应她的安慰,转而道:“你不抽烟,是不是也不喜欢烟味。”
“不抽烟的人很难喜欢烟味吧。”
“那你为什么要送我打火机。”
“啊?”搞不清楚这两者之间的关联,林霜羽困惑地抬起头。
将剩下半支烟按灭在垃圾桶的白沙里,陈梦宵微微俯身,和她拉近距离,鼻尖相触。
“可以接吻吗,”他的目光在她脸上流连,“现在。”
林霜羽很想回答他,你每次亲我之前,从来没有问过可不可以。
三三两两的人结伴走出商场大门,几个年轻女孩还在手舞足蹈地讨论电影剧情,手肘不小心撞上她后背,身体不由得前倾,被陈梦宵及时接住,拉进怀里。
心跳隔着胸腔重重撞到一起,林霜羽抓住他的手臂,站稳后才松手。
女生察觉自己撞到人,只是吐吐舌,便继续跟同伴聊天,陈梦宵淡淡乜她一眼,平静道:“好没礼貌。”
声音不大,刚好够让周围的人听清,女生不得不回头,有点尴尬地留下一句:“不好意思,光顾着说话了,没注意。”
林霜羽摇摇头:“没事。”
恰在此刻,手机铃声响起,陈梦宵的手从她肩头离开,滑至接听键。
伴随着节奏密集的摇滚乐,听筒里传出Amy带笑的声音:“陈导,收工没,现在在哪?”
“在外面。”
“跟谁,”Amy追问,“かのじょ?”
没有回答,陈梦宵转而道:“找我什么事?”
“你要是有空的话来我家玩啊,卓阳他们都在呢。”
那枚流光打火机的盖子在他手里开了又合,陈梦宵侧脸看她:“想去吗?”
明天是周末,不用上班,林霜羽没有扫兴:“可以啊。”
Amy住得不算远,地铁五站路的距离,陈梦宵今天没开车,他们一起坐完五站地铁,出站之前,路过一家红宝石,林霜羽停下脚步:“要不要买点吃的带过去?空手不太好。”
“不用。”陈梦宵随口回答。
林霜羽拉住他的手往里走,坚持道:“用的,你跟Amy很熟,但我还是第一次去她家。”
店里蛋糕种类琳琅满目,她选不出来,于是向身边的人求助:“Amy喜欢吃什么?”
玻璃上映出他的侧影,陈梦宵挑眉:“她喜欢吃什么我怎么会知道。”
“你们不是认识很多年了吗?”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林霜羽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而且你的中文还是她教的。”
临近打烊时间,店里人不多,陈梦宵垂眸看她,须臾,拿出手机,按几下,递给她:“想知道她喜欢吃什么,可以自己问。”
屏幕亮着光,是他和Amy的微信聊天页面,上一段聊天内容就发生在几天前,Amy找他借游戏卡带,问他在不在家。
目光没再往上瞥,林霜羽接过手机,专心致志地打字,而后发送,Amy大概以为是陈梦宵,回得很不客气:「奶油小方和栗子蛋糕!多买几份啊,人多。」
她将手机还回去,陈梦宵看也没看,直接锁了屏。
十分钟后,他们拎着两盒蛋糕敲响Amy家的房门。
公寓楼很新,一梯两户,Amy应该刚搬过来不久,过道里还堆着几个没来得及收纳整理的快递纸箱。
Amy过来开门,看到他们两个,表情有一瞬微妙,随即绽开笑容:“霜羽姐?原来是你啊。”
紧接着,扭头问陈梦宵:“你们刚刚去干嘛了?”
“看电影。”他将蛋糕盒随手放在玄关上,环顾四周,“你家怎么还是这么乱。”
Amy无奈:“我又不是大少爷,没有阿姨天天过来打扫卫生。”
客厅空间还算开阔,男男女女围坐在深色地毯上玩桌游,有说有笑,地板上已经攒了不少空酒瓶,还有一部分没开。林霜羽从中认出卓阳的脸,就是Amy过生日那天跟陈梦宵勾肩搭背的那个人。
Amy拉着她闲聊:“我昨天还刷到你朋友圈了,好像是去参加婚礼。”
林霜羽点头:“一个关系很好的朋友。”
“那你现在还是单身吗?”
“……嗯。”
“老是单着可不行,时间久了,会慢慢丧失恋爱的能力。”Amy分外热情,“我帮你介绍个对象怎么样?我圈子里的男生质量都还蛮高的,家庭条件就算跟陈梦宵比不了,也基本都在A9以上,说不定能碰上你喜欢的呢。”
她笑笑,敷衍回绝:“不用了。”
手机屏幕闪烁一下,林霜羽低头,收到了江照的微信消息。
是一段比熊拆家的视频,连沙发垫都咬破,棉絮飞得到处都是,后面跟着江照的语音,鉴于周围人多,她点了转文字:“好不容易加完班,一回来就看到它在拆家。”
她回复:「小狗真的精力旺盛,Miki一天下来基本都在睡觉。」
江照显然很头疼:「刚刚把它关禁闭了。」
林霜羽:「主人一回来就被关禁闭,好可怜。」
江照:「我也很可怜,这个点儿还要打扫卫生。」
没多久,桌游结束,大家商量接下来玩什么,有人提议抓手指,被几个女生否决:“在club里还没抓够,土不土啊。”
陈梦宵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对面的朋友堆里坐了回来,外套已经不见踪影,大概喝了点酒,下巴朝她轻点:“手机好玩么?”
