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为什么会认识陈梦宵?他们的人生为什么会产生交集?
想破脑袋也想不通。
林霜羽合上手机,起身,走向一旁的自动贩卖机。
扫完码,视线在花花绿绿的饮料之间逡巡,还没选定,身后有人走近。风里携来一股冷香,那人个子很高,下巴刚好蹭到她发顶,手臂绕过她,替她摁下按钮,做出选择。
机器晃晃悠悠地启动,像抓娃娃那样,不出几秒,咣当一声,陈梦宵弯腰,从出货口里取出她喜欢的乌龙茶。
伴随着“谢谢惠顾”的机器音,陈梦宵将那瓶乌龙茶拧开瓶盖递过来:“好像来晚了一点,没有不开心吧。”
风和日丽的好天气,他穿着粉色的磨边毛衣,睫毛垂下来看她,距离刚刚好,站在对面笑。
视线下移,看到他牛仔裤裤脚上溅了点深色油漆,像晕染出来的不规则涂鸦。
“没有,我也刚到。”对于等待的时间闭口不提,林霜羽接过那瓶乌龙茶,喝了一口,然后问:“裤脚那里怎么回事?”
“刚刚在片场帮忙置景,不小心蹭上的。”陈梦宵很无所谓,边说边揽着她的肩膀往家居馆入口走,肢体行为自然得毫无痕迹。
周围形形色色的目光袭来,几乎都是盯着陈梦宵看的。只要跟他走在一起,就要承受这种副作用,偏偏他本人毫无自觉,心情好的时候,无论和谁对上视线,都冲着人家笑;心情不好的时候,无论跟谁说话都冷冷淡淡,爱答不理。
林霜羽平时经常逛家居馆,她喜欢装饰房间的过程,很解压,虽然通常都是一个人。事实上,单身太久,她已经快要忘记有人陪是什么感觉了。
此时此刻,陈梦宵走在她身边,那些久远的、与爱有关的记忆再次被激活,吹灰不费。尽管他才是害她单身至今的元凶。
落地灯很快就选好了,陈梦宵还不肯走,拉着她继续逛,买一些零零散散的小东西,比如隔热杯垫、护照夹、猫薄荷、毛绒靠枕……
路过香薰蜡烛的展台时,林霜羽停下来闻香,精挑细选了好几款,从花香到果香再到木质香,陈梦宵全都不喜欢。
她怀疑对方是故意的,于是推了推他的腰:“你选一款。”
陈梦宵兴致缺缺:“别买了,还没你身上的味道好闻。”
动作一顿,她问:“我身上是什么味道?”
他们已经逛完一整层,站在出口附近,一对母女结账离开,玻璃门感应开启,风涌进来,她的长发微微飘荡。陈梦宵抬手,任由几缕柔顺发丝穿过指间,回答了她的问题:“你身上,尤其是头发上,有咖啡豆的香味。”
最后单是陈梦宵买的。林霜羽想抢,结果收银员被他的笑脸迷得晕头转向,对她视而不见,主动去扫他的二维码。
走出家居馆,天色已经黑透,陈梦宵去开车,她站在外面等,中途买了两支mini甜筒,当做回礼。
等自己的这支吃完,不远处,那辆眼熟的兰博基尼驶入视野,车门垂直开启,强烈的气流擦过她脸颊。
陈梦宵单手搭着方向盘,偏过头,懒洋洋地看她。
这种时候,他好像又跟热搜图片里无意间入镜的公子哥重合了,不是刚刚那个耐着性子跟她讨论买二送一究竟划不划算的人。
林霜羽上车,系好安全带,将剩下那支甜筒递给他。
“你不喂我吃吗?”陈梦宵似乎有点不满。
她配合地挨过去坐,举起手臂,将甜筒送到他手边。
陈梦宵舔了一口,皱眉:“好甜。”
……哪里甜?她刚吃完一支。
林霜羽将剩下的甜筒拿回来自己接着吃,给出结论:“还好吧,不过是没有东京那家芭菲店里的冰淇淋好吃。”
想到这里,她说:“我现在知道你当时是在嘲笑我了。”
陈梦宵挑眉:“嗯?什么时候?”
“我说,每次恋爱我都希望是最后一次的时候。”
他嘲笑她,怪不得会失恋。
“啊,想起来了。”他有点无辜,“也不算嘲笑吧,事实就是这样。”
林霜羽抿唇:“哪样?”
