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吻时的水声和黏腻的喘息相互交织,下颌不知何时被掐住,口腔毫无保留地打开,舌头被勾住,或轻或重地吮吸、搅缠,有种融化的错觉。
他们接了一个很长的吻。分开时,林霜羽睁开眼睛,平复急促的呼吸。
周围有人起哄,说他们“旧情复燃”的进度条未免太快。
口红掉得七七八八,陈梦宵随手抽出纸巾擦拭唇角,这次没再皱眉。
大概是有点醉了,林霜羽盯着他越擦越红的嘴唇,忽然开口:“陈梦宵,你知道吗?”
连塔罗牌都说我们没可能。
“はにゃ?”(嗯?)
将用过的纸巾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陈梦宵向她凑近,偏过头,是准备倾听的姿态。
将喉头的话咽回去,与咽刀片无异,她换了个话题:“……其实从日本回来之后的第二个夏天,我有想过买机票。”
陈梦宵在很近的距离看她,长而密的睫毛在光晕里薄如蝉翼:“想看OOR的演唱会?”
“原来你还记得啊。”
林霜羽佯作轻松道,“不知道为什么,回来之后,时间突然变得很快,我还没来得及把那张专辑听一百遍,夏天就到了。”
“为什么最后没买机票?”陈梦宵自然而然地提及,“七八月份过来,还能顺便去镰仓看花火大会,你应该会喜欢。”
因为发现你已经有了新恋情。
因为不想祝福,更不想目睹。
林霜羽又抿了口酒:“没请到假,所以没去成。”
周遭人声鼎沸,Amy正跟朋友摇骰子,不在状态,连输三局,喝光了整瓶科罗娜。
没来由的,她想起刚才的游戏,想起Amy说:“我曾经暗恋一个人超过四年。”
朋友分外惊讶:“谁啊?”
“不告诉你。”
“卖什么关子啊,赶紧说。”
在场所有相熟的朋友里,唯独陈梦宵没凑热闹,没搭腔,坐在旁边心无旁骛地玩手机,似乎全无好奇心。
有人拍他的肩膀,问:“陈公主,你们认识这么久,知不知道她暗恋的人是谁?”
他掀了掀眼皮:“我又不是她,怎么会知道。”
脸上的笑容凝固一瞬,Amy若无其事地cue流程:“好了,没有暗恋过四年的人赶快掰手指,别想耍赖啊。”
话题继续延伸,有人问陈梦宵:“你有过暗恋的经历吗?哪怕一天也算。”
“没有。”他耸耸肩,“被暗恋的经历倒是很多,要听吗?”
对方看着他那张说服力极强的脸,羡慕地叹气:“……我就不该问你。”
Amy被逗笑:“没办法,他一直都很受欢迎啊,高中的时候,桌洞里的情书多得塞不下,打篮球每次都围得水泄不通,学校外面还有星探定时蹲点。我记得毕业典礼那天,好多樱花妹排队找他要制服的第二颗纽扣,把他烦得不行,最后冷着脸拽掉那颗纽扣,打开窗直接丢掉了。”
林霜羽听到这里,不由自主地问:“你十七岁的时候,跟现在有什么不同?”
“没什么不同,”陈梦宵兴致缺缺地回忆,“可能脾气比现在差一点吧。”
“这倒是实话。”Amy认同地点头,“你不知道自己当时多难搞,多让人火大。”
陈梦宵轻笑:“是么,那你干嘛不离我远点。”
Amy喜欢过他,他会不知道吗?
就像她喜欢他,他会不知道吗?
他当然知道,只是不点破而已。既残忍,又多情。
桌上的酒杯空了又满,游戏换了一茬又一茬,临近零点,陈梦宵低头看腕表,问她:“困了吗?”
好不容易见一面,林霜羽违心地摇头:“不是很困,反正明天休息,今天晚点睡也可以。”
陈梦宵闻言,扬了扬眉,忽然冲她笑,眼梢半弯,笑得有点坏,危险却勾人:“那我们换个地方玩怎么样?”
指甲无意识陷进掌心,林霜羽看着他,无法拒绝,自甘堕落:“好啊。”
睡一次是一夜情,睡两次呢?炮友?