屏幕无声无息地暗下去,林霜羽身体稍微转向他,膝盖不经意蹭过他的腿,想到刚才蛋糕店里的插曲,试探着将手机推到他面前:“你要是想看的话,可以看。”
陈梦宵没动,若无其事道:“跟男朋友的聊天记录也能看吗?”
音响里在播一首抒情摇滚,其他人还在热火朝天地讨论什么,林霜羽无暇在意,之前想说但没能说出口的话,终于找到恰当的机会吐露,她没再犹豫:“我没有男朋友。”
须臾,又解释了一句:“我跟江医生……只是朋友而已。”
陈梦宵闻言笑了,神情却很淡,稍微靠过来,仿若单纯的求知语气:“哪种类型的朋友?像我们这样?”
氧气似乎被抽走了,某一瞬,她感到呼吸困难,好在Amy及时开口:“这个有意思,就玩击鼓传花吧!”
游戏开始,打断了他们的交谈。庄家需要设置一个一分钟之内的闹钟,在场的人轮流传递,时间倒数完毕,闹钟停在谁手里谁接受惩罚。
林霜羽运气不佳,第三轮游戏,闹钟在她手里停止倒数,炸弹似的叮铃铃响起来。
惩罚转盘就在桌上,她随手转动,指针停留在一句真心话上:「上一次Sex是什么时候?」
沉默几秒,林霜羽不打算透露个人隐私:“我还是罚酒吧。”
说完,想起身去对面拿酒,肩膀却被陈梦宵摁住,他将自己手边那罐啤酒扯开拉环,递了过来。
细小的淡金色泡沫从罐身底部向上攀升,溢出少许,Amy无语:“还以为你要英雄救美,替人家喝呢。”
卓阳揶揄:“他估计连英雄救美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
都是朋友,游戏也是为了热场随便玩玩,没人规定罚酒必须喝多少,林霜羽抿了几口,就将易拉罐放下。
这次轮到她定闹钟,结果好巧不巧,前面一对情侣磨磨蹭蹭浪费时间,闹钟传到陈梦宵手里的时候,眼看着又要走完。墨菲定律在这种时候总是格外灵验。
3、2、1——
时间在焦急的等待中结束倒数,陈梦宵不仅没有传给她,还摁掉闹钟,将她的手机旁若无人地收进自己长裤口袋里。
心跳因为他在众目睽睽之下的放水漏掉半拍,转盘的速度从急到缓,最后慢悠悠停在一个大冒险上:「打电话向前任求复合。」
看清题板,几个与他相熟的朋友爆发出一阵大笑,连声催促:“赶快打,现在就打,反正中国跟日本只有一个小时时差。”
没有理会朋友的撺掇,陈梦宵再次靠近,手掌撑在她身侧,手臂绕过她胸前,拿走了她刚喝过的那罐啤酒,半真半假地开玩笑:“太多了,不知道该打给谁。”
卓阳心知肚明:“你是怕人家当真了,真来找你复合吧?毕竟分手也是好不容易分掉的。”
坐得未免太近,他的呼吸、体温、以及肌肤香气,无处藏匿,共同织成一张名为荷尔蒙的网,亲密无间地将她捕获。
罐身残留一点玫瑰色唇印,陈梦宵没有擦,微微仰头,将剩下大半罐啤酒喝光。
后来又换了几种游戏,临近午夜,剩余的啤酒终于消耗完毕,差不多准备散场。
客厅的音响关掉了,林霜羽站在静悄悄的洗手间里,透过半身镜整理妆容。
她今晚喝得不多不少,维持在微醺的状态,其实很舒服,感官放大了,大脑也比平时活跃,又不至于失控,出去之前,最后拍了拍被酒精蒸红的脸颊,想让自己再清醒一点。
结果,打开洗手间大门时,猝不及防地看到了那个害她总是难以清醒的人。
走廊边缘的光偏暗,陈梦宵百无聊赖地靠在墙边,手机转来转去,个子很高,仪态优越,顶灯反射出他的脸,多情与无情的边界暧昧不清。
他看上去是一个明明白白的玩咖,但并非来者不拒,相反,他的主动需要门槛,只针对特定的、感兴趣的人。
之前在新宿的歌舞伎町,其他男生喝了酒多多少少会对桌上的漂亮女孩献殷勤,或是动手动脚,在灯光的包装和酒精的推动下,这些举动都被默许,反正酒醒之后谁也不认识谁。可是陈梦宵不会,心情不好的时候连一个笑都吝啬,从头到脚都写着「我很高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