手指在方向盘上轻敲,陈梦宵平视前方,心不在焉道:“事实就是,没有哪个男人恋爱之前会预设这是最后一次。”
手里的甜筒开始融化,她又舔了一口,舌尖冰得要命:“那为什么要谈?”
他想了想:“为了解决阶段性的需求。可能是生理需求,也可能是心理需求。”
“你呢?”
这句追问完全是下意识说出口的。
前方遭遇红灯,陈梦宵踩下刹车,倾身靠近,就着她的手吃完最后一口甜筒,连骗一骗她都不愿意,似笑非笑道:“我是不是男人,你不知道吗?”
像是成年人之间心照不宣的暗示,林霜羽又一次把他带回家,默认可以和他发生任何事,然而陈梦宵什么都没做,没抱她,亲她,脱她的衣服,反而拎着购物袋,像回自己家似的走进客厅,盘腿坐在沙发旁边的地毯上,对着说明书心无旁骛地组装落地灯。
Miki兴奋地围着他打转,嗅他的味道,舔他的手背,蹭他的膝盖,他一边装灯还要一边抽空给Miki顺毛,问它为什么越来越黏人。
林霜羽在厨房门口静静站了很久,看他低头时后颈起伏的骨节,轮廓漂亮的肩胛骨,手腕上叠戴的黑金配饰,拧螺丝时手背因用力浮起的青筋……越看越舍不得。
可是舍不得有用吗?很快他就要离开中国,离开她了。
她没办法留住他,只能短暂地拥有他。
半晌,林霜羽收回视线,走进厨房,打开冰箱门想给他拿点喝的,猝不及防听到企鹅甜美的声音:“今日はいかがでしたか?”(今天过得怎么样?)
下一刻,果然隔着客厅,听到若有似无的笑声。
耳根不明显地泛红,飞速拿了瓶矿泉水出来,她立刻合上冰箱门,及时掐断声音,走到陈梦宵旁边,将水放在茶几上。
灯已经组装好了,是简约款的蚕丝落地灯,质感轻盈,亮度可以自由调节。陈梦宵摁下开关,灯光随之亮起,他周身蒙了层暧昧的暗影,飘飘荡荡,是水面上的月亮。
“今日はいかがでしたか?”他坐在那片阴影里出声。
窗帘半掩,室内静谧,Miki抱着她的hellokitty公仔又咬又踢,人来疯,林霜羽慢吞吞跪坐在地毯上,跟他挨得很近:“うれしい、あなたは?”(很开心,你呢?)
“私もです。”(我也是。)
被他这幅理所当然的语气搞得有点不自在,林霜羽整理了一下头发,又问:“你饿不饿?晚上想吃什么?”
陈梦宵反问:“你想吃什么?”
“我不挑食,吃什么都可以。”
说话的时候,她手里无意识地捣鼓着落地灯的开关,off、on、off,将三档亮度来来回回试了个遍,最后还是选择最低档。
房间变暗了,陈梦宵的手指覆上来,摁回最高档,咬字很轻,意味不明地问她:“吃什么都可以吗?”
光线陡然明亮,林霜羽闭了闭眼,好半天才挤出来一句:“……睡觉的时候开这一档太亮了。”
“你现在又不睡。”陈梦宵看着她,“亮一点才能把你看清楚啊。”
神情是昭然若揭的暧昧。
蓝白色购物袋散落在旁边,里面是他陪她买的零零散散的小摆件,有种一起生活的错觉。
灯太亮了,连脸颊细小的绒毛都一清二楚,林霜羽看着面前这张年轻漂亮、无可挑剔的脸,忍不住想象他眼中的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少顷,向他确认:“我的妆是不是花了?”
陈梦宵配合地端详几秒:“没花,很漂亮。”
“……口红呢?掉光了吧。”
他抬手,指腹轻蹭她下唇,压入口腔,又抽出来,将湿润的膏体展示给她:“也没掉。”
嘴唇愈发红润,舌根也被压得微微发麻,温度逐点攀升,像发烧,渴望更多触碰。半晌,林霜羽抓住他的手,主动放在自己外套拉链上。
呲啦——
金属拉链的声音格外清脆,脱掉厚外套,她里面只穿了一件墨绿色的蕾丝抹胸,花纹繁复,后背几乎镂空,皮肤雪白细腻,腰窝若隐若现。
一瞬的意外过后,陈梦宵的动作变得肆无忌惮起来,明知故问:“穿成这样出门,跟sexy lingerie有什么区别?”