到底睡不成恋人。
当陈梦宵再次踏入那栋红色圆顶的老洋房,时光再次倒流,回到去年春节,他初次造访的那天。
那时她还没搬家,还住在普陀区附近的一幢单身公寓。高楼林立,每扇窗都排列得鳞次栉比,像冷冰冰的格子间,只能作为暂时的栖息地,不是家。
天光晦暗,大雪纷飞,街头巷尾挂满红色灯笼,喜气洋洋。玻璃窗蓄起一层薄雾,陈梦宵洗完澡,发尾还在滴水,只穿着贴身的白色T恤和运动裤,等外卖的间隙,抱着Miki坐在客厅的地毯上专心致志地看球赛。
那一幕太具象,具象到能够捏出家的形状。
她竟然从最自由的人身上看到了家的形状。
锅里还剩一点没喝完的姜汁可乐,咕噜咕噜冒着泡,她站在厨房与客厅之间窄窄的夹角,恍惚间还以为他一直都在这里。许久,鬼迷心窍地拿出手机,对着那个侧影,摁下快门。
手机分明调成静音,陈梦宵却准确无误地回头,眉梢轻抬:“偷拍我啊。”
证据确凿,没法硬着头皮扯谎,林霜羽勉强压下心虚:“拍一下都不行?好小气。”
为了证明自己心里没鬼,坦坦荡荡,她特地把那张没拍到正脸的照片发给了陈梦宵。
迟迟未得到回复,她躺在床上心不在焉地用平板看剧,时不时拿出手机瞄一眼,直到昏昏欲睡之际,无意间发现陈梦宵用这张照片换掉了原先的微信头像。那颗蓝色的太阳。
刹那之间睡意全无,那晚她辗转反侧,还给许翩发了一条愚蠢至极的消息:「如果一个人突然用你拍的照片做头像,说明什么?」
许翩的冷水泼得很及时:「说明他恰好想换头像而已。」
楼道里的感应灯修好了,长长的影子拖在身后,脚步和心跳凌乱地交叠。
林霜羽在门口站定,钥匙插进锁孔,手心莫名攥出冷汗,试了好几次才成功开锁。
客厅空荡荡,Miki大概躲在卧室里睡觉,世界好安静。
须臾,砰的一声——
房门被甩上,陈梦宵将她摁在门后。
对视片刻,她仰起脸,借着那点光亮,从那双暧昧朦胧的眼睛里读出情欲。
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催出一股欲说还休的痒。
钥匙自手心滑落,响声清脆,衣服一件一件剥落,从牛仔外套,到吊带衫,再到白色蕾丝内衣,胡乱扔了满地。
身体的开关打开了,一路绿灯,畅通无阻。林霜羽双手紧紧揪着他衬衫领口,无意间抓住那颗距离心脏最近的银白纽扣,好半天才舍得松开,摸进他衬衫下摆,经过肌理分明的小腹,去解皮带扣。
屡次尝试,屡次失败,陈梦宵在她耳边闷笑:“在想什么?上次好像没这么紧张。”
光滑的后背抵住门板,腿软得几乎站不住,她轻声说:“……想你。”
费了一番功夫,拉链下滑,皮带落地,陈梦宵将她一把抱起来。
双腿本能地缠在他腰后,林霜羽将脑袋深深埋进他肩窝,发出的声音陌生到不像自己的。
这一秒种,终于可以放弃清醒,放弃理智,放弃思考,不做人,只做动物,只沉溺在当下的快乐里。
陈梦宵在这方面玩得很开,花样很多,过程中很少问好不好、可不可以,因为知道不好也会变成好,不可以也会变成可以。
他似乎很享受在放纵与克制之间来回游走,享受被欲望支配,或支配欲望。
性与爱或许真能切割清楚,而这种轻松的、自由的、随心所欲的关系或许也是他想要的。
沙发承受着两个成年人的重量,流沙般凹陷,身体严丝合缝地交叠,彼此较劲。
反应依旧来得快而剧烈,陈梦宵掌心摁住她的小腹,片刻上移,手段娴熟地撩拨,将濒死的快/感一再延迟。
“羽毛。”
光线晦暗,陈梦宵以俯视的角度看她,动作强势、粗暴,声音却是毫不相称的温柔,一字一句道,“上次就想说,你好敏感。”
林霜羽已经无法回答,咬着嘴唇在他手里发抖,当意识彻底模糊,当熟悉的悬置感再次出现,她闭上眼睛,看到的竟然还是这个人。
为什么偏偏是你呢?