呼吸急促,皮肤滚烫,林霜羽咬着嘴唇否认:“该遮的都遮住了,哪里算是情趣内衣。”
抹胸的吊带解开了,陈梦宵的吻落在她耳后:“在外面的时候为什么不告诉我?”
“……嗯?”
他不知想到什么,轻笑:“其实真空也很刺激。”
紧接着,将她一把抱起来,放在膝盖上。
感受着他的变化,林霜羽没什么力气地推他,叫了声:“陈梦宵……”
显然明白她的意思,陈梦宵抓住她的手往牛仔裤口袋里摸,很快就摸到避孕套外壳的塑封膜。他的声音很轻,裹着促狭的笑意:“来找你当然要带啊。”
天旋地转,她背对着他,后背的曲线一览无余,脸颊贴紧那只新买回来的毛绒靠枕,而陈梦宵的手扣在她后脑勺上,将她压进柔软的填充棉,游刃有余地把控着力度,引发类似轻度溺水的窒息。
一举一动都是与平时截然不同的掌控欲。
氧气被剥夺,只能发出微弱的呻/吟,意识逐渐模糊,直到某一刻,她浑身发麻:“别……不可以。”
已然对她了如指掌,陈梦宵不仅没有停下,还以一种求知的语气问:“不可以什么?不可以()你?”
在这么明亮的灯光里做这种事本身就足够令人羞耻,林霜羽想捂他的嘴,双手反而被捉住,高举过头顶。
乌黑长发散落一地,向来清冷的眼睛水波潋滟,陈梦宵俯身,安慰般亲了亲她的嘴唇:“能让你舒服,没什么不可以。”
最意乱情迷的瞬间,她终于问出口:“所以,你跟我,这段时间……是为了解决生理需求么?”
那盏灯已经在她的强烈要求下关掉了,一室晦暗,陈梦宵神情模糊,指尖勾着她的发梢绕圈,许久才说:“羽毛,如果只是解决生理需求的话,为什么要找你。”
所以,我们之间的关系应该如何定义呢?
等你回到日本之后,我们还会再联系吗?还是默契地留在彼此的社交软件里躺尸。
社交软件……
林霜羽微微晃神,忽然意识到他们认识快三年了,连LINE都没加过。
起初是她没有注册LINE,因此分别之前,陈梦宵和她交换了自己不常用的微信,回国后倒是注册了,可惜已经没有再联络的理由。
坐上回国班机的那一刻,其实根本没想过还能再见面,像朋友那样闲聊,像情侣那样上床。
再多的都是强求。
结束之后,被欲望裹挟的大脑逐渐恢复冷静,林霜羽回想起刚才那些毫无底线的细节,骨子里难以彻底摈弃的性羞耻又冒出来,恨不得立刻失忆,因此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你觉得我随便吗?”
似乎有点意外,陈梦宵盯着她看了半天,还是没忍住,脑袋埋在她颈窝里闷笑,呼吸温热,像是单纯被这句话逗笑的。
“ベイビー、ほんとにかわいいよね。”(宝贝,你好可爱。)
毛毯下的身体不着片缕,脸颊的热度还未消退,林霜羽移开脸不看他,装听不懂:“……什么啊。”
墙壁上的挂钟指向九点十分,Miki睡醒了,摇着尾巴过来求关注,陈梦宵配合地递出一只手,任由Miki抱住轻咬。
林霜羽慢吞吞起身,从茶几上摸过手机,意外地收到房东阿姨半小时前发来的消息,是停水通知。
那还怎么洗澡?这种计划被临时打乱的感觉让她轻微地焦虑。
陈梦宵偏头看她一眼:“怎么了?”
“刚看到房东阿姨的微信,说今晚停水。”她皱着眉打字,询问大概的来水时间,不自觉地向他抱怨,“……我还没洗澡,身上好黏。”
“去我家洗。”
完全没当一回事,陈梦宵用那串克罗心黑金手链当逗猫棒,很有耐心地陪Miki玩。
动作微顿,林霜羽不禁抬头:“洗完之后呢?”
“睡觉啊。”他答得理所当然,“不然你还想干嘛?”
是一起睡的意思吗?
犹豫的时间短到忽略不计,林霜羽开始穿衣服,收拾东西,最后给Miki加满粮和水,摁亮落地灯。
出门之前,陈梦宵弯腰摸了摸Miki的脑袋,咬字很温柔:“おやすみ。”
大门轻轻带上,走廊里的感应灯应声亮起,他们一前一后地下楼,林霜羽轻声开口:“你好像都没对我说过。”
“什么?”
“おやすみ。”
「Oyasumi」,同样的音节,同样的声调,她就学不来他口吻里那份天生的多情。
陈梦宵笑了:“我们今晚又不会分开。”
——今晚。
明明去掉这两个字,就会变成截然相反的含义。
她去过陈梦宵东京的家,札幌的公寓,但国内的住所还是第一次踏足。
就在新天地最核心的地段,小区也很出名,据说很多明星富豪都住在这里。
三室两厅的房型,总面积大概两百平,装修走的是性冷淡极简风,一眼望去与样板间无异,空空荡荡,连私人物品都很少。对比他日本的房子里那些稀奇古怪的艺术品、价值不菲的相机和镜头、单独布置的影音室,看得出来陈梦宵完全是拿这里当酒店住的,不肯多花半点心思,也从没想过在国内久留。
玄关的墙面原本挂了幅画,陈梦宵大概是不喜欢,又懒得处理,随手用一张《红辣椒》的海报遮住。
他很喜欢今敏,尤其是《红辣椒》和《未麻的部屋》,平时也会看漫画,热门冷门的题材都有,甚至包括《NANA》这种褒贬不一的现实向少女漫,还买过真一同款的土星打火机,就随手丢在公寓的茶几上,被她偶然瞄见。
夜色渐沉,他们坐在毫无生活气息的房子里一起吃了和牛披萨外卖,披萨的味道没能被她记住,全程只关注陈梦宵低头时的睫毛,被水晶吊灯折出薄如蝉翼的光晕,漂亮到近乎透明。而后林霜羽在他的浴室里洗澡,花了将近三分钟猜测他有没有带别的女孩回来过,得不出任何结论,于是掐断思绪,最后换上睡衣,穿过连接卧室与客厅的走廊,在露台找到了陈梦宵的身影。
同样洗过澡,发尾半湿,柔软地垂在肩头,换了身棉质纯色家居服,隐约能看见背肌的线条,薄而性感,正背对着她靠在栏杆上抽烟,手边放着一只玻璃烟灰缸,以及两罐沁着水珠的生啤。
淡白色的烟气里,那个身影懒懒散散,飘忽不定,随时会消失,连声招呼都不打,也随时会再出现,若无其事地对你说好久不见。
静立片刻,林霜羽拉开玻璃门,走到他旁边:“在看什么?”
陈梦宵单手夹烟,朝楼下的花园草坪轻轻一点:“那里有一只很可爱的流浪猫,也是三花,可惜今天没来。”
他掸几下烟灰,又说:“看着它的时候,就会想到Miki。”
林霜羽抿唇:“然后呢?”
“然后想到你。”
空气安静一瞬,露台的风很凉,却吹得人更昏沉,她低低道:“原来你也会想我啊。”
肯定没有我想你那么多。
陈梦宵低着头笑了笑,没有继续话题,反而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你觉得理想生活应该拥有哪些必要条件?”
须臾,林霜羽回答:“一份喜欢的工作,一间属于自己的公寓,一副健康的身体,一只叫Miki的猫。”
停顿少顷,没有添加任何前缀,她简单地补全最后一项,“一位伴侣。”
陈梦宵听到这里,竟然反问:“一定要有伴侣吗?”
他又在说这种伤人而不自知的话了。
“我希望有。”
林霜羽拿过一罐生啤,扯掉拉环,仰头灌了几口,“其实我有很多很俗气的关于爱情和婚姻的幻想,比如未来要穿哪种款式的婚纱,要选哪首歌作为婚礼上的BGM,要去哪个国家度蜜月……”
握着啤酒罐的手指稍稍用力,她接着问:“你呢?从来都没想过吗?”
他的回答未免太干脆:“如果你指的是结婚这件事,从来都没想过。”
从陈梦宵口中听到这个答案一点都不意外。
林霜羽又喝了口啤酒,“那你谈过的所有恋爱里,有没有哪一个对象,让你曾经产生过‘就是这个人了’的想法?”
“有过。”
陈梦宵掐了烟,那抹橙红彻底消失在她的视网膜里,“但是分手了也不觉得可惜。”
林霜羽放下手里的啤酒罐,“我跟你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