如果是别人就好了。
也不是没这么想过。
结束时,距离天亮不剩几个小时,窗帘之外的世界变成雾蒙蒙的烟蓝色。身体筋疲力尽,大脑神经却还活跃,林霜羽搂着他的腰,轻声叫:“陈梦宵。”
他低低应了声。
“那个大你11岁的前任,是什么时候谈的?”
他想了想:“大一下学期。”
“谈了多久?”
思考的时间稍微拉长,他说:“三四个月。”
卧室静悄悄,林霜羽半阖着眼,看不见他的脸,只能听到他的声音,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口吻,裹着沙沙的哑,比平时性感:“你下一个问题是不是要问,为什么分手。”
她默认:“可以问吗?”
“可以,不过没什么特别的原因。”
陈梦宵扣住她的手腕,指腹轻轻摩挲,那枚玫瑰金的LOVE手镯触感冰凉,不知道在想什么,懒懒道:“你不觉得感情本身就是流动的么?随时会来,也随时会走,就像拍电影时的Light-bulb moment,当然真实存在过,可能是一秒、一天、或者一个月,但没有了就是没有了,留不住。”
怎么会有人把爱情比喻成乍现的灵感。
怎么会有人让她心动的同时如此心碎。
还是那个陈梦宵。
不会被改变。
就像买东西之前习惯先看赏味期限,林霜羽很想知道死线在哪里,于是抬起头,最后问了一句:“那你最长的一段恋爱,谈了多久?”
卧室里留了盏夜灯,暖橙色,足够照亮他的脸。分明是极抓眼的浓颜系长相,偏偏此刻神情平淡,雾里看花般捉摸不透。
“你想听什么?”陈梦宵若有似无地笑,伸手将她揽进怀里,心跳声隔着皮肉与骨骼传递过来,清晰有力。
少顷,又说:“总之没有两年零九个月那么久。”
后来究竟是怎么睡着的,他又是什么时候走的,林霜羽记不清了。唯一清楚的,是他依旧没留下过夜。
一觉睡到自然醒,身侧已经没了温度,头痛欲裂,浑身无力,分不清是因为醉酒还是纵欲。
手机没充电,已经熄屏,她懒得动,懒得思考,将自己裹在被子里,盯着枕边不规则的光斑发呆,隐约听到楼下传出动静,是房东阿姨起床了,正在来回走动,开火煮饭。
今天早上打算吃什么?阳春面,汤团,还是小馄饨?
思绪散落各处,不堪捡,良久,林霜羽偏过头,发现原本空旷的床头柜上,多出一颗纽扣。
银白色,质感像玻璃,美丽却易碎,被日光映得近乎透明。
怔忡许久,又望向墙壁上方的挂钟。
——07:33 AM。
最后一份宠物病历也整理完,江照将电脑关机,脱掉白大褂,准备下班。
前台的护士正在伸懒腰,桌上放着一罐喝空的能量饮料,看见他走出来,笑着打招呼:“江医生,恭喜你下班啦!”
“也恭喜你。”
护士指了指自己的黑眼圈,长吁短叹:“都是熬大夜,怎么你看起来一点儿不受影响,我就萎靡成这样。”
聊没几句,又笑眯眯地炫耀:“还好下个月我就要休年假啦。”
低头在值班表上签名,江照随口闲聊:“打算趁年假出去玩?”
“对呀,很久之前就跟朋友约好去日本,而且现在正好是枫叶季嘛。”
动作细微地停顿,他将签字笔放回原处,耳边回荡起不久之前的另一段对话。
他问林霜羽:“你呢?最喜欢哪个国家?”
外滩那晚风很大,城市辽阔,钢筋丛林,她静静站在人头攒动的街头,站在冷色调的霓虹广告牌下,气质里的倔强忧郁难以抹消,已经成为身体里的一部分。
那种感觉很难形容,像在连绵不断的雨天,途经一束被雨水淋湿的百合。等不来想要的伞,宁愿一直淋雨。
与初遇时如出一辙的特别,提醒他,最初究竟因何被吸引。
当《甜蜜蜜》的前奏响起,她给出答案:“日本。”
“为什么?”
她低头,长发遮住侧脸,欲言又止地盯着鞋尖出神,许久才说:“因为一个人。”
江照亲身验证,只需要七分钟。
从她怀里抱着猫淋雨跑进医院,浑身湿透地站在前台登记信息,间或掀开风衣一角观察猫咪的情况,再到坐在候诊区的长椅上等待。诊室门半开着,她身上那股潮湿的香气淡淡飘进来,他低头给一只德牧打针,数次分神。
检查结果出来了,猫藓耳螨之类的小毛病很多,所幸没有传染病三项,骨骼发育情况也算健康。她站在电脑旁边看报告,期间问了很多问题,比如什么能喂,什么不能喂,驱虫和洗澡的频率,养猫的注意事项……江照耐心地一一作答,她听得认真,又问:“对了,医生,猫会对吊兰和多肉这些植物过敏吗?”
“不会。但是像百合、铃兰、夹竹桃、栀子花之类的花草最好不要往家里摆,否则有一定概率引发中毒。”
她调出手机备忘录,边听边做笔记,像在上课,末了,有点不好意思地冲他笑,解释道:“我是第一次养宠物,不太懂。”
那张清冷苍白的脸一笑就变得动人,江照抬眸,目光掠过她被雨水洗净的眉眼,尖尖的下巴,颈间的蝴蝶项链,以及半湿的杏色真丝连衣裙,问了一句多余的话:“小猫的名字想好了吗?”
“还没,下班路上刚捡到,当时没想太多,只是觉得天气这么恶劣,如果放着不管,它可能活不过今晚。”
大概是因为衣服还湿着,从始至终她都没坐过诊室的椅子。
江照看着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公事公办,清清白白:“要不要加个企业微信,回去之后有问题的话随时联系。”
“不用,”她想也不想就摇头,“我刚才加过前台微信了。”
空气筑成一道无形的玻璃墙,将其他人隔绝在外,她抱着猫,拒绝得礼貌却干脆。
她走之后,同事过来闲聊:“哎,你觉不觉得刚才那姑娘,气质特别像经常演文艺片的某个女演员,还蛮有腔调的。”
那缕若有似无的发香仍然萦绕不散,裹着雨水的湿气,当时他又说了什么?时隔太久,记不清了。
只记得他打开电脑,再次点进系统,却发现或许前台登记时太着急,宠物档案里并没有留下她的全名,只有“林小姐”三个字。
那天之后,江照以为她会再来,比如宠物定期的疫苗及体检,当然也设想过很多次,如果她再来,要找什么借口才能顺理成章地和她交换联系方式。
然而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平淡地过去,直到他跳槽离职,她再也没来过。
偶尔碰上雨天,他会短暂地想起她,没想过还能再遇见她,毕竟上海实在太大,装得下许许多多个林小姐,也装得下一次偶然的心动。
跳到领爱之后,工作量骤增,一天接诊的手术量是之前的两倍不止,再加上每周还要值一次夜班,他忙得不可开交,连停下来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直到那一天。
他像以往那样准时出门,开车上班,被堵在高架上二十分钟,抽空在手机上点了份早餐,抵达医院之后正好收到,在去住院部观察那些小病号恢复情况的时候,将早餐随意解决掉。
回诊室的路上,模糊听到谁在说话:“我忘记提前预约了……想着今天不是周末,人应该不多,所以带着Miki过来碰碰运气。”
那一刹的晃神,像唱片卡带,或怀表失灵,清醒之后,脑海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原来那只小三花现在叫Miki。
前台很为难:“可是今天的医生已经都约满了呢,最快只能排到一周后了。”
低头看了眼腕表,江照调转方向,往前台的方向走,扫过她怀里的绿色猫包,面上波澜不惊:“这只三花我来接诊吧。”
前台提醒:“可是江医生,你十五分钟后就有预约哦。”
“没关系,来得及。”
语毕,他若无其事地回头,时隔一年,在熹微晨光中,再次见到那抹纤细身影。
这次没淋雨,化了淡妆,穿着简单修身的T恤牛仔裤,露出一截细腰,抱着猫包站在大片浓郁茂盛的绿植旁边,乌发雪肤,气质清冷。
记忆仿佛又回到那个湿漉漉的、电闪雷鸣的台风夜,他的呼吸不明显地停顿。
然而,短短数秒之后,江照从她陌生的眼神中确认,她没认出自己。
也没什么奇怪,一面之缘而已。
偏偏他记到现在,偏偏再次唤醒他沉寂已久的心动。像冰川融化之后,底部缓慢浮出水面。他从旁观测了整个过